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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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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腦中有顆杏仁,
而你也有。
你最重視又或是
你最討厭的某人也擁有這顆杏仁。
但誰都無法感受到它,
只是知道它的存在。

簡單來說,這是身為怪物的我與另一個怪物相遇的故事。但我現在不打算告訴你結局是悲或喜,因為第一、當我說出結局的瞬間,這故事就會變得乏善可陳。第二、如此一來才更能增加你對故事的代入感。第三、最後再辯解一下的話就是,其實什麼樣的故事是悲劇還是喜劇,無論是你或我,我們永遠也不知道。

***

那天,六死一傷。先是母親還有外婆,再來是挺身阻擋男子的大學生。接著是站在救世軍遊行隊伍中最前頭的兩名五十多歲的男子和一名警察,最後,則是那名男子。他選擇了自己做為他胡亂揮刀下的最後一名對象。將刀深深刺入自己心臟的男子,跟其他犧牲者一樣,在救護車趕到之前,就已宣告死亡。而我,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發生在我眼前。
一如往常,那樣面無表情地。



第一個事件發生在我六歲的時候。其實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看出端倪,只是到了六歲,這件事才浮出水面,比母親預想的時間晚了許多。是因為鬆懈了嗎?那天母親並沒有來接我。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母親去見了好久不見、真的好幾年沒見的爸爸。「從這一刻起,我要把你忘了。不是有新對象,而是要放下你了。」母親邊擦著靈骨塔裡褪色的塔位,邊這麼說著。就這樣,當母親的愛情完全劃下句號時,卻全然忘記了,在他們不成熟愛情下誕生的不速之客,我。
孩子們都離開後,我也慢慢走出幼稚園。要說一個六歲孩子對自己住家位置有多大的了解,其實也不過只記得是過了天橋後的某一處。走上天橋從欄杆往下看,下面的車子就好像裝了滑板,飛快地奔馳著。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看過的畫面,就在嘴裡積滿口水,對著下面經過的車子吐口水,但是吐出的口水還沒碰到地面就消失在空氣中了。我一邊觀察這景象,一邊不斷重複這個動作,身體突然輕飄飄地,感到一陣暈眩。
── 搞什麼!髒死了。
一抬頭就看見路過的阿姨正瞪著我。她就像那些只朝自己目的前進的車子,講完那句話後就直接走掉,留下我一個人。天橋往下的階梯朝各處延伸,我卻不知道該往哪走。反正階梯下的景色,不管是左邊還右邊都是一樣冷冰冰的灰色。突然幾隻鴿子撲簌簌地從我頭上飛過,我往鳥飛走的方向追去。
發現自己走錯路時,已經離天橋很遠了。那時,在幼稚園學過一首叫〈向前走〉的歌。就像歌詞說的,地球是圓的,所以我就想只要一直走下去,一定能回到家,於是便固執地踩著我笨拙又短小的步伐繼續往前走。
大馬路旁延伸出小巷子,巷子兩旁又可看到許多老舊房子,感覺都沒人住。搖搖欲墜的水泥牆上到處塗滿了不知名的紅色數字,勉強看懂的就只有「空房」兩字。
突然遠遠聽到一聲「啊」。是「啊」還是「呃」,又或是「啊啊啊」,已經不記得了,總之是個短促的叫聲。我朝著聲音來源走去,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叫聲一下是「呃」,一下又變成「咿咿咿」。聲音是從轉角的巷子傳來的,我立刻走了進去。
有個小孩倒在地上,是個看不出多大年紀的小男孩。一道道黑影瘋狂地朝男孩身上襲去。他正在挨打。那些短促的喊叫聲不是來自男孩,而是那些圍著他的影子們用力發出的聲音,他們不斷用腳踹他還吐口水。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只不過是國中生,但那時映照在我眼睛裡的影子,就像大人一般地巨大。
男孩好像已經被打了很久,不僅無法反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像個布偶,被人丟來丟去。其中一人像是要做個結束,踢了男孩的側腹後,那些人就離開了。就像被潑灑了紅色顏料,男孩全身染滿了鮮血。我朝他走去,看起來年紀好像比我大,大約十一或十二歲,總之比我大兩倍。雖說如此,但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不會讓人想到要叫哥哥。男孩就像剛出生的小狗一樣,呼吸又快又微弱,胸膛快速起伏著。看得出來是極度危險的狀態。
我從巷子出來後,還是沒看到人,只有灰白牆上的紅色文字令人眼花撩亂。徘徊一陣後,終於看到一間極小的雜貨店。我推開門後,開口對老闆說:
── 叔叔。
電視上正播著《家族娛樂館》,叔叔一邊看電視,一邊咯咯地笑,好像沒聽到我的聲音。電視上的人正在進行戴著耳罩看前方隊友嘴型猜答案的遊戲,正確單字是「戰戰兢兢」。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記得這個單字,當時我連戰戰兢兢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總之有個年輕女藝人老是說出一些很好笑的答案,為現場觀眾及雜貨店裡的叔叔帶來了很大的歡笑。結果猜題時間結束,女藝人所在的隊伍還是沒答對,叔叔好像感到很可惜地撇了撇嘴。我再一次地:
── 叔叔。
喊了一聲。
── 嗯?
等到叔叔轉頭看我,我說:
── 有個人倒在巷子裡。
但叔叔卻回我:
── 是喔?
用沒什麼大不了的語氣敷衍我後,又坐回原本姿勢。這時,電視裡的人正賭上能夠逆轉局勢的高分繼續遊戲。
── 說不定會死掉。
我摸著整齊陳列在櫃檯上的牛奶糖。
── 真的嗎?
── 對,是真的。
直到此時,叔叔才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 這麼可怕的事情,你也講得太若無其事了。說謊可是不好的喔。
我一直在想要怎麼說服叔叔,所以沒有回話。但年紀小的我,懂的單字也不多,怎麼樣也想不出有什麼話比剛才那句更像真的。
── 說不定會死掉。
只好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在叔叔報警後等待節目結束的期間、他看不下去不斷摸著牛奶糖的我而說「不想買的話就走吧」的期間,還有在動作慢吞吞的警察前往現場的期間,我不時想到那個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孩子,那孩子早就斷氣了吧。
但問題是,那孩子正是那叔叔的兒子。

