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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羅伯.布列松

我在一九八○年代初看了羅伯.布列松的《驢子巴達薩》(Au hazard Balthazar)。我想會去看的原因,是因為那是演出高達《中國女人》(La Chinoise)的安妮.維亞澤姆斯基(Anne Wiazemsky)的主演作品。那時的印象是「真難懂」、「好安靜啊」,而且悲觀的反諷色彩很強,老實說「真是不喜歡」。
當時我並沒有察覺,但布列松的每部作品都很棒—我受到最強烈衝擊的是《聖女貞德的審判》(Procès de Jeanne d’Arc)。這故事並非講述貞德如何勇敢戰鬥的故事,而是刻畫之後的宗教大審判,甚至聚焦在她被無端之罪制裁的過程。「制定法律的力量是什麼?執行法律的力量是什麼?」這裡說的力量是暴力,電影不容分說地讓人思考這兩種力量,以及法律的正當性會因當權者恣意的權威而被左右的事實。也許在我心裡,這部作品是串連起卡夫卡(Franz Kafka)的《審判》(Der Prozess)、德裔猶太人思想家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暴力批判論》和德希達(Jacques Derrida)思想的重要作品。
我個人很喜歡《慕雪德》(Mouchette)。主角被家人和社會孤立,最後選擇自殺。布列松特有的,毫無救贖的結尾,雖讓人痛心不已,卻不得不愛上身為主角的少女。《死囚逃生記》(Un Condamné à mort s’est échappé)是囚犯成功越獄的故事,也是布列松作品中唯一有角色得到救贖的故事。總之影像太棒了,超越了表演式的情感表現,特寫手的形狀、臉看的方向、光與影⋯⋯只能說是窮究了雕刻式的「電影式」表現。這也是一部聲音的電影,在監獄的封閉世界中,唯一能憑藉的便是聲音了。而《心魔》(Le Diable probablement)是在不同意義下都很有意思的電影。主題是環境破壞,描繪世界將面臨末日,不只個人,就連全體人類跟地球都沒救了的控訴,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同時這也是一九七○年代初期的電影,讓人明白布列松對人類所懷抱的強烈危機感。
布列松的作品對人類的看法都非常黑暗,大多以不信任人類,因此無從拯救為結局。由於大多是痛苦的電影,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並沒有看,但他的著作《電影書寫札記》裡寫了很多不錯的話,有二十年左右,我經常翻讀著他的札記。
前年我開始創作《async》專輯時,不知為何又在意起來,重頭看了布列松,結果被他那「static」(靜態的)影像吸引了。布列松極度排斥十九世紀的、戲劇化的表現方式,試圖從零開始製作影像。我在《async》裡想做的,便是捨棄過去的音樂形式和手法,思索從單音開始創造時間的極簡式作曲。我發現跟這種路徑最近的影像創作方式,就是布列松。
《async》完成時,我提出了「SN/M比50%」的聲音和音樂的比例。雖然只有聲音也是可以,但還是想聽音樂。換句話說,如果是布列松作品的話,雖然只有影像也可以,但還是想看電影。影像和電影不同。我認為布列松大概也是這麼想的。看電影的人裡面,大概有人會認為儘管排除了演戲的成分,但還是離不開演戲吧。不過布列松電影的意義,和無視時間之流、只有前衛的實驗電影截然不同。後者終究止於知性的實驗,而我希望自己的音樂能更碰觸到人們的深處。雖然音樂和電影的表現方法不同,但對我來說,布列松的靜態表現,已然成為一個典範。

