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和那個人是朋友。雖然相差二十歲，但我認為友情和年齡什麼的沒有關係。在電視劇、電影或小說，不也經常提到年齡什麼的不具有任何意義嗎？比我小的上司；比我大的部下；比我小的殺手；比我大的遊民。重要的不是人生的歲數，而是人生的內涵吧？你不這麼認為嗎？巡警先生是大人，所以關於友情這方面，我想你應該有著更廣泛的理解，難道不是嗎？
那個，巡警先生，你是在監視我吧？比方說避免我現在突然拔腿逃離這裡之類的。啊，不會逃不會逃，我沒在打這種主意。我現在很累，而且總覺得也感冒了，所以可以的話，我反而希望你就這麼送我去暖和的地方。總之既然我待在這裡不去任何地方，巡警先生就必須繼續監視我沒錯吧。
那麼，難道說，你現在該不會閒著沒事做吧？咦，等一下，請不要這樣瞪我。我是高中二年級的孩子喔。你的體格比我好，社會地位不是也比我高嗎？你隨時都可以把我壓制在地，所以請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有點受傷。
那個，該怎麼說，我覺得和初次見面的人商量這種事很失禮，不過可以的話，方便以大人的身分陪我商量一下嗎？
我今後該怎麼活下去？其實那個人對我說「你就自由去做吧」。可是我非常討厭自由這種東西。超級討厭。因為所謂的「自由」，到頭來不是由自己決定的嗎？「自由」這兩個字不會太不負責任嗎？首先，這個世界沒有「自由」這種東西，大家都知道這個大前提吧？如同神明不存在，自由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儘管以你喜歡的方式做你喜歡的事吧」這種溫柔的話語，要是換個角度來看，聽起來只像是「隨便以你喜歡的方式做你喜歡的事吧，和我無關，請你擅自去做吧」這種說教。「自由」這兩個字反而會成為一種束縛吧，感覺很不負責任。我的個性很扭曲吧？不好意思。這種事我知道。可是啊，我很不擅長自己做決定。必須一直有人給我指示，否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比方說，有行人穿越道對吧。綠燈的時候要從右腳開始走，還是從左腳開始走，我連這種事都必須有人幫我決定，否則我會嚇得半死。其他事情也是，比方說背包要從左肩開始揹，蔬菜每天要吃三百五十克，床單每週要洗一次。這種瑣碎的事情，如果沒人逐一教導就很難吧？根本不知道怎麼做吧？
大人經常會說「身為人類當然會這麼做」之類的話吧。大家都有「這種事理所當然就做得到，不然的話很奇怪」這樣的基準。雖然社會有著重視個性的風潮，不過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以人類的平均值為基準。我害怕這種潛規則。自己不需要什麼個性。我想遵照某人的指示去做，成為平均值的人類。
咦？學校與家庭就是為了教導這種事而存在的？啊啊，沒錯，你說的沒錯。唔～～話是這麼說，可是……
總之，學校也正是教導這種事的機構，但是學校不會幫忙照顧一切吧？行人穿越道的走法或許會教，不過像是背包要從哪邊的肩膀先揹，或是臉上要抹化妝水，或是聖誕老人的信要誠心誠意地閱讀，關於日常生活的瑣事就不會仔細教導吧？畢竟學校不會一直陪著我長大，應該說一畢業就要說再見了。
那麼，日常的大小事就請家人教導吧。你或許會這麼說，但我家基本上是放任主義，所以應該不太能這麼期待。我對此沒有太大的不滿。然而家庭是人們組成的群體吧？大家應該都在各自忙於各自的人生吧？啊，沒有虐待之類的喔，我家是平凡的家庭，家境應該也算是小康吧。不過自從奶奶大約在四年前過世之後，總覺得大家光是顧好自己就顧不了別人，應該說都在為了自己而拚命。
學校或是家庭什麼的，對我來說並不足夠。教育不足，指示不足。
所以我很親近那個人。和那個人是朋友。
那個人是補習班老師。但我們不是在補習班認識的。說來湊巧，某天我在漢堡店讀書，發現有一個人的閱讀嗜好跟我很合，就是那個人。
那個人教會我各種事。比方說聖誕老人的信要怎麼讀，行人穿越道要怎麼走，還有背包要從左肩開始揹，任何事都鉅細靡遺地教導我。那個人或許把我當成一名學生吧。應該說是一名距離比較近的學生。從一般的常識到學校的作業，都是那個人教導我的。喜歡的歌曲或是喜歡的小說，也都是由那個人為我決定的。我效法那個人喜歡上那首歌曲，喜歡上那本小說。在學校聊到娛樂的話題時，只要聊起那個人介紹給我的歌曲或小說，麻煩的對話也都會適度推進。由於我不需要自己決定，所以每天過得非常輕鬆。
總之，我想要一直在束縛之中活下去。我討厭自由。如果沒有某人的認可，沒有某人的教導，我就會全身發癢無法安心。我想要就這麼被某個東西捕捉，像是沉睡般活在每一天。
可是那個人卻對我說「你就自由去做吧」。哈哈，像是笨蛋對吧？不覺得被背叛了嗎？不覺得怒火中燒嗎？不覺得被拋棄了嗎？不覺得全身的力氣失控到無法克制自我嗎？
今後我該怎麼活下去？現在的我是不受任何人束縛的狀態。所以我非常害怕。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在漂浮。但也可能只是我感冒了，所以腦袋變得輕飄飄的。
還有，明明心情非常難過卻沒掉眼淚，這我也覺得毛毛的。既然沒掉眼淚，難道我其實沒那麼難過嗎？還是說我意外地冷靜，很快就試著接受這個狀況？我的思緒是怎麼回事？我該不會不是人類吧？
希望有人能裁定我的一切。我在做的事，我在想的事，這一切都希望有人裁定是否正確。
巡警先生，你意下如何？願意引導我嗎？哈哈，對不起。巡警先生現在是基於公務和我說話，這種要求會造成你的困擾吧。
不過，可以稍微同情我一下嗎？我還只是十七歲的孩子喔。可是現在處於這種狀況。重要的朋友居然發生這種事。你面前是一個受傷的孩子喔。緊抱之後摸摸頭，再說一句「你很害怕吧」，身為大人不是應該這麼做嗎？保護小孩不是大人的職責嗎？不是這樣嗎？應該不是吧。不好意思。
那麼，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決定遵守那個人的吩咐活下去，想要遵守那個人的教導活下去。那個人喜歡教育，所以只要我遵守教誨，那個人也會得到回報吧。只要我繼續遵守，那個人就不會消失。身為朋友，我能為那個人做的只有這些了，但我甘願承受。今後我打算繼續被那個人的教育束縛，並且活下去。
唉，我好害怕成為十八歲。因為這是會被稱為「成人」的年齡。我只覺得恐怖。因為那個人沒教我成人之後的生活方式。我不想變得自由。自由這種東西只會令我害怕。
啊，差不多該走了嗎？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雖然到頭來沒解決任何問題，不過和別人說話之後，我內心稍微平靜了。即使很短暫，也謝謝你願意把我當成朋友看待。
那個，巡警先生，我在最後只有一個要求。我想他現在很累，所以請讓他好好睡一覺吧。拜託你了。