我坐在警察局裡的板凳上,前後擺動著那碰不到地板的雙腿,交錯晃動的雙腿引起一陣冷風。已是夜幕低垂的深夜,睡意也席捲而來。正要睡著時,母親推開警局大門走了進來,她一見到我就放聲痛哭,用力地摸著我的頭。重逢的喜悅尚未散去前,警局大門哐噹一聲又被推開了。臉上滿是淚水的叔叔在警察攙扶下哭著走了進來,跟看電視時的表情截然不同。叔叔像要昏倒般地跪倒在地,全身發抖著握拳搥地,沒一會突然撐起身子開始對我大吼大叫。雖然沒全聽懂,但我理解的意思大概是這樣:
「要是你認真一點告訴我的話,就不會來不及了。」
一旁的警察邊回說幼稚園小孩哪懂那些,邊將癱軟的叔叔扶正。我很難接受叔叔的話,我一直都很認真,從未笑過也沒有興奮,更不懂為什麼我要受到這樣的質問,但因為無法用六歲小孩懂的有限語彙表達那樣的疑問,所以只能默默承受。不過母親替我大聲反駁了,剎那間,整個警局因失去小孩的人和找回孩子的人之間的爭吵而亂成一團。
那天晚上,我就像平常一樣玩著積木,是塊長頸鹿造型的積木,把長頸鹿的脖子往下摺就變成了大象。我能感受到母親的視線在我身上每一處來回徘徊。
── 不害怕嗎?
母親這麼問。
── 不怕。
我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件事,就是我看到有人被打死還面無表情的事,瞬間就傳開了。從那時起,母親擔心的事開始發生了。
上小學後,事態變得更嚴重。有天在上學路上,一個走在我前面的小女孩被石頭絆到摔了一跤。因為那孩子摔倒的地方剛好擋住我的去路,我盯著她後腦勺上綁的米老鼠髮飾等著她站起來,但那孩子卻一直待在原地哭泣。突然她媽媽出現把她扶起後,斜眼瞪著我嘖嘖嘆氣。
── 朋友都受傷了,你不知道要問她有沒有事嗎?雖然我也聽說了你的事,但你的狀況還真不是普通嚴重啊。
我想不到要說什麼就沒開口。感覺到有什麼「熱鬧」可看的孩子們聚集過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弄得我耳朵很癢。不聽也知道說的話就跟那阿姨說的一樣,像是迴音。此時外婆出現救了我,外婆就像女超人一樣,不知道從哪突然冒出抱起了我。
── 不要亂說話啊,是妳家小孩運氣不好才會跌倒,憑什麼怪別人啊?
外婆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也沒忘記要教訓那些小孩。
── 有什麼好看的?一群白目。
遠離人群後我抬頭望了望外婆,外婆緊閉的雙唇向前嘟起。
── 外婆,他們為什麼說我很奇怪?
外婆將原本嘟起的嘴唇收了回去。
── 應該是因為你很特別。人啊,本來就不能忍受跟自己不一樣的事物。哎呀,我們家這漂亮的怪物。
因為外婆把我抱得太緊,導致肋骨都感覺麻麻的。從以前外婆就常叫我怪物,至少那個詞彙對外婆來說不是不好的意思。


