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黃昏時分,阿百在外頭閒晃結束,回到怪物長屋。
「呼呼∼好冷好冷。焦茶丸,我要喝茶!泡熱茶給我!」
「我說,阿百姐。妳好歹說句『我回來了』吧?」
「我要喝茶啦,快點!好啦,我回來了!」
「吼∼真是茶來伸手的大小姐耶!」
焦茶丸雖然一臉無奈,還是乖乖去燒水。但是,他一看到阿百「砰砰砰」地丟在地板的東西,圓滾滾的臉上立刻皺起眉頭,浮現嚴肅的表情。
「妳又買這麼多瓦版回來。浪費錢!」
「有什麼關係。有很多有趣的內容,你也看看嘛。」
「才不要哩。因為妳每次買回來的東西,要嘛妖怪,要嘛怨靈,盡是血腥恐怖的內容。」
「……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是狸貓精了?」
「恐、恐怖的東西就是恐怖。再說,我可要把話說清楚,這裡的各位住戶比我更像怪物多了。」
「哼,你講話真是一針見血,難以反駁耶。」
阿百一面吐槽,一面鑽進暖被桌,立刻看起了瓦版,她的臉上旋即泛起笑意。
焦茶丸聳了聳肩,表示無法理解。
「寒冬看怪談,有趣嗎?」
「嗯,你看,這個血淋淋的女鬼,很猛唷。」
「嗚哇啊∼別、別給我看那種東西啦!恐怖死了!」
「咯咯咯咯!」
一邊閱讀瓦版,一邊調侃焦茶丸,阿百啜飲熱茶,樂在其中。
這時,她翻閱瓦版的手停了下來。
「焦茶丸……你知道無頭怪嗎?」
「無頭怪嗎?知道,是一種妖怪。」
「是喔……那麼,這會不會是那傢伙幹的呢?」
「咦?」
焦茶丸說「讓我瞧瞧」,忍不住湊近阿百的手邊一看,嚇得猛然向後仰。
「天啊∼∼∼!頭顱!血流這麼多!」
「不過是一張畫,怕個屁啊,笨蛋!」
「妳才奇怪哩,為、為什麼能夠不當一回事地看這種東西啊?!」
「吵死人了。欸,總之你聽好了。聽說在淺草那一帶連續有人遭到殺害,而且不是一般命案,似乎是還把頭砍下來帶走。」
「天啊∼∼∼」
「然後,聽說前天晚上發生了第三起命案。當時似乎有人看到犯人,那傢伙身形巨大而且沒有頭,手上拿著刀。接著,犯人拿著被害者的頭顱,消失在黑暗中。所以街頭巷尾謠傳,這是無頭怪幹的。」
聽到阿百這麼說,焦茶丸露出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什麼為什麼……不就是因為無頭的傢伙拿走了頭顱嗎?祂應該是在尋找適合自己身體的頭吧?」
「……阿百姐,那、那很奇怪唷。」
焦茶丸壓低音量說:
「確實有無頭怪。祂沒有頭,也沒有脖子。可是啊,祂才不想要什麼頭顱呢。」
「是這樣嗎?」
「是啊!那傢伙喜歡的是肉都爛光、乾乾淨淨的骷髏。把收集的骷髏在月光下擦得亮晶晶的,才是無頭怪的樂趣。就算祂會挖開古墓帶走骷髏,也絕對不會為了收集頭顱親手殺人啦。」
「這麼說來,這裡畫的無頭怪也是假的囉?」
「嗚哇,不要突然給我看啦!」
「別怕,仔細看一看嘛。這個啊,這個。」
焦茶丸百般不願地看了瓦版上的無頭怪的畫一眼。
鬼身穿蓑衣,肌肉隆起的手臂拿著刀,正要從地面撿起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祂的身體確實沒有頭。
焦茶丸迅速地移開目光,一口斷定。
「這不是無頭怪,至少不是我知道的無頭怪。」
「這麼說來,是新型的鬼怪嗎?是嘛。不管怎樣,畢竟祂殺了三人。八丁堀的官差也認真地說要追查犯人,但是他們處理得了嗎?……說不定那傢伙最近就會找上門。」
「那傢伙是指誰?」
「嗯?沒什麼,別在意。倒是你差不多該做飯給我吃了吧?天都黑了,我餓扁啦。」
「……看完這種東西之後,妳居然還有食慾。我都倒盡胃口了。」
「哼,別拿你的小鳥胃跟我比。廢話少說,快煮飯!我要吃飯!」
「唉∼真的是!」
焦茶丸超傻眼,正要開始準備煮白蘿蔔味噌湯時,有人「咚咚」地敲門。
阿百和焦茶丸對望一眼。
「金主來啦!」
「客人來了!」
兩人精神為之一振。
但是,上門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客人。