＊

【躑躅補習班公告】

訃告

數學講師水野琥太郎老師已於一月三日猝逝。
葬禮暨告別式詳如左述，謹此通知。

記

一、守夜：一月四日十六時
二、葬禮暨告別式：一月五日十時
三、會場：〇〇縣〇〇市〇〇町市原 榊會館

以上

躑躅補習班主任 獅子原陽子


【裏躑躅集會（Discord群組）】
海鷗老師死了？
咦？
我媽剛才通知的。
不會吧？我很喜歡他的說。
什麼原因？
等等，我去看通知單。
沒寫。為什麼啊？
咦，難道是被殺了？
不要危言聳聽啦。
說不定就是這樣。我剛才在網路找到了。

【網路新聞】
一月三日，任職於市內某補習班的水野琥太郎（37歲）被發現陳屍在自家。第一發現者是今年一月一日失蹤的市內男高中生。死者已死亡三至四天，由狀況研判很可能是自殺，但警方考慮到他殺或意外的可能性，慎重地進行搜查，懷疑第一發現者的男高中生知道某些隱情而進行偵訊。

【裏躑躅集會（Discord群組）】
沒人在最後看過老師嗎？
去年最後一節課，我有去上。
當時怎樣？
不知道。沒什麼奇怪的地方。看起來也沒生病。
咦～～所以是怎麼回事？
啊，不過當時總覺得他笑容有點僵。
欸，不妙。看看這個吧？『須村上傳影片了』
這是什麼？
我去看補習班有沒有開，發現有人想要闖進去。
天啊。
可是門沒開所以進不去。
這個男的是誰？
他說「宰了你」？
這個是不是報警比較好？
我已經在推特發推了。
要說在Ｘ貼文才對。
你好噁。

【躑躅補習班公告】

各位家長

敬啟

去年承蒙各位的支持與照顧。
雖然新的一年剛開始，不過任職於敝補習班的水野老師過世，所以預定舉辦一場家長說明會。細節如左述。

一月十三日（星期六）躑躅補習班第四教室
預定也會在網路直播，需要的家長請連結此網址。
http://www.＊＊＊＊

躑躅補習班主任 獅子原陽子

敬上


【裏躑躅集會（Discord群組）】
是不是這個人？影片裡的人。
Ｘ現在討論得沸沸揚揚。
什麼狀況？
你看這個。
說不定是這個人殺了海鷗老師，大家討論得超熱烈的。
唔哇，已經被轉推上千次了耶！
要說轉傳上千次才對。
你好噁。
真的是凶殺案嗎？
我問過老媽，聽說是自殺。
咦？
海鷗老師是自殺？
我不相信。
海鷗老師怎麼可能自殺，絕對是假的。
絕對是這個人殺的。
他是第一發現者吧？
肯定很可疑。
我可能認識這傢伙。
真的？
我國中和他上同一間補習班。
咦，躑躅補習班？
不，另一間。一起上另一間補習班。
記得名字嗎？
記得。應該是叫做類瀨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