其實我花了些時間才理解外婆幫我取的這充滿愛意的綽號。書裡的怪物都不漂亮,不對,應該說漂亮不起來的才叫怪物。但外婆為什麼要叫我漂亮的怪物呢?即使知道相互矛盾的概念連續出現時,會產生所謂的「反說」,我還是常常搞不清楚外婆的重點是放在「漂亮」,抑或是「怪物」。總之外婆說是因為喜歡我才這樣叫我,所以我選擇相信她。
母親聽完外婆說米老鼠女孩事件後便哭了起來。
── 我就知道事情會變這樣……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 吵死了!要在這邊哭哭啼啼的話,就回妳房間把門關緊後盡量哭!
因外婆突如其來的咆哮而暫時止住淚水的母親,在偷瞥外婆一眼後又哭得更厲害了。外婆發出嘖嘖聲搖了搖頭,呼一聲地長嘆一口氣後,抬頭盯著天花板角落。這是在外婆與母親之間常可見到的畫面。
所謂「我就知道事情會變這樣」的意思,是指母親對我的擔心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因為我從一出生就跟別的小孩有點不太一樣,如果你問我哪裡不一樣,那就是,

我不會笑。

一開始以為只是發展較遲緩,但育兒書中有提到小孩出生三天後就會開始哭鬧。母親伸手數了數日子,已經接近一百天。
就像被下了不會笑魔法的公主,我一點反應也沒有。母親則像是來贏得公主芳心的異國王子使盡渾身解數,又是拍手,又買了各色鈴鐺擺弄,有時還會跟著童謠跳搞笑舞蹈。逗弄累了就到陽台抽著一根又一根的菸,那是知道在懷了我之後好不容易才戒掉的菸癮。我曾看過母親那時錄的影片,在汗流浹背的母親面前,我就只是,默默看著她。若說這是一個小孩的眼神,未免太過深沉而平靜。
總之,母親並沒有成功逗笑我。醫院也沒說什麼,只是不會笑而已,在嬰幼兒檢查結果中,不管是體重、身高還是行動發展,都未超出同儕平均值。小兒科醫生認為沒什麼大不了,說是小孩正健康地長大不用太過擔心就送走了母親。母親也一直努力安慰自己,我只是比別人稍微木訥點而已,但是滿週歲後卻發生了真正令人擔心的事。
某天,母親將裝有熱水的紅茶壺放在桌上,當她轉身過去拿奶粉時,我伸手去碰了茶壺,下一秒茶壺就掉了下去。茶壺一翻倒地上便灑滿了水,至今殘留的淡淡燒傷痕跡就是當時事件的勳章。我嚇得哭了起來,母親便以為我從此就會開始害怕熱水和紅茶壺,因為其他小孩也是這樣。但事實並非如此,我既不怕水也不恐懼茶壺,不管裡頭裝的是燙的還是冰的,只要看到紅茶壺我就會伸手去摸。
不僅如此,就連樓下的獨眼老先生和老先生拴在別墅花圃裡的大黑狗,對我來說也不是可怕的存在。我不僅直盯著老先生滿滿眼白的瞳孔,還在母親視線暫時移開時,對著露出尖銳犬牙、兇猛吠叫著的黑狗伸出手,即使是看過那黑狗將鄰居小孩咬到流血後仍是如此,母親更是常為此急奔而來。
經歷幾次事件後,雖然母親有時會擔心我是不是低能兒,但不論是外表或行為上都看不出任何可被判定為智能低下的根據。不知該怎麼理解我這種孩子的母親,就像一般母親一樣決定往好處思考。
「是比同齡小孩更無懼又冷靜的小孩。」
母親的日記裡是這麼描述我的。
儘管如此,如果過了四歲都還不笑的話,不安也是會到達極限的。於是母親帶著我找上更大間的醫院。那天,也是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天。就像看著水裡的東西一樣,原本模糊不清的事物突然變得鮮明起來。
一名穿著白袍的男人坐在我前方,他滿臉笑容地依次拿著各類玩具展示在我面前,還晃了晃其中幾個。後來又拿小鎚子敲了敲我的膝蓋,沒想到我的小腿就像蹺蹺板一樣朝天空彈起。男人還將手指放到我腋窩下,我覺得癢就笑了一下。最後他拿出照片問了我幾個問題,其中一張照片讓我印象深刻。
── 照片中的孩子正在哭泣,因為沒有了媽媽。你覺得這孩子心情怎麼樣?
我不知道答案就抬頭看了一旁的母親,母親微笑著摸摸我的頭,接著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不久後,母親說要環遊宇宙,就帶我去了個地方,我到了才發現是醫院。雖然我問母親明明沒生病為什麼還要來這,但她沒回答我。我躺在一處冰冷的地方,被一個白色的長筒物吸進去,嗶嗶嗶,機器發出奇怪的聲音。宇宙之旅就這樣無趣地結束了。
下個畫面就是出現更多穿著白袍的男人,其中年紀最大的男人讓我看模糊的黑白照片,並說這是我的腦袋。騙人,一看也知道那不是我的腦袋,但母親好像相信了那漏洞百出的謊言頻頻點頭。每當男人開口說話時,旁邊的年輕男人就接著寫下什麼。我覺得有點無聊就摸摸腳,後來又用腳踢了踢醫生的桌子。母親制止我並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抬頭看母親,她的雙頰上淚水正撲簌簌地流下。
後來我對那天的記憶就只有母親不斷哭泣的樣子。母親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即使在離開診間室後仍繼續哭著。電視上正播著卡通,但我卻因為母親而無法集中,就連宇宙戰士消滅了壞人,母親還是不停哭著。後來還是坐在隔壁打瞌睡的外公大吼道:「不要再哭了!吵死了!」母親才像個被教訓的女國中生緊閉嘴巴,無聲啜泣著。