雪平橋是一座平常幾乎沒人經過的小橋。
但是那一天,橋的兩端卻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
在眾人的注視下,同心—岩田金吾走到橋中央,彎下了腰。
那裡有一張大草蓆,但是,草蓆依舊無法完全遮蓋底下的那一灘紅褐色鮮血。
金吾看準夥伴們到齊後,掀開草蓆。
同心們看到屍體出現,同時倒抽了一口氣。所有人都僵住,一動也不動,金吾進一步伸長脖子,仔細檢視屍體。
「這可真了不起啊。」
金吾一面查看失去頭的男性遺體,一面欽佩地低喃。
「一擊漂亮地砍下頭,毫不遲疑……力大無窮,而且神乎其技。」
「岩田兄,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有沒有其他發現?」
「這個嘛∼總之是一擊斃命,被害者應該連痛都沒有感覺到,或者應該說是,連會遭到殺害都沒有想到。被殺個措手不及,所以手掌和手臂都沒有反抗的傷痕。這和目擊者的證詞一致……真是乾淨俐落。」
金吾牢記了屍體的狀態之後站起身來,那高大的身軀拔地而起,緩緩地升向天際。
他是一名宛如岩石般粗壯的彪形大漢,符合岩田這個姓氏。五官也很粗獷,所以從來不受女人青睞,現在三十歲了,仍是單身漢。但是不知為何,卻深受動物和孩子喜愛。
他特別有貓緣,光是走在街上,野貓就會開心地蹭過來。因此,街坊鄰居戲稱他為「金吾木天蓼」。
但是,無論是粗獷的外表或可愛的綽號,都不是岩田金吾的本質,能夠冷靜且靈活地思考,才是這個男人最厲害的強項。
金吾對手下的小平說:
「所以,知道死者的身分了嗎?」
「是的。他背部有醒目的刺青,所以即使沒了頭,也很快地辨識出身分。他是住在附近的船長,名叫大助,二十五歲。昨天說要去見女人,晚上外出,一去不回。」
「是嘛。……之前的兩起命案,被害者也是年紀差不多的男子。無頭怪這傢伙似乎偏好年輕男子的頭。喂,真之介,你要小心,以免也被盯上。」
金吾自以為幽默地說,但是被點名的年輕同心和其他人都笑不出來。他看到眾人神色緊繃,想起慘案的男性目擊者證詞。
「那不是人!不是人啊!我發誓,是真的!祂的體型巨大,而且沒有頭!祂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一刀砍下那個可憐年輕人的腦袋。砍下頭之後拿著,飛也似地逃走了。啊∼該死!我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男子因混亂和恐懼而啜泣,他說的話千真萬確,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確實看到了疑似鬼怪的東西。
但是,金吾大聲地說:
「胡說八道!哪來的鬼怪。八成是哪個惡徒頭披蓑衣,假扮成什麼無頭怪來砍人腦袋。裝神弄鬼的傢伙,我絕對要將他繩之以法。大夥兒分頭打聽!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看到可疑人物。」
聽到金吾這麼說,同心們各自解散。
但是,眾人的臉上帶著恐懼。人人心想不可能有鬼怪,但是內心總覺得萬一真的有那該怎麼辦,驚恐不安。
金吾心中也有這種惶恐。重點是,金吾早就知道這世上確實存在一種潛伏於黑暗之中,不同於人的異類。
而且直覺清楚地告訴他,這不同於一般的命案。既沒有怨恨的氣息,也不是愛用別人的命試刀的蠢武士會幹出的殘忍行徑。他感覺到一種更深沉的人性黑暗。
連續發生三起命案,實在令人毛骨悚然。論犯人的真面目,連被拿走的人頭都找不到。
連殺人的理由都不知道,更令金吾心浮氣躁。
儘管如此,他還是踏實地持續打聽了好幾天,尋找線索,但是終究一無所獲。
「真沒辦法……就借助那傢伙的力量吧。」
金吾終於下定決心,在雪平橋命案四天後的午後,前往怪物長屋,拜訪「失物協尋師」—阿百。
「阿百,打擾了。」
金吾開門入內,頓時覺得奇怪。
