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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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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世上存在著失去守護自己的力量後,形體逐漸變得模糊的人。他們基於各種理由失去存在感,遭到所有人冷落。
  我稱呼他們為「薄餅」。
  他們就像烤好的薄餅具有易脆的特性。薄餅很容易折斷,輕易就能掰成小塊,就算只是受到些微衝擊也會碎裂。這些被孤立於自身世界的薄餅,就這樣成了不起眼的存在。
  薄餅不太顯眼,所以有時會被當成幽靈或超自然現象。我並不是指,在這浩瀚無邊的世界上沒有幽靈或超自然現象,只不過在我看來,在人們為了照片隱約拍到模糊形體而大驚小怪時,又或者在四下無人之處感到涼颼颼時,多半都是因為周圍有薄餅的存在。
  我能靠聲音感知薄餅。聽見微弱的呼吸聲、有氣無力的腳步聲、衣服布料輕輕掠過的摩擦聲時,我知道他們就在附近。當我感知到那些聲音,隨後就會看見他們的形貌。
  薄餅的形體大致是朦朧不清的,至於朦朧的程度則視薄餅認知自己的態度而有不同。我將薄餅的狀態分成三階段。
  第一階段是折成一半的狀態。在這個階段,雖然不到看不見,但也沒什麼存在感,因此周圍的人會說:「哦?你在這啊?我都不知道耶。」他們的身體線條灰灰糊糊的,整體上並不明顯,若是視力好的人見到第一階段的薄餅,可能會覺得他們給人陰沉的印象。
  第二階段是碎片狀態。就算十人中有五人就在身旁,也沒法認出他們,這意味著他們的存在感不穩定,守護自己的力量也很微弱。由於他們就像不透明玻璃牆的另一頭一樣模糊,所以就算見到他們,也常常無法辨識看見了什麼。被視為幽靈或超自然現象的情況就屬於第二階段。他們經常會透過聲音來展現存在感,因此周圍的人會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響而受到驚嚇。
  第三階段是粉碎狀態。因為毫無存在感,等於是在世上消失之前的階段。他們看不清楚的程度就跟透明人差不多,所以我也很難憑藉聲音找出他們。到目前為止,我就只見過一次第三階段的薄餅。第三階段的薄餅向來認為自己一無是處,所以周圍的人也連帶著對他們漠不關心。如此一來,沒有勇氣表現自己的薄餅,就更容易陷入對世界隱藏自身存在的惡性循環。
  就我至今的觀察,薄餅的階段隨時都在改變。對自己的認知會在一天內經歷多次崩塌又重建的過程。當然了,也有人用堅實的盾牌守護住自己,完全沒有變成薄餅。
  薄餅無處不在,且任何人都可能成為薄餅。樓上的孩子肯定也變成了薄餅。那天夜裡從樓上傳來的微妙哭聲,百分之百與薄餅有關。
  我當然得承認那時我的狀態不好。畢竟我在聽見哭聲之前,是因為發生了令人不愉快的狀況而窩在房裡。每個人不是都會有那種時候嗎?感覺陽光像在嘲弄我,我的人生過於微不足道、顯得一無是處的日子。
  醫生拿我的狀態來做文章,要我承認薄餅是我想像的產物,如此一來,至今令我混淆的一切就會立即恢復原狀。換句話說,就是要我承認薄餅不存在的事實並舉白旗投降。究竟為什麼要我住進不相信患者的醫院啊?