母親給我吃了很多杏仁果。只要是杏仁果,從美國產到澳洲、中國、俄羅斯,所有韓國有進口的種類我都吃過了。中國產有不好入口的苦味;澳洲產則有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的酸澀土味。雖然韓國也有出產杏仁,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美國產,尤其是加利福尼亞生產的。現在就來分享,我怎麼吃飽含陽光、透出微微褐色的加利福尼亞產杏仁果的獨特方法。
首先拿起整包杏仁果感受一下裝在裡頭的杏仁果觸感,包裝底下的堅硬杏仁果摸起來十分頑固。下一步則撕掉上包裝打開夾鏈袋,此時眼睛須閉上,接著慢慢吸氣後將鼻子靠近包裝,輕輕地、有規律地呼吸著,這麼做是為了確保香氣能夠持續進到體內。等到鼻子裡充滿杏仁果香氣時,將一半拳頭大小的杏仁果放進嘴裡。用舌頭去感受杏仁果的外緣並在嘴裡滾動一會。試著碰觸杏仁果尖銳的部分,也可以用舌頭舔舔表面凹凸的地方。這個過程不能太久,因為杏仁果沾上口水後就會漸漸失去味道。這只是為了邁向高潮的準備過程,時間過短太無聊,過長則失去效果,黃金時機得自己尋找。漸入高潮時就開始想像杏仁果逐漸變大,原本如指甲般的杏仁果,慢慢變得像葡萄籽、奇異果、橘子、西瓜一樣越來越大。這時杏仁果已經膨脹到如橄欖球般大,就在這瞬間,喀滋一聲咬下去,那麼伴隨著喀滋聲而來的,就是遠從加利福尼亞飛來的陽光將一併在嘴裡散開。
特意進行這些儀式並不是因為我喜歡杏仁果,而是因為桌上無時無刻都擺著杏仁果,沒辦法逃避所以只好找吃的方法。母親認為如果吃很多杏仁果,我腦袋裡的杏仁也會跟著長大。那是母親所寄予的少數希望之一。
每個人的腦子裡都有兩顆杏仁,它們就扎實地嵌在耳後往頭頂延伸的某個深處。大小還有形狀都跟杏仁差不多,也因為長得像水蜜桃核,又被叫做「Amygdala」或「扁桃體」。
受到外部刺激時,杏仁核就會亮起紅燈。根據不同的刺激性質,我們會感覺到恐懼、不悅以及各種喜歡或討厭的情緒。
但我腦裡的杏仁核好像有個地方壞掉了,就算受到刺激也不會亮紅燈,所以我不太了解為什麼別人會笑或哭。對我來說,開心、難過、喜歡或害怕這些情緒都很模糊。就連情緒這個詞彙、同感這句話,對我而言不過是模糊的印刷字體。