他之前來過幾次,阿百的房間總是髒亂不堪,地板滿是垃圾,空氣渾濁。
但是,今天不一樣。地板一塵不染,物品收拾整齊,也沒有發出難聞的臭味。
唯一不變的是,阿百那副對人愛理不理的態度和語氣。
「哎呀,怎麼啦?這不是八丁堀的岩大人嘛。」
阿百毫無笑容地說,金吾苦笑,心想真是的,明明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女人,偏偏個性冷淡又毒舌,真令人受不了。
「喂喂喂,好久不見。妳就不能對我說點暖心的話嗎?」
「哼,因為你每次來都準沒好事,而且付錢也總是摳得要命。」
「我哪有辦法。奉行所樣樣都要花錢。」
「既然這樣,你乾脆把十手亮出來,勒索那些看起來財大氣粗的黑心商人不就好了?」
「……敢當面跟我說這種話的人,也就只有妳了。嗯?」
這時,金吾察覺到房間內有另一個人。一個胖嘟嘟的男孩,膚色黝黑,眼睛渾圓。
「阿百……妳什麼時候生孩子了?」
隨即冒出了兩個譴責的聲音。
「笨蛋!你在胡說什麼?!」
「開、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阿百姐當我娘!」
「這句話該由我說才對吧!為什麼我要當這種欠揍小鬼的母親?!再說,我怎麼可能突然生出這麼大的孩子?!」
「就是說啊!我叫焦茶丸,是被阿百姐隨意使喚的可憐孩子!」
「你這隻臭狸貓,自己賴著不走,還敢多嘴?!」
「好痛好痛!捏、捏人太卑鄙了!」
金吾目瞪口呆。
金吾認識的阿百是個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冷若冰霜的守財奴。
但是這時,她和焦茶丸互相扭打的模樣,充滿人情味。
金吾忍不住噗哧一笑,介入兩人之間。
「夠了,到此為止。別把客人一直晾在一旁。阿百,我就直說了,
我想要借助妳的力量。妳知道無頭怪這種傢伙嗎?」
「咦?!」
「蛤?」
阿百和焦茶丸都雙眼圓睜。他們的表情太過相似,金吾這次真的笑了出來。
「搞什麼?你們兩個怎麼一臉那種表情?」
「……沒什麼。你剛才是不是說了無頭怪?」
「嗯,就是坊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命案。難不成你們也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要我去找那個犯人?」
「妳一點就通,真是太好了。我總覺得以一般的做法找不到犯人,
所以……呃,不好意思,希望收費算我便宜一點,收二分就好。」
說完之後,金吾上半身往後縮。他以為阿百會大肆抱怨,搞不好會像發飆的野貓一樣,伸出爪子撲過來,但是……
阿百竟然沒生氣。非但如此,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爽快地答應接下委託。
這令金吾也瞪大眼睛。
「可、可以嗎?二分唷。不是二兩唷。」
「我就說可以了,你還囉嗦什麼。」
「……天上要下紅雨了。妳在打什麼主意?」
金吾保持警戒,阿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傢伙真沒禮貌耶。我都說要低價接受委託了,還要被你懷疑。既然這樣,乾脆收你十兩好了。」
「別、別這樣。如果妳二分肯接,那自然再好也不過了。呃,那麼,這件事就拜託妳了。」
「嗯……所以?要怎麼做?」
「妳先跟我一起來。我希望妳親眼看一看那起最新的命案現場。」
「現在就去?」
「愈快愈好。」
聽到金吾這麼說,阿百點了個頭。
阿百明明討厭被人催促,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她是哪根筋不對了?看來今天的阿百和平常不一樣。
同一時間,在一間門窗緊閉的破屋內,有一群人在竊竊私語。
「差不多可以行動了吧?」
「嗯,坊間都認定是無頭怪幹的了,連瓦版也登了,這件事愈傳愈開。」
「那麼,今晚就……」
「嗯,今晚就動手。」