  大概是因為我鬧個不停,主治醫生那個庸醫老頭提議,如果我肯老實寫下我擅自闖入樓上住家的理由,他就會斟酌合理性並考慮讓我出院。
  我非出院不可。因為我必須搞清楚樓上那男人在警察的背後露出的詭譎微笑意味著什麼,還有當時為什麼薄餅要放棄逃脫的機會。此時可以肯定的,是薄餅需要協助,或許性命還可能有危險。
  因此我匆忙寫下這篇文章,哪怕這些文字最終讓我發現自己錯了,也沒關係。


補習班風波 

  該從哪裡說起好呢?嗯,還是從那個星期四開始吧,因為是從那天起,我無意間做的幾件事交織在一起,才造就了一段孽緣。就讓我回到出院大約一週後,仔細說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吧。
  曾經長時間離家的人就知道,返家只要一個禮拜就能跑完所有特別的行程,而且時間還有剩。與好友們久違地碰上一面,聊聊近況,才發現高中生的日常總是大同小異。為了紀念上高中後迎來第一次暑假,我特別獲准出院,但大家都忙著補習或打工,因此別說是來場刺激十足的友情旅行了,甚至連要見個面都得配合朋友們的行程。
  但也不是說我就閒著沒事做。我也很忙的。媽媽一聽說我要出院的消息,就事先報名了英語補習班等我。依照媽媽的說法,我是沒辦法在韓國生活的。
  因為我老是進出媽媽口中的療養院、爸爸所說的「那個地方」。從爸媽不說「神經專門精神治療中心」這個正式名稱看來,似乎是認為接受精神科治療會成為我未來的巨大絆腳石,但我的未來早已布滿絆腳石,也不差這件了。
  我接受的聲音治療就有三項。聲音強迫症、聽覺敏感症、聲音恐懼症,只要想像有個突然被丟到世上的新生兒,一頭霧水地受到聲音的襲擊,就能輕易理解我的病了。當我面對聲音的襲擊卻只能束手無策時,世界就會變得異常扁平,讓人喘不過氣來。
  更糟糕的是,意識到聲音時,並沒有明確的標準可遵循。標準會根據當下的心情或狀態改變,有時鐘錶指針會變成一種噪音,但有時就算經過施工現場也絲毫不覺得嘈雜。
  根據庸醫老頭的診斷,是壓力造成神經系統負荷過重,雖然神經系統荷爾蒙治療有幫助,但想對發出惱人聲音的人事物進行報復的強迫行為,卻難以靠藥物澈底治癒。
  總之我進出精神治療中心的事是個祕密,至於我的身分則被包裝成隨時會到美國東部某處進修語言的學生。每次我出院時,媽媽就會對周圍的人說,兒子為了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所以去了國外短期進修,或者是當了幾週交換學生才歸國,再不然就是說我在國外親戚家悠閒度完假回來。
  媽媽還不知道真相,但非常了解我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事實。媽媽是在白費力氣編造我的背景,不過我也沒打算阻止她就是了。
  「既然是去進修語言,不是應該懂點英文嗎?」
  媽媽一邊觀察我的表情,一邊提議希望我去上英文補習班時,我也沒有反對。媽媽有她自己要顧及的面子,因此我盡可能地模仿模範生的樣子。這樣總比讓媽媽洩氣要好吧?總之基於這個原因,我也在那個星期四去了英文補習班。
  走出家門前,我戴上耳機,以低音量播放了古典音樂,隨即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我到現在還在用耳塞式有線耳機,因為它是根據耳朵形狀訂製的,可以有效阻隔外部噪音,也因為要是換了耳機,就會無法適應細微的聲音差異。我帶著既輕鬆又孤獨的感覺,慢慢地走向距離三個公車站遠的英文補習班。雖然搭公車很涼快,但我討厭跟其他人擠來擠去,所以決定步行。
  就在我想設定重複播放而解除手機鎖定螢幕時,好幾台機車發出巨響經過。機車多達五台,發出足以震破鼓膜般的引擎聲。這馬路是這些傢伙開的嗎?我按捺想跟上去報復的衝動,感覺體內有什麼在冒泡沸騰。
  到了補習班,我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罐可樂後進了教室。德煥舉起手迎接我。德煥是我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同進同出的死黨,功課非常優秀,從來不曾變成薄餅。光憑成績穩居全校前三名,他在學校的存在感就很明確,再加上德煥也認可並熱愛自己,想必往後也不會有變成薄餅的一天。
  我坐在德煥前面的座位,拿掉耳機後,聽見了拉椅子的聲音。這兆頭不太妙。人多的地方本來就難免會有各種噪音,但即使考慮到這點,補習班仍然可以說是「讓人神經緊繃的聲音集合體」。就連輕輕推一下書桌或突然開門的日常聲音,在必須安靜專注的教室內,都會變成令人煩躁的噪音。其中我最無法容忍的,就是按原子筆的喀噠聲。反覆按壓原子筆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偶爾會讓我的理智因此斷線。
  我想建議那人,如果是下意識地做出這種動作,要不要改成咬指甲或用指尖捲髮絲之類不會對他人造成困擾的習慣──特別是想對坐在第二排長得像倭黑猩猩的傢伙提出建議。上課還不到五分鐘,他就開始喀喀喀按壓原子筆,至今已經持續了半個小時。除非衝出教室,否則就無法忽略這個不管他人的麻木行為。德煥似乎也覺得惱人,咳了幾聲提醒那傢伙,但他的動作還是沒停止。