#19 楊德昌

一九八二年,台灣尚處於軍事獨裁政權下,由楊德昌、陶德辰、柯一正及張毅拍攝的集錦競賽電影《光陰的故事》公開上映,開啟了「台灣電影新浪潮」時代。一九八七年,長達三十七年的台灣戒嚴令終告解除。台灣電影新浪潮的出現,是在解嚴五年以前。當時不只是台灣,全世界都劇烈變動著。同一年,韓國民主化,數年後柏林圍牆倒塌,緊接著蘇聯瓦解。直到那時,台灣還處於和中國大陸相對峙的緊張體制所控制的社會,但隨著冷戰的終結,資本主義經濟進入台灣的速度大幅加快。
一九九一年,楊德昌發表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回顧過去的台灣社會、探究自我認同,都是在國民黨掌控時代被禁止的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有個場景彷彿象徵了那個時代。當一家人正圍著餐桌吃飯時,隔壁雜貨店飄來橋幸夫〈潮來笠〉的音樂。母親嘆息著說:「跟日本打了八年,現在住在日本房子,聽日本歌。 」〈潮來笠〉當時在日本是大受歡迎的歌曲,連我都還記得,沒想到會在台灣電影中聽見這首歌,看了心情很複雜。
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九年,幾百萬的軍人、文人、技術人員等跟著蔣介石從中國遷移到台灣。日本人留下的日式房屋,也用來充當作為他們的住處。楊德昌是觀察者,他極為仔細地審視自己的少年時代,設計出那個社會的種種樣貌。
楊德昌從一九九○年代中期之後突然改變風格。因為跨國資本主義的快速湧入,都市與人們的生活速度急遽加快。《獨立時代》和《麻將》裡描寫的台北,就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大異其趣。
二○○○年,成為楊德昌最後一部電影的《一一》,由前兩部作品呈現劇烈變動的台灣形象中稍往後退,用安靜的調性描繪了家族三代的故事。就像在戰後崩壞的家族制度中,雖然不安定,但以溫柔的眼光描寫個體之間連結的小津安二郎電影。在《一一》裡面,不知為何,我心裡懸著總穿著鬆垮西裝外套的父親NJ和年幼洋洋的連繫、與舊情人多年後重逢的父親和長女的戀情並置的安排、本人絕對看不到的後腦勺、建築天井的角落等等。總是拍著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小洋洋,讓人想起導演本身。面對不斷變化的台灣社會,楊德昌不只是觀察,他也想看出平常看不到的結構。聽說他在學校教電影的時候,曾對學生說過:「拍電影,最重要的是結構。」要如何美麗地呈現社會結構和電影結構的疊影(Overlap)呢?像楊德昌一樣觀察對象和關係,加以分析,將其結構化,再轉化為電影。這樣的觀點對我們看待現今的日本或世界的方式,都帶來很大的啟發。觀看楊德昌的電影,絕非僅是沉浸在懷舊嗜好裡而已。
楊德昌是異鄉人吧。生於上海,學生時代在美國流浪的經驗,或許對他有一些影響。他下定決心拍電影時,捨棄了在美國的工程師職涯回到台灣—就拍片環境來說,這裡絕對稱不上理想的環境。而且很遺憾,台灣社會對楊德昌的電影,也並非是寬容的。
和侯孝賢一樣,對楊德昌來說,拍電影無疑是凝視自我認同,凝視變化中的台灣,也是從台灣凝望世界的方式。

#26 村上龍

讀了村上龍隔了五年交出的長篇小說。印象中這段期間我們大概見過兩次面。但因為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老朋友,所以只是聊聊近況什麼的,沒想到他寫了這麼厲害的小說。
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是關於腦中的記憶、現實、過去、現在的思考痕跡,村上龍新作《Missing》正是環繞著這些主題的小說。
「存在」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客觀的現實—人類普遍對此深信不疑,科學和實際社會也是在這種前提上而建構的。但是,真的是那樣嗎?人們深信是現實的,其實乃是混合了記憶和意識的東西吧?這和我總是思考著的時間問題,其實是相同的問題。
記憶不是像在硬碟裡寫進資訊,放在人類的大腦裡被保存的物質吧。因為明明腦細胞最慢也會在一年內新陳代謝,可是記憶卻並不會隨細胞一起消滅。記憶是腦內的神經網絡回路吧,每次被觸發就會再度被生產。因此,每當記憶被喚起,就會重新更新、變化,那也是我們日常中經驗的事。如果說記憶就是回路的話,人類能記憶的遠比細胞的數量更多。
記憶和語言的關係也很重要。一般來說,我們在嬰兒時期沒有記憶,從三歲左右,才開始殘留下模糊的記憶。為什麼呢?是因為嬰兒還沒發展出語言吧。為了記憶,必須用語言加上索引標籤,所以開始覺知語言的三歲前後,才會開始留下記憶。語言,是構成記憶的必要元素吧。
對記憶來說,時間也是重要的元素之一。缺乏時間的話,被語言用標籤串起來的記憶順序也不明確了。語言和時間結合後,才能被整理成記憶。不如說我們之所以擁有時間,或許是從大腦的那種功能所產生的。人類只能這樣認識世界。
有趣的是,在夢中,感覺上時間和空間的標籤像是錯位了。一下子到過去,一下子前往未來,沒有空間、失去脈絡地飛躍著。我們稱之為現實的,可能是勉勉強強用時間順序排列的事情。
村上龍在這篇小說中,降到自身意識的最深處,是現實?是記憶?抑或是大腦所創造出的幻象呢?他用語言織出了現實、記憶與幻視渾然一體的狀態。有些表達使我驚嘆不已。
「雖是片段式的,像浮游的泡泡般在接近意識表面漂浮著,碰觸一個泡泡,薄薄的膜一裂開,會自動放映具體的影像或聲音。」
「然而,作為記憶被強烈烙下、絕對不會消失的,是化為殘像的、失去的事物的記憶。正確說來,並非『失去的事物』。因為殘像是存在的,那經常是『正在失去』的現在式。現在如此,未來如是,已然失去。」
被記憶的總是已失去的,正在失去的。那是多麼可悲的能力啊。但如果人類沒擁有那種能力的話,會變成什麼樣的生物?
村上龍在這五年經歷著什麼樣的時間呢。如果我也陷入類似的精神狀態下,也許一年都撐不住吧。更何況還要將其化為語言的寫作行為,實在難以置信。不過對他而言,或許將之化為語言,是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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