「不過話說回來,有夠臭。早知道就把坑挖更深一點再埋。」
「再忍一下。」
「嗯,就差一點了……終於能回家了。」
「是啊……總算要回家了。」
他們的低語中,充滿了決心、殺意和渴望。
「呼呼∼好冷好冷。焦茶丸,我要喝茶!泡熱茶給我!」
「我說,阿百姐。妳好歹說句『我回來了』吧?」
「我要喝茶啦,快點!好啦,我回來了!」
「吼∼真是茶來伸手的大小姐耶!」
焦茶丸雖然一臉無奈,還是乖乖去燒水。但是,他一看到阿百「砰砰砰」地丟在地板的東西,圓滾滾的臉上立刻皺起眉頭,浮現嚴肅的表情。
「妳又買這麼多瓦版回來。浪費錢!」
「有什麼關係。有很多有趣的內容,你也看看嘛。」
「才不要哩。因為妳每次買回來的東西,要嘛妖怪,要嘛怨靈,盡是血腥恐怖的內容。」
「……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是狸貓精了?」
「恐、恐怖的東西就是恐怖。再說,我可要把話說清楚,這裡的各位住戶比我更像怪物多了。」
「哼,你講話真是一針見血,難以反駁耶。」
阿百一面吐槽,一面鑽進暖被桌,立刻看起了瓦版,她的臉上旋即泛起笑意。
焦茶丸聳了聳肩,表示無法理解。
「寒冬看怪談,有趣嗎?」
「嗯,你看,這個血淋淋的女鬼,很猛唷。」
「嗚哇啊∼別、別給我看那種東西啦!恐怖死了!」
「咯咯咯咯!」
一邊閱讀瓦版,一邊調侃焦茶丸,阿百啜飲熱茶,樂在其中。
這時,她翻閱瓦版的手停了下來。
「焦茶丸……你知道無頭怪嗎?」
「無頭怪嗎?知道,是一種妖怪。」
「是喔……那麼,這會不會是那傢伙幹的呢?」
「咦?」
焦茶丸說「讓我瞧瞧」,忍不住湊近阿百的手邊一看,嚇得猛然向後仰。
「天啊∼∼∼!頭顱!血流這麼多!」
「不過是一張畫,怕個屁啊,笨蛋!」
「妳才奇怪哩,為、為什麼能夠不當一回事地看這種東西啊?!」
「吵死人了。欸,總之你聽好了。聽說在淺草那一帶連續有人遭到殺害,而且不是一般命案,似乎是還把頭砍下來帶走。」
「天啊∼∼∼」
「然後,聽說前天晚上發生了第三起命案。當時似乎有人看到犯人,那傢伙身形巨大而且沒有頭,手上拿著刀。接著,犯人拿著被害者的頭顱,消失在黑暗中。所以街頭巷尾謠傳,這是無頭怪幹的。」
聽到阿百這麼說,焦茶丸露出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什麼為什麼……不就是因為無頭的傢伙拿走了頭顱嗎?祂應該是在尋找適合自己身體的頭吧?」
「……阿百姐,那、那很奇怪唷。」
焦茶丸壓低音量說:
「確實有無頭怪。祂沒有頭,也沒有脖子。可是啊,祂才不想要什麼頭顱呢。」
「是這樣嗎?」
「是啊!那傢伙喜歡的是肉都爛光、乾乾淨淨的骷髏。把收集的骷髏在月光下擦得亮晶晶的,才是無頭怪的樂趣。就算祂會挖開古墓帶走骷髏,也絕對不會為了收集頭顱親手殺人啦。」
「這麼說來,這裡畫的無頭怪也是假的囉?」
「嗚哇,不要突然給我看啦!」
「別怕,仔細看一看嘛。這個啊,這個。」
焦茶丸百般不願地看了瓦版上的無頭怪的畫一眼。
鬼身穿蓑衣,肌肉隆起的手臂拿著刀,正要從地面撿起一顆血淋淋的頭顱|祂的身體確實沒有頭。
焦茶丸迅速地移開目光,一口斷定。
「這不是無頭怪,至少不是我知道的無頭怪。」
「這麼說來,是新型的鬼怪嗎?是嘛。不管怎樣,畢竟祂殺了三人。八丁堀的官差也認真地說要追查犯人,但是他們處理得了嗎?……說不定那傢伙最近就會找上門。」
「那傢伙是指誰?」
「嗯?沒什麼,別在意。倒是你差不多該做飯給我吃了吧?天都黑了,我餓扁啦。」
「……看完這種東西之後,妳居然還有食慾。我都倒盡胃口了。」
「哼,別拿你的小鳥胃跟我比。廢話少說,快煮飯!我要吃飯!」
「唉∼真的是!」
焦茶丸超傻眼,正要開始準備煮白蘿蔔味噌湯時,有人「咚咚」地敲門。
阿百和焦茶丸對望一眼。
「金主來啦!」
「客人來了!」
兩人精神為之一振。
但是,上門的卻是意想不到的客人。
雪平橋是一座平常幾乎沒人經過的小橋。
但是那一天,橋的兩端卻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