  別去在意,專注在英文母語老師的發音上吧。越是如此下定決心,聲音就越像是在扎耳蝸似地竄入,直接襲擊太陽穴。雪上加霜的是,意識到喀噠聲之後,接著轉筆的聲音、口水吞嚥聲,甚至是英文母語老師的笑聲都讓人感到刺耳。我卯足全力忍耐,硬是壓抑住想立刻衝出教室的衝動。
  總算到了下課時間。喀,倭黑猩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跟長得像紅毛猩猩的傢伙互相推來推去、往門的方向走去時,我就開始感到不安了,結果倭黑猩猩失去重心,前臂撞上了後方書桌上的保溫瓶。飲料灑了一地後,書桌的主人驚慌失措地趕緊抽身。
  「搞什麼?原來有人啊。你從什麼時候在那的?」
  倭黑猩猩冷笑了一下,也沒道歉就走出門外,只剩書桌主人被孤零零地留下。教室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地再度喧嘩吵鬧,書桌主人似乎感到很丟人似的,滿臉通紅地拿出手帕擦拭褲子和地面。我則是皺著眉頭,直勾勾地盯著那位同學。他的形體確實變模糊了。
  「怎麼了?」
  「有薄餅。」
  德煥推了推眼鏡,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線,注視著那位同學所在的方向。
  「誰?他喔?他是薄餅?」
  「嗯。」
  「這就奇怪了。你不也認識他嗎?跟我們同一間國中畢業的。」
  「完全不知道耶。現在也跟我們同校喔?」
  「高中不一樣,他大概去了比較遠的學校。他國中時不是被校園霸凌得很慘嗎?可是現在卻變成薄餅,真教人意外耶。」
  可以理解為什麼德煥感到訝異。就算國中時被排擠,自尊心低落的狀態下,那位同學也沒有變成薄餅,或許是因為他在高中經歷更嚴重的欺凌吧。
  「是第幾階段?」
  「第一階段。」
  多數薄餅都停留在第一階段。只要家庭、學校、社會上至少有一人以上持續給予關心,就能透過緊密連結維持住守護自身的力量。就算在學校或補習班遭到排擠,只要能在家庭內獲得支持與力量,就不會進入第二階段或第三階段。
  因此,在薄餅第一階段,如何救活尚未熄滅的自尊心火種就很重要。
  「要帶他去基地嗎?」
  基地是我們為了幫助薄餅恢復自尊感所打造的一種祕密基地。說要帶薄餅去基地,就等於是做出約定,要幫助那人直至自尊感鞏固為止,因此通常不會輕易帶人過去。
  「不,再多觀察一下。」
  我拉起帽兜戴上。目前我沒打算幫助那個人,倒是想對引發噪音、無禮對待薄餅的倭黑猩猩進行小小的報復。聽到我說自己狀態變差要先回家,德煥拋下「成齊聲,報仇是不好的」這句話,率先走出了教室。他是預測到我接下來的行動才先迴避了。
  我假裝成在經過書桌之間時揹上書包,把書包往倭黑猩猩的書桌一掃,課本和原子筆瞬間嘩啦啦掉在地上。我把課本再次放回書桌上擺好,也把我喝到一半的可樂放在旁邊,至於倭黑猩猩使用的原子筆,我則是握在手上,就這麼走出了教室。
  看到了頭髮分線明顯的倭黑猩猩。他與紅毛猩猩及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另外三人把機車鑰匙拋向空中再接住,在走廊上笑得很狂妄。他們可能是運動社團的,寬綽的肩膀看起來充滿威脅性。幸運的是,垃圾桶就在倭黑猩猩旁邊,我故意把從教室拿出來的原子筆夾在手指上旋轉,走到垃圾桶前。
  好好地跟它告別吧。
  跟倭黑猩猩對上眼的那一刻,我把原子筆丟進了垃圾桶。我對這群可笑至極的傢伙露出微微一笑,內心還不忘送他們幾句吉利的話。
  把零用錢存起來去買支鋼筆之類的高檔文具吧。希望你下輩子別成為隨便對待原子筆、妨礙其他人讀書的人類。
  我覺得內心舒坦了一點,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如今回想起來,我應該轉身好好看一看倭黑猩猩的臉,牢牢記住他的特徵才對。當時沒想到,我將原子筆丟進垃圾桶、把喝到一半的可樂放在桌上的小小報仇舉動,會跟那人結下剪不斷的孽緣。冤家是有仇必報的性格,怎能靠初次見面就知道呢?而且我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那麼顯眼的人。因此,我完全沒預料到幾天後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只天真地以為既然已經報了仇,一邊想著今晚應該可以睡個香甜好覺,一邊走到了街上。
  身為翹課的傢伙,就這樣回家似乎對媽媽很失禮,所以我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到晚上。我配合補習班下課的時間,理直氣壯地打開玄關大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阿姨在客廳。
  「我們帥氣的外甥,現在才回家啊?出院後可以經常看到你那張暖男的臉,阿姨覺得好開心。」
  阿姨一邊說著令人肉麻的話,一邊用吸塵器吸起爸媽的婚紗照相框碎片。
  「阿姨為什麼在用吸塵器?相框是怎麼碎掉的?」
  「姊姊打破的。」
  「為什麼?」
  「為了大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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