醫生們診斷我是「述情障礙」,也就是Alexithymia。症狀嚴重加上過於年幼而無法被視為亞斯伯格症候群,其他發展項目上也沒有問題,所以沒有自閉疑慮。雖然說是述情障礙,但並不是無法表達,而是感受不太到。不是像語言中樞的布氏區或威氏區受傷的人那樣,在理解或組織文字上有困難,而是感受不太到情緒、難以讀懂別人的情緒,還有會搞混情緒的名字。醫生們異口同聲地說是因為我腦裡的杏仁核,也就是扁桃體的大小天生就比較小,加上腦邊緣系統與額葉間接觸不良才會變成這樣。
扁桃體小所引發的其中一個現象就是不知道要害怕,雖然說不定有人認為這樣很勇敢很幸福,但所謂恐懼,是維持生命的本能防禦機制。不知道要害怕並不代表勇敢,而是指就算車子直衝而來,也只會傻傻站在那的笨蛋。我運氣更糟,除了對恐懼的感知遲鈍外,像我這樣所有情緒都有障礙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不幸中的大幸是,即使扁桃體大小只有這樣,倒是沒有會造成智商低下的意見出現。
醫生們說每個人的腦袋都不太一樣,所以還要再觀察看看。他們提了些意見,其中幾個讓我很感興趣,像是對於揭開至今仍未揭露全貌的神秘大腦,我可能扮演著很重大的角色。大學醫院研究團隊前來委託,希望在我長大前,能參加一個將進行數個臨床實驗並向學會提出報告的長期計畫。除了提供臨床參加費用外,還補充說,根據研究的結果也有可能像布氏區或威氏區那樣,以我的名字命名腦的某部分,「鮮允載區」。但已經被醫生們搞得很煩躁的母親卻一口拒絕了。
首先因為母親常去家裡附近的國立圖書館涉獵許多大腦相關書籍,所以知道布氏與威氏不是實驗對象而是科學家的名字,這是問題所在。母親也很不喜歡醫生們把我當作一塊有趣的肉,而不是人來看待。於是母親早早就斷了醫生們能治好我的期待,反正再怎麼樣不過就是做一堆奇怪實驗,再給我吃些沒獲得認證的藥,觀察我的反應後拿去學會炫耀,這是母親的想法。所以母親說出了大多數媽媽在激動時會說出的、再常見不過又沒說服力的一句話:
── 我最了解我自己的小孩。
最後一天去醫院時,媽媽朝醫院前的花圃吐了口口水後說:
── 連自己腦袋裝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們!
母親有時會像這樣沒頭沒腦地正義凜然。


母親雖然因為懷孕時受到的壓力、偷抽的幾根菸,加上最後在預產期忍不住偷喝了幾口啤酒而感到後悔,但我的腦袋之所以會變這樣,答案其實很明顯,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因為命運這傢伙在這世上引發的各種蠻橫不講理的事出乎意料地多。
既然事已至此,說不定母親正期待這類事情:雖然情緒沒有他人柔和,但說不定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記憶力跟電腦水準差不多,或是對美的敏感度極為卓越,可以畫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天才畫作。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還能去參加達人秀,或是隨便刷上幾筆畫出來的畫就能賣個幾千萬。但我並沒有那些天才般的能力。
總之在綁著米老鼠髮飾的女孩事件後,母親正式進入對我的「教育」。因為撇開不太能理解情緒這件事是個不幸又遺憾的事情外,其實也暗藏許多危機。
就算有人用兇惡的表情訓斥也沒有意義,像是大叫、高喊、挑眉……等,說這些動作帶有特定含義,對我來說是很難理解的事。也就是說,我無法意識到一個現象裡頭還藏有其他意思,我只會一五一十地去理解這個世界。
母親在色紙上寫了好幾個句子後,一一貼到壁紙上。在用來裝飾牆壁的壁紙上貼有這些句子:

車子靠近→閃躲,如果車子靠近就跳開
有人靠近→往另一側避開避免撞到
對方笑了→跟著微笑

最下面雖然寫著:

※備註:臉上的表情,最保險的方法就是跟對方擺出一樣的表情。

但對於剛滿八歲的我來說,多少有點難懂。

貼在壁紙上的例句無止盡地多,同齡小孩在背九九乘法表的時候,我就像在背王朝的年代表一樣,背著那些句子,並將吻合的項目配成一對,母親會定期進行測驗。對一般人而言很輕鬆就能理解的「本能」規範,我則要一個個默背。外婆嘴裡雖不滿地說填鴨式教育有什麼用,但還是把要黏在壁紙上的箭頭擺了上去,因為擺箭頭是外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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