在眾人的注視下,同心—岩田金吾走到橋中央,彎下了腰。
那裡有一張大草蓆,但是,草蓆依舊無法完全遮蓋底下的那一灘紅褐色鮮血。
金吾看準夥伴們到齊後,掀開草蓆。
同心們看到屍體出現,同時倒抽了一口氣。所有人都僵住,一動也不動,金吾進一步伸長脖子,仔細檢視屍體。
「這可真了不起啊。」
金吾一面查看失去頭的男性遺體,一面欽佩地低喃。
「一擊漂亮地砍下頭,毫不遲疑……力大無窮,而且神乎其技。」
「岩田兄,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有沒有其他發現?」
「這個嘛∼總之是一擊斃命,被害者應該連痛都沒有感覺到,或者應該說是,連會遭到殺害都沒有想到。被殺個措手不及,所以手掌和手臂都沒有反抗的傷痕。這和目擊者的證詞一致……真是乾淨俐落。」
金吾牢記了屍體的狀態之後站起身來,那高大的身軀拔地而起,緩緩地升向天際。
他是一名宛如岩石般粗壯的彪形大漢,符合岩田這個姓氏。五官也很粗獷,所以從來不受女人青睞,現在三十歲了,仍是單身漢。但是不知為何,卻深受動物和孩子喜愛。
他特別有貓緣,光是走在街上,野貓就會開心地蹭過來。因此,街坊鄰居戲稱他為「金吾木天蓼」。
但是,無論是粗獷的外表或可愛的綽號,都不是岩田金吾的本質,能夠冷靜且靈活地思考,才是這個男人最厲害的強項。
金吾對手下的小平說:
「所以,知道死者的身分了嗎?」
「是的。他背部有醒目的刺青,所以即使沒了頭,也很快地辨識出身分。他是住在附近的船長,名叫大助,二十五歲。昨天說要去見女人,晚上外出,一去不回。」
「是嘛。……之前的兩起命案,被害者也是年紀差不多的男子。無頭怪這傢伙似乎偏好年輕男子的頭。喂,真之介,你要小心,以免也被盯上。」
金吾自以為幽默地說,但是被點名的年輕同心和其他人都笑不出來。他看到眾人神色緊繃,想起慘案的男性目擊者證詞。
「那不是人!不是人啊!我發誓,是真的!祂的體型巨大,而且沒有頭!祂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一刀砍下那個可憐年輕人的腦袋。砍下頭之後拿著,飛也似地逃走了。啊∼該死!我到底看到了什麼啊?!」
男子因混亂和恐懼而啜泣,他說的話千真萬確,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確實看到了疑似鬼怪的東西。
但是,金吾大聲地說:
「胡說八道!哪來的鬼怪。八成是哪個惡徒頭披蓑衣,假扮成什麼無頭怪來砍人腦袋。裝神弄鬼的傢伙,我絕對要將他繩之以法。大夥兒分頭打聽!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看到可疑人物。」
聽到金吾這麼說,同心們各自解散。
但是,眾人的臉上帶著恐懼。人人心想不可能有鬼怪,但是內心總覺得萬一真的有那該怎麼辦,驚恐不安。
金吾心中也有這種惶恐。重點是,金吾早就知道這世上確實存在一種潛伏於黑暗之中,不同於人的異類。
而且直覺清楚地告訴他,這不同於一般的命案。既沒有怨恨的氣息,也不是愛用別人的命試刀的蠢武士會幹出的殘忍行徑。他感覺到一種更深沉的人性黑暗。
連續發生三起命案,實在令人毛骨悚然。論犯人的真面目,連被拿走的人頭都找不到。
連殺人的理由都不知道,更令金吾心浮氣躁。
儘管如此,他還是踏實地持續打聽了好幾天,尋找線索,但是終究一無所獲。
「真沒辦法……就借助那傢伙的力量吧。」
金吾終於下定決心,在雪平橋命案四天後的午後,前往怪物長屋,拜訪「失物協尋師」—阿百。
「阿百,打擾了。」
金吾開門入內,頓時覺得奇怪。
他之前來過幾次,阿百的房間總是髒亂不堪,地板滿是垃圾,空氣渾濁。
但是,今天不一樣。地板一塵不染,物品收拾整齊,也沒有發出難聞的臭味。
唯一不變的是,阿百那副對人愛理不理的態度和語氣。
「哎呀,怎麼啦?這不是八丁堀的岩大人嘛。」
阿百毫無笑容地說,金吾苦笑,心想真是的,明明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女人,偏偏個性冷淡又毒舌,真令人受不了。
「喂喂喂,好久不見。妳就不能對我說點暖心的話嗎?」
「哼,因為你每次來都準沒好事,而且付錢也總是摳得要命。」
「我哪有辦法。奉行所樣樣都要花錢。」
「既然這樣,你乾脆把十手亮出來,勒索那些看起來財大氣粗的黑心商人不就好了?」
「……敢當面跟我說這種話的人,也就只有妳了。嗯?」
這時,金吾察覺到房間內有另一個人。一個胖嘟嘟的男孩,膚色黝黑,眼睛渾圓。
「阿百……妳什麼時候生孩子了?」
隨即冒出了兩個譴責的聲音。
「笨蛋!你在胡說什麼?!」
「開、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阿百姐當我娘!」
「這句話該由我說才對吧!為什麼我要當這種欠揍小鬼的母親?!再說,我怎麼可能突然生出這麼大的孩子?!」
「就是說啊!我叫焦茶丸,是被阿百姐隨意使喚的可憐孩子!」
「你這隻臭狸貓,自己賴著不走,還敢多嘴?!」
「好痛好痛!捏、捏人太卑鄙了!」
金吾目瞪口呆。
金吾認識的阿百是個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冷若冰霜的守財奴。
但是這時,她和焦茶丸互相扭打的模樣,充滿人情味。
金吾忍不住噗哧一笑,介入兩人之間。
「夠了,到此為止。別把客人一直晾在一旁。阿百,我就直說了,
我想要借助妳的力量。妳知道無頭怪這種傢伙嗎?」
「咦?!」
「蛤?」
阿百和焦茶丸都雙眼圓睜。他們的表情太過相似,金吾這次真的笑了出來。
「搞什麼?你們兩個怎麼一臉那種表情?」
「……沒什麼。你剛才是不是說了無頭怪?」
「嗯,就是坊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命案。難不成你們也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要我去找那個犯人?」
「妳一點就通,真是太好了。我總覺得以一般的做法找不到犯人,
所以……呃,不好意思,希望收費算我便宜一點,收二分就好。」
說完之後,金吾上半身往後縮。他以為阿百會大肆抱怨,搞不好會像發飆的野貓一樣,伸出爪子撲過來,但是……
阿百竟然沒生氣。非但如此,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爽快地答應接下委託。
這令金吾也瞪大眼睛。
「可、可以嗎?二分唷。不是二兩唷。」
「我就說可以了,你還囉嗦什麼。」
「……天上要下紅雨了。妳在打什麼主意?」
金吾保持警戒,阿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這傢伙真沒禮貌耶。我都說要低價接受委託了,還要被你懷疑。既然這樣,乾脆收你十兩好了。」
「別、別這樣。如果妳二分肯接,那自然再好也不過了。呃,那麼,這件事就拜託妳了。」
「嗯……所以?要怎麼做?」
「妳先跟我一起來。我希望妳親眼看一看那起最新的命案現場。」
「現在就去?」
「愈快愈好。」
聽到金吾這麼說,阿百點了個頭。
阿百明明討厭被人催促,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她是哪根筋不對了?看來今天的阿百和平常不一樣。
同一時間,在一間門窗緊閉的破屋內,有一群人在竊竊私語。
「差不多可以行動了吧?」
「嗯,坊間都認定是無頭怪幹的了,連瓦版也登了,這件事愈傳愈開。」
「那麼,今晚就……」
「嗯,今晚就動手。」
「不過話說回來,有夠臭。早知道就把坑挖更深一點再埋。」
「再忍一下。」
「嗯,就差一點了……終於能回家了。」
「是啊……總算要回家了。」
他們的低語中,充滿了決心、殺意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