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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浮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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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南太平洋


一 黑夜海洋的風聲

從那一天,我夢見我的親人起,每天的日子過得都很好,而且比我原先的想像計畫更是順利,那種夢中的幻覺彷彿是旅程順帆的未來預告,以及往生親人們的善靈,在我左右相伴的感覺。
一九八九年起,至二○○三年,與我兩位老人家共同生活,就說是十四年的光景吧。假如讓我回憶的話,在這兒,我的回憶意味著時空的穿梭,以及依據這一點做為自己的反思的資本與修正自己的船舵方位;這就像你把薪水存在銀行、郵局一樣的行為模式,當你沒有了生活費之後,就去銀行提領,金錢在這裡的實質意義,最起碼是可以讓自己的肚皮在冷漠的都會得到溫飽,可以買衣服禦寒、買雨衣防酸雨等等的,當然也保顧到了你作為人,最基本的人格與自尊。我沿著這個線性來說,我說的「回憶」絕不是在懷舊、懷念;舊,意味著我過去的肉體在自己的部落旅行;念,意味著我過去的想像是被民族的傳統孕育,這個基本面,我與你們是相似的成長記憶。
在我十六歲以前的青少年歲月,是生活在「原初」的生態環境,沒有現代性的整體摻入的生活機能。父親跟我說民族的神話起源,媽媽跟我說擬人化的魔鬼故事。
布拉特先生與我同樣的寡言,對於自我放逐的我來說,也是某種程度的學習,在每天的早晨,在他家的二樓的迴廊喝咖啡時,回顧自己的過去,而他不刻意的找話題跟我對話,我也一樣的不說話來取悅他,只有完全的順其情緒的自然節奏,自然說話,那樣的表現,彼此生活模式的陌生,要表現得自然是很困難的,然而我們彼此都是寡言的人,也彼此都做到了賓主之間的理性與禮貌,那種直覺的感觸是美的。
在我表明我是海洋文學作家的時候,他也只說,作家是一種職業嘛?也是,也可以說,不是,至少「作家」在台灣的社會形象,或是位置,並非是一個受重視的職業、身分。這個職業跟他有關係?他不痛不癢的問,作家是做什麼的?不要說是在這樣的小島,即使在我住的小島,大家都彼此認識的同時,我的族人,打破甕底也不覺得作家是一種職業,也不在意,但我就是喜歡他人不在意的職業。其次,布拉特先生也不曾認真的敘述,他以前航海到莫里亞島(Moorea)的心境與過程,這個經歷我是有興趣聽的,但他也只是說,就這樣而已矣。只問過我說,蘭嶼像不像這兒有「環礁」(lagoon)?在蘭嶼沒有,我說。
望著環礁內外的海洋,這類環礁的景觀是南太平洋諸島非常普遍的地貌,庫克群島國的東邊法屬社會群島的許多島嶼,幾乎都是,這些島嶼的形貌,讓我很好奇,好像是我母親在我孩提時期形塑天神流下鼻涕,撲通的一聲,滴落在星球所造成的地景樣。
布拉特先生說:「從我回拉洛東咖島(Rarotonga)定居到一九九五年之前,幾乎每天晚上與幾位友人,在環礁內抓龍蝦、射魚,彼時魚蝦非常的豐富,所有的漁獲都與親友分享,那是我的興趣,從潛水裡得到生活的真實感。直到法國政府在一九九五年的十二月,也就是上一個世紀密特朗政府不顧國際輿論的撻伐,毅然的在法屬大溪地南方約是兩百海里的小島Morurua島(穆魯羅阿環礁)上,進行核子的試爆。從那時候起,我就不再潛水,吃海鮮貝類。當時的輻射塵,說是東南東風飄到拉洛東咖島,也使得我們島民不再吃珊瑚礁底棲魚蝦。法國政府原先的計畫是,等北風吹起時,才試爆的,結果我們南半球這個區域一直沒吹北風,這或許是法國政府的疏忽,或者他們真的很顢頇,罔顧區域島民的生存,與生態循環的破壞,就試爆了。對於我們這些在國際政治、經濟舞台上弱勢的民族不知所措,我國政府似乎也在默認強國的顢頇,也沒有聯合國際環保團體、社團聯盟團結抵抗,這一點我很納悶庫克國的反應。
「其次,我已七十幾歲了,我國政府非常鼓勵我們的小孩出國念書,整體上我們學子的意願都不高,即使現在有高學歷的晚輩,也都移民至國外,所以庫克國整體性在國際上的競爭力是薄弱的。當初,我賺了很多很多的錢,我的夢想就是成立教育基金之類的團體,培育下一代,但我的前妻已捲款遊走他國。唉!這些白人真的愛錢,嫁給我們這些在地人,圖的只是性慾的滿足,而非膚色結盟的幸福。」
我個人對於布拉特先生過去希望成立「教育基金會」之類的夢想,在此我逆向贅言,他沒有實現願望的理由,那種行為是不健康的想像;他是一九三二年生的,是一次與二次世界大戰之間,但他的民族、他的島嶼在一七六八年與詹姆斯.庫克船長相遇,之後就在西方人手掌中被管理,歷史上稱之「被殖民的開始」,歷史記憶的演進拐了非常大的彎度。但他卻刻意的忘記從他祖先傳下來的口述記憶,他只跟我說,留下來的人都不是很優秀的族人,當然他這個觀點似乎很耐人尋味,畢竟這裡的島民是南太平洋最偉大的航海民族,也是母系社會,男性出島另謀他路是可以理解的,其次島嶼很小,無論從大航海時期的西班牙到一次大戰後的英國殖民不是短的光景,出島到更大的島嶼紐西蘭,尋找個更佳的生活環境一直是人類移動最大的動機。
布拉特先生,他成長間的夾縫記憶是許多島民,也包括蘭嶼島在內的歷史紀錄,是他者文字、文化的書寫,就是他者的觀點,此期間的歷史演進,對島嶼民族而言,那個過程近似神話般的幻覺記憶。
二次戰後的國際政治、經濟的狀態,除去美國、蘇聯之間的冷戰,西方各國都在重整內需,當時的庫克群島國,雖為英國殖民,但是許多的島民正處於後傳統的認知困境(假設他們還有傳統文化祭儀的話),以及對現代化的茫然,對於現代性知識經濟的追求與渴望是強烈的,但是經濟資金基礎是脆弱的。布拉特先生沒有機會接受正規的英式教育,而有這樣的夢想,及其自身民族未來發展的危機意識,是難能可貴的心理素養。就是我們台灣一般閩南人,那個時代出生的人,也沒有多少個知識分子有這樣的線性思維,甭說台灣泛原住民族,當時有類似的夢想,似乎是力不從心,就說現在,我們也尚未發現有哪位原住民成功的企業家、政客設立人才培育基金之類的社團。現代化、現代性快速產生的複雜網絡,個體欲望的追求為最高的座標,而原住民族社會內在的變異,唯有自求多福,所有的知識性的論述,也只是聊表知識分子關心原住民事務的脆弱策略,只能借用他者的知識論,把第三人稱研究者轉化為第一人稱的原住民,而了無知識論的創意,我如此的觀點,或云淺述,固然有些片面的偏見嫌疑,但是內行人是理解我的說法的。當然,淺言之,台灣原住民族在歷史的展演遇上漢民族,可以歸類為是世界其他弱勢民族遇見殖民者時,正在驗證的相遇成果舞台,是「悲劇到滅絕」的冷海洋流。畢竟觀察之,整體漢民族在二次戰後迄今的「民族(主)政治的素養質感」,我的感覺是層次不高,「民族事務」的制度協商,脫離不掉中國歷史上的懷柔策略,以及同化為「單一」民族的不變手段,以及閩南式的、排他性強烈的「民粹主張」,尤其戰後,所謂的省政府的「山地保留地」是保留給掮客與政客共贏的詐取條文,由上而下的行政命令,至於原住民政客的舞台表現,往往是隨波逐流,數盤散沙,相互瞧不起,也崇尚個人政治位階的魅力展示,卻不自覺於泛原住民族整合的願望,這是國民政府的山胞養成教育政策,如醫學院、師範系統培育出來的原住民族的政客,我稱之民族自決意識最為脆弱的龐大群族,現階段懷柔政策下的品質不良產品。
我的房東布拉特先生,他的夢想雖然在他這個世代很難實現,但我敬重他的思維,對自身民族未來的憂患,看來弱勢民族的翻身,不是手掌手背的翻轉那樣的容易,但容易為主流他者的標準是比吹牛來得更為簡單。
在一九九六年的歲末,我曾參與國際反核團體在大溪地的Moorea(莫里亞島)舉辦的「西元二○○○年廢除第一世界運儲核武、核廢至第三世界」為主旨的活動,這就是法國政府在Morurua島核子試爆之後,泛玻里尼西亞語系的知識島民,及國際反核團體聯合聲明;阻止第一世界強國(一九四七年十月美國在比基尼環礁率先進行核子試爆),在中、南太平洋的核子試爆,以及核廢料、除役的核武器(美國在菲國北方的某個小島儲放)的運輸。對於一次大戰後,分割中西太平洋諸多島嶼的殖民國,如英國、德國、法國、美國等,他們並沒有與那些島民有多大的歷史上的深仇大恨,而是西方帝國,在大航海時代擴大其版圖,在二十世紀欺壓的實例的內涵裡,合法化其自身核子試爆,說是為了對抗當時以蘇聯為首的共產集團,其破壞人類追求和平真理的本質,所做的試爆。對於那些國家,遇見沒有文字、沒有「國家」意識的純樸島民,他們摀著大嘴狂笑說,這是「上帝」義務給他們的牲禮祭品。因此正當化自己的便利行為,合法化中、南太平洋環礁低島為核爆場域,是維繫世界和平的作為,是科學家、政治掮客的試驗場;然而,我們這些文明化末梢的島民,難道「相遇」的結論是,國際政治棋盤上的兵卒,是給西方人的「上帝」原初選擇的牲禮祭品嗎?當然不是,真實的上帝當然會說No,但祂眾多的使者,泰半是猶大的化身,會說Yeap。
以上我所說的,無論你的回答是如何的多元、如何的美麗,核爆所造成的事實是,濃縮了我們住的星球的壽命,拳頭大的人,可以為所欲為的,只要他高興,沒有什麼不可以。相似的推論是,台灣民主政治的演進,也只給原住民族一滴一滴的化妝水,如,從新竹竹東到五峰鄉桃山村的柏油路的工程花二十五年才完成,如,蘭嶼中橫公路的修繕,是核廢料儲存場給蘭嶼島的善意,好像所謂的「開發」是不應該似的,這種你是優等民族,我是低等族類的騙術舉世皆然(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的慶祝活動尤為突出),補一補受了傷害的外表妝,此等補妝的結論就是漢族政府一貫包裝的德政說詞,不是我們沒有做,我們一直都很努力的做。一九八四年的夏季,李登輝先生把「山胞」換成「原住民」也都刻意的拒絕加上「族」(Nation),即便李先生願意加上「族」此字在民主政治學上的真諦,事實上,台灣的立法院那些眾多的民粹分子、投機政客是不願意的,不願釋放「族」(Nation)在政治上的實質意義,而專家學者還提出諫言的說,統稱「土著族」,這個議題都已證實了狹義「閩式」、「中式」的菁英民粹說,其聯合的嘴臉是,黃種人眼裡也有黑色的皮膚。
假如在台灣的朋友們,如果少數的人不健忘的話(多數的漢族可以刻意的不知道,也包含當時多數的達悟人),一九八八年二月二十日,蘭嶼「驅除惡靈」運動,兩位核心分子,除去說成為分離分子外,說是蘭嶼的「垃圾」,這個意義很簡單,就是不符合當權者所需的幫凶元素,其最美的謊言把蘭嶼說成,「符合國際選擇核廢場址的標準,也符合國家經濟投資的效益」。當時的台灣沒有一位替我們聲張正義的學者,以及半位的立委,這個行為是借了「上帝」的嘴說話,也借了惡靈的手握著劍,原初選擇蘭嶼做為台灣發展核能電廠的牲禮祭品!同時修修馬路補妝,修補蘭嶼中橫公路,補德政的偽妝,這是我們達悟人「文明化」淺薄,現代性知識的薄弱,政治實力零分的證據,如同南太平洋諸島成為西方強權核爆場域,等同的民族命運之大劫難。
「也許,也有很多善良的白人女性,只是你遇見的前妻,是從小就習慣生活在物欲的世界!」我如此的問布拉特先生。
「當然,還是有很多善良的白人女性,我遇見的那一位,是我的不幸。」
他的語氣似乎在保留白人女性在他心中的負面形象,我感受得到他臉上些些的蒼涼。環礁的內海,幾乎都是平靜的海浪,對於喜愛浮潛的遊客,這種地方是最安全的,然而,若是從台灣過去,機票費用頗高;在法屬大溪地的Morea(莫里亞島)的環礁內海,一些日本人、法國人投資的高級飯店的建築物,由陸地延伸到海面,男女裸泳很頻繁,也十分的自然,相對於庫克國的島民,遊客反而較為保守,也或許是,我去的時間是聖誕節過後,遊客並不多的緣故吧!我想,住在緯度比較高的歐美人,因為氣候長期的酷寒,陽光不足,於是,氣候只要放晴,身體的自然反應是需求日光的直射,白色的肉體在陽光下曝曬,皮膚需求陽光自然有其合理性的;也如我達悟民族,因為無法研發編織大塊的苧麻原料,男女裸著上身的自然性,有其環境背景的緣故。
布拉特家的院子就在白色沙灘的上方,我出去浮潛非常的便利,我在蘭嶼潛水射魚所遇見的魚,幾乎與拉洛東咖島完全相同,而且環礁內的深度也不深,如果我有攜帶我的魚槍的話,要吃幾尾就射幾尾,在這兒是容易辦到的,這樣的環境,彼時多少可以降緩我思念親人往生的傷感,但是,不一定全然療癒思念親人的想像,無論是何人,相信有許多人與我的感受是相似的。
其次,我與布拉特兩人經常在午後的三點左右,在他沙灘上的院子喝酒、閒談,日子過得算是很愜意。
是的,從哥倫布(Columbus)一四九二年被美洲大陸發現,麥哲倫(Megallen)一五一九年繞過南美洲南端的哈恩角後,被東西太平洋發現之後,稱之地理大發現,也是「大航海時代」。
從那時候起的兩個世紀,眾多島嶼紛紛被列強帝國分割統轄,並賦予西方人認知的地名,原來的人間天堂,被轉換為他者的天堂,許多的事件,以及二次戰後殖民者的惡劣行為,在此我無意贅言,但就布拉特先生過去目睹的經驗,發生在這兒的漁撈海事,也與我們在蘭嶼例子一樣,他說:
「二次戰後的十幾年後,約是一九六幾年左右,澳洲、紐西蘭來的大型漁船,在庫克南北群島的海域,抑或整個環太平洋海域,漁業船拋下大型的海底拖曳網(bottom trawl),起初的漁獲量極端的驚人,樂壞了船員,樂透了船主,我一位親弟弟就是當時其中之一的船員,賺了錢之後,移民澳洲的達爾文港。那樣的盛況,在十多年之後不再,然而海底環境生態的破壞,已是難以再生循環的環境,於是我們這兒就這樣無預警的,魚類急速減少,珊瑚礁的再生無望,或是政府的復育政策的緩不濟急。我們對於國外獵魚的船隊,我們當地人似乎沒有對策,如此小的島群,弱勢的島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他者從我們的國度,不花一分錢的搜刮我們原初的資源,且不負破壞環境的任何費用,他們捕魚的漁具先進,也是加速魚類枯竭的主凶,我們現在擁有的財富,只剩下『默認』。」
我默默的聽,心血裡卻是膨脹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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