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接受自己的樣子〉

● 你是故意的嗎?
「我就是個胖子。」
這六個字,聽的人可能覺得很容易,但說的人,卻很不簡單。
我是一直到了長大之後,才覺得,很多事情只要自己先講明了,就沒什麼了。
譬如說,我是個胖子,我就自己先講明,「嗨!我是粉紅豬!」自己先承認,別人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
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就是這個道理。
高中的時候,我曾經試圖節食減肥,每天抱著餓得咕咕叫的胃,腦子裡想著我最喜歡的魷魚羹、排骨飯,流著悲情的口水。
有一天中午,我正默默地啃著水果時,一個平日與我交情還不錯的同學恰好經過,也不知她哪來的「靈感」,她居然走過來用力拍我一下,說:「吃那麼少!減肥喔?」
當時的我,頓時怒急攻心,兩眼昏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想要昭告全天下我在減肥嗎?你是故意的嗎?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些什麼了,總之,我只記得自己歇斯底里地罵了她一頓,然後難過地大哭了一場。
我那同學也呆掉了,她完全沒有想到,一句玩笑話,居然會讓我有這麼大的反應。
當然,氣過了也就算了,那個同學後來寫了一封好長的信跟我道歉,我看了之後有點內疚,有點抱歉,也有點感動。

●需要不斷學習
那個時候,會覺得減肥是件丟臉的事情,其實就是還沒有學會接受自己的樣子,還不能認同自己的形象,在上了大學,正式接觸了表演課程之前,我就像一般的女生,對於「胖」這件事極為忌諱,超級敏感,可是當我走進演藝圈之後,我逐漸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胖這件事情,其實就只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種是整身穿著黑色,畏畏縮縮,遮遮掩掩;然後另一種,就只有自己先毫不吝嗇地展露出自己真實的樣子,我就是胖,甚至,胖就是我的招牌,我的特色,甚至也有可能會是我的優勢。
選擇前者,是以一種很體貼,不打擾的方式在往前走;選擇後者,需要不斷學習,以及一段長長認識自己、面對自己內心恐懼的過程,然而,我認為那是值得的。因為恐懼並不會消失,它永遠存在,克服恐懼的方法不是消滅它,而是直直看著它,搞清楚它長得什麼樣子。
然後你就會突然發現,原來,它長得這麼不起眼啊?
所以,你看到我試過了那麼多的減肥方法,或許會說:「妳自己不都在減肥嗎?妳也不想胖吧?」但是,現在的我雖然覺得瘦瘦的相當不錯,但同時也認為胖胖的並沒有什麼不好,瘦得下來也好,瘦不下來也罷,我總是要快快樂樂,勇敢向前行。
把關於自己的事情,跟自己講清楚、說明白之後,真的是另一片迥然不同的天空。

〈我就是胖胖長大的〉
前兩天,我在家裡整理一些小時候的照片,坐在床邊,就順手把一根巧克力棒放在床上。此時,我媽媽走了進來。她先是東摸西摸,顧左右而言他了大半天,在我房間裡轉了好幾圈。然後,才很客氣、而且帶了一點點委屈地說:
「啊、啊……阿妳斗麥呷這啦!」
我還來不及說:「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管好啦!」她又幽怨地道:
「哎……當初安怎沒叫妳減肥?啊妳今嘛甘有想到減肥沒?……」
又好比昨天,我媽媽跟我說:
「ㄟ,阿湯在灶頂啦,ㄟ,要吃斗自己盛啦,ㄟ,ㄟ,麥呷尚好啦……」
吼!老實說,我實在是「歸巴肚火」哩!可是,想想媽媽也是關心加好意,還「粉委屈」,就算想發火,我也發不出來了。

●脫離不了「胖」
我一直感到自己從小到大,就脫離不了一個「胖」字。譬如說,某甲若要跟某乙形容我,大概不會說:「啊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女生有沒有?」或是:「啊就是那個笑起來有兩個腮幫子紅通通的有沒有?」
我想,通常會是:
「啊就是那個胖胖的女生有沒有?」
胖這個字,一直就像個掛在我頭上的招牌。人人經過,都可以唸上兩句。可是我仔細觀察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咦,好像到了國小三年級之後,我才發胖的吔。在那之前,除了臉 baby-fat 之外,手腳也跟別人一樣細細長長,膝蓋骨也是凸出來的呀!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深深記住這樣的訊息:
「我是胖子。」
說也奇怪,不知是心理影響生理?還是生理影響心理?這麼想著想著,長大後的我,竟然真的變得,胖胖的了。
以前常常可以看到一種小型的遊樂設施,譬如說在超級市場前面,就有好幾個,有的做成小汽車的樣子、有的做成小蜜蜂的樣子,還是什麼小摩托車呀,你投一塊、五塊進去,就可以坐在上面,那個小蜜蜂或小汽車就會搖來搖去,還附贈無料放送兒歌一首。
對吧對吧!我就知道你也記得。在我的印象中,很多人一直玩這種東西玩到小學五、六年級,可是我記憶裡的自己,好像只有幼稚園玩過,之後我就再也不玩了。不是不想,而是我覺得我坐不下。
可是,我明明是到了國小三年級才開始發胖的呀。
所以我在想,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什麼我會根深柢固地認為自己一直是個胖子呢?是不是因為我父母都胖胖的,所以我就一直認為自己也是個胖子哩?還是因為我的臉從小就圓圓的,所以我覺得自己胖?
不過,我想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比較」。
「比較」之下,讓我有強烈自卑感。
我的兩個表姊從小時候就很瘦,不是普通身材,是瘦,從臉到腳趾都很瘦的那種瘦。臉也沒有嬰兒肥。
不只瘦,還會爭奇鬥艷。因為我阿姨會做衣服,她一做就是三套,兩件給我表姊,一件給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我的衣服特別大件,其實在我發胖之前,衣服實在沒有特別大件,但因為我的表姊都很瘦,我就會感到,同樣的衣服,她們穿起來特別好看。
我一個表姊學舞蹈,很厲害喔,舞蹈比賽全國第一名。另一個則是功課非常好,頂尖模範生那種。我呢,說實話,我從小就不是聰明伶俐的孩子,我很老實,很勤快,但我小時候是有點笨的。
所以,我猜你可以想像我的心情。你看,要比外在,有個小舞蹈家在前面,要比內在,又有個小學問家在那裡。
小孩子雖然懵懵懂懂,可是,對於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模樣,卻非常敏感,有時甚至敏感得過頭。於是,我便總是覺得,這樣的她們,不論如何都比我好看,就算只穿了什麼破布,也比我打扮得整整齊齊來得好看。
人就是這樣,不只是自大會膨脹,自卑感也會膨脹的。而且只要一旦開始,就會一直、一直、一直佔據在你心裡,並且抓住你生活中每一件事牢牢不放。你就必須在自卑感的陰影裡求生存。
隨著自卑感而來的,是對自己身體的不信任,對自己行動的不確定。例如說逛屈臣氏吧,瘦子絕對不會害怕那堆到天花板一堆一堆的衛生棉、隱形眼鏡藥水、促銷的巧克力;就算碰倒了,也不過就是不小心罷了。但如果是我碰倒了,很抱歉,不用說別人,連我自己都會覺得,「天啊,一定是我太胖,把東西擠翻了……」
有一陣子,我媽媽帶我出門,不管是逛街、走親戚,任何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可恥,好難過,覺得給我媽媽丟臉。
那種強烈的自卑感,一般人可能很難了解吧!

●有滋有味讓我胖
不過,我覺得我會變胖,好像我家人也要負一點點責任哪。
當然啦!我說的不只是遺傳基因的責任……
小時候我爸爸上班出門前,常會跟我說:「爸爸要上班囉,親一下給五塊!」
五塊那時候可以買不少東西吔!你看,可以買一包王子麵,可以買小包的蝦味先或乖乖,或是一罐養樂多,還可以買十塊做成汽水瓶形狀的橘子橡皮糖,還可以買好幾顆沙士糖,還可以在雜貨店買一把巧克力豆……
我曾祖母也很疼我,沒事就給我幾塊小零錢。
所以,我小時候每天都要吃一包乖乖加養樂多,或是一包蝦味先加養樂多。
對,我說的是每天每天喔,現在想起來真的是有滋有味的回憶,不過在這裡也跟各位大朋友小朋友說,還是吃得有「展則」(台語,意為克制)一點好,因為就算你是趙飛燕投胎也禁不起這樣「照顧」的……

●雖然童言無忌,但……
在成長過程中,我對一個小孩子印象很深刻。
那時我大概國高中了吧。我到一家錄影帶店去租錄影帶,那年頭的錄影帶店大多都是家庭式的小店,很多爸媽會帶著小孩到店裡去,再不然就是錄影帶店的老闆直接以店為家,你進去就看到他們在吃飯啊、看電視啊、小孩在旁邊寫功課啊什麼的。
我站在一排錄影帶前面,正拿下一卷好像很好看的電影時,一個小孩子就騎著一輛玩具車過來,對著我大聲又笑又叫:「哈哈哈!大顆呆!大顆呆!……」
當時我一言不發,放下錄影帶,掉頭就走,從此再也沒有踏進那家店一步。
我那時真的很困惑。我犯了什麼錯嗎?我對他做了什麼嗎?沒有呀!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呢?
要說是小孩子天真,童言無忌,也可以。但是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不只是那樣,真的不只是那樣,他的言語裡有強烈的惡意,那是人性在未曾受到良好教育下所迸現的,怎麼說的,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卑鄙的一面吧。
老實說,現在我有點壞心眼地想看看,那個小孩子是變成怎麼樣的一個長相?他還能夠自信滿滿地隨便羞辱別人嗎?
我必須承認,我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才將這個創傷撫平。可是,我現在並不感到什麼不舒服,因為我相信,莫名其妙地承受著這種沒有原因惡意的人,絕對不只我一個,每個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有類似遭遇。事實上,小孩子因為很真實,所以有時也很殘忍。譬如說,有的小朋友可能因為行動不方便,或是外表有缺陷,甚至是