1 梅子滾啊滾

小結和奶奶一起摘梅子，長在爺爺奶奶家院子裡梅樹上的梅子。
爺爺和奶奶指的是小結爸爸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兩人住在一個叫門前町的地方，門前町距離小結一家人所居住的城市相當遙遠。
每年從院子裡摘下梅子後，奶奶都會做成醃酸梅寄給小結她們。不過，今年倒是小結頭一遭跟著奶奶一起摘梅子。
梅雨紛紛的淡墨色天空底下，院子裡的梅樹長出茂密翠綠的葉子。茂密的綠葉背後，隨處可見泛起淡綠色光芒的梅子結在樹上。
「今年大豐收呢！」如奶奶所說，小結摘了又摘、摘了又摘，梅樹上還是結實纍纍。奶奶和小結各自夾在腋下的竹籃裡，轉眼間便滿滿都是圓滾滾的現摘梅子。
小結正打算再摘一顆碩大的梅子時──
「喂──」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音。
小結朝向眼前樹枝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豎起耳朵聆聽。
「喂──」
聲音再次傳來。因為距離太遠了，小結聽得不是很清楚，但聽起來似乎是個男人的聲音。
不知為何，那聲音讓小結無法平靜。對方好像就是在呼喚她，使人不禁忐忑不安起來。
「喂──」
風兒像是要掩蓋第三次傳來的聲音般，從梅樹的樹梢吹拂而過。樹枝隨風搖曳，綠葉沙沙作響，藏在綠葉背後的梅子也隨之晃動。
雖然小結豎耳傾聽，但已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小結猛力甩甩頭，重新振作精神後，再次朝向剛剛沒有成功摘下的碩大梅子伸出手。
小結的指尖碰觸到枝頭上那顆碩大梅子，就在那一瞬間──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長得圓滾滾，泛著翠綠色光澤的梅子，突然蜷縮變得皺巴巴的。
這豈不是跟醃酸梅沒什麼兩樣嘛！
小結大吃一驚，急忙縮回碰觸到皺巴巴梅子的那隻手。
「怎麼會這樣？」
這奇妙的狀況讓小結忍不住歪起頭，她不經意地低頭看向竹籃時，更是嚇壞了。
「咦？」
不知不覺，竹籃裡的所有梅子竟然也都變得又皺又乾扁的！
小結從樹枝摘下梅子時，明明每顆青梅確實都是鮮嫩光滑，長得圓滾滾的，現在卻全都變了樣，一顆顆皺巴巴的梅子堆疊在竹籃裡。
小結覺得心裡發毛，連忙把竹籃裡乾扁的梅子往地面上傾倒。
奶奶停下摘梅子的動作，看向小結。
「奶奶，這些梅子⋯⋯」
小結話說到一半時，奶奶便投來微笑，溫柔地點點頭說：
「沒事、沒事。不小心掉出來就算了，不用特地撿起來。反正樹上的梅子還多得很。」
小結因為奶奶沒搞清狀況的話語而感到煩躁。
我又不是不小心掉出來。是因為梅子變得皺巴巴才丟掉的！剛剛還光滑亮麗的梅子突然全部變得皺巴巴，我才丟掉的⋯⋯
小結在心裡默默抗議著，但奶奶一心專注地摘著梅子，早忘了小結的事。
小結抬頭看向梅樹，只能準備重新開始摘梅子。
小結從底下仰望綠葉背後時，看見還有數不清的梅子垂在樹梢上。四面八方都看得到淡綠色的梅子搖來晃去，那模樣簡直像在說：「快來摘我！快來摘我！」
看我的！
小結重新抱起剛剛清空的竹籃，再次展開摘梅子行動，好追上落後的進度。然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結的指尖只要一碰觸到光亮的青梅，每顆青梅就會立刻像消了氣的氣球一樣乾扁。小結還來不及摘下，青梅早已經在枝頭上凋萎，並且瞬間褪色。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小結慌張不已，但慌張也無濟於事，梅子一顆接著一顆在她的指尖處萎縮泛黑。竹籃依舊空空如也。
然而，奶奶埋首摘著梅子，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小結慌張的神態。
小結一觸摸梅子就會萎縮，但那些梅子由奶奶摘下時，反而顯得格外光亮。奶奶的竹籃裡已經滿滿都是又圓又大的青梅。
為什麼只有我會這樣？為什麼我一摸，梅子就會萎縮？
小結心情低落得想落淚，她環視梅樹的樹梢。
小結發現右側有一根樹枝長得粗大，其枝頭上結出的梅子比其他梅子大上一圈，也美上一倍，於是她深呼吸一口。
這次一定可以的！
小結迅速伸出手，緊緊抓住枝頭上的梅子。
「啊！」
梅子沒有萎縮！這次非常順利！即便被小結用手抓住，那顆梅子也沒有變皺，依舊光亮無比。
「耶！」
小結心情受到鼓舞，從枝頭上摘下手中的梅子時──
也許是彈力的關係，摘下的梅子從小結的指尖滾落到地面上。
從樹枝上脫落的梅子，掉到小結腳邊的土壤上輕彈了一下後，滾了起來。小結一臉訝異地看著梅子愈滾愈遠。
「啊！別跑！」
小結回過神來，急忙追著滾遠的梅子跑去。小結以為一下就能追上，但不知怎地，眼前的梅子愈滾動愈快。照這狀況看來，地面似乎是個斜坡。
梅子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小結看著就快追上梅子了，卻又追不上；手就快要摸到了，卻又摸不著。
梅子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梅子宛如一隻淡綠色的生物，從坡道往下衝。梅子一會兒彈跳，一會兒翻滾，小結不禁覺得梅子在捉弄她，說著：「快來追我啊！」
小結的眼裡已經看不見四周的景色。她的目光集中在泛著綠光的梅子上，就這麼衝下長長的坡道，拚命地追著梅子而去。
跑著跑著，陡峭的坡道似乎變得平緩了些，眼前滾動的梅子也放慢了速度。
只要再幾步路，小結就可以抓到梅子了。
梅子滾啊滾的，滾啊滾的。
最後，梅子終於在距離小結不遠的地面上停了下來。
「抓到了！」
小結大喊道，並準備衝向青梅時，小結突然停下了腳步。
眼前出現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河。一座小小的石橋，橫跨在細長的小河上。梅子一路滾到石橋的另一端才停下來。
剛才梅子一路滾下坡，看來是順著那股衝力滾過石橋後停住。
小結看見對岸不遠處有一棟小房子。
「這是哪裡？」來到橋的一端，小結才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她回頭一看，看見剛才一路衝下來的長坡道。坡道的路面沒有鋪上柏油，兩側長滿茂密的草木。坡道上方只看得見一整片因為梅雨季節而朦朧的天空，看不見在那後方的景色。
小結想不透自己究竟是怎麼從奶奶家的庭院，一路跑到這個坡道來的？她歪起頭心想：門前町這個城鎮有這樣的地方嗎？
越過石橋來到小河的另一端，可看見一大片綿延的森林。有棟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森林的入口處。小結看見一條鋪上石板的小徑通往那棟房子的玄關，而剛才一路追著跑的梅子就滾落在小徑前方。
小結仔細一看，發現那棟房子的外觀不像住家，比較像商店。拱門造型的玄關門、格子窗、高高聳起的三角形屋頂，小小的煙囪。
眼前的房子可愛得就像從童話故事裡跑出來的一樣。
「那是住家？還是一家店？」
小結深受吸引而朝向石橋踏出一步時──
剛才的聲音再次傳來。
「喂──」
小結驚訝地抬起頭看，剛才確實有聲音從森林深處傳來。小結在奶奶家摘梅子時，也有聽見一樣的呼喚聲。
也就是說，剛才聽到的聲音是從這座森林深處傳來的嗎？有人在這座森林深處大聲呼喊嗎？那聲音是在呼喚什麼人嗎？
「喂──」
小結悄悄觀察森林深處。昏暗的森林深處可看見數也數不清的樹木彼此枝葉交纏，彷彿一層又一層地編織覆蓋。
小結豎耳聆聽，但已經沒有聲音傳來了。
小橋對岸只見一棟三角形屋頂的可愛房子，深邃的黑暗森林向房子後方綿延。
梅子滾落在可愛房子的石板小徑前方，小結注視著梅子，輕嘆了口氣。都一路追到這裡來了，當然要把那顆梅子撿回去；小結如此下定決心，於是一腳踏上石橋，準備朝向小小的房子前進。這時──
「小結！」
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媽媽的聲音突然傳來。
「小結！小匠！」
咦？小匠？
小結停下腳步，慌忙地東張西望環視四周。
「小結！小匠！還不趕快起床！」
「咦？⋯⋯起床？」
小結一邊嘀咕道，一邊望向石橋的另一端時，三角形屋頂的房子突然在她的眼前扭曲變形起來，彷彿要融化似地。
「好了！你們還不快點起床！打算要睡到幾點啊？要遲到了！」
媽媽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小結的耳裡。
煙囪、屋頂、玄關門、格子窗⋯⋯一切像被流水沖刷過似地變得模糊，最後融化消失不見。
小結震驚不已地瞪大著眼睛。
「真是的，你們兩個今天是怎麼了？我已經叫你們兩個叫了好幾次，就是叫不醒。」
小結看見媽媽站在兒童房的門口。
森林、房子、小河、石橋全都不見蹤影。
此刻小結身在熟悉的公寓裡，躺在熟悉的臥室床鋪上。
小結一邊感受雙層床的下鋪傳來小匠磨蹭著起床的動靜，一邊坐起身子在心中暗自嘀咕。
好奇怪的一場夢。
小結不經意地看向窗外，發現屋外正下著雨。
初夏寧靜的細雨，水滴布滿窗，掩蓋了公寓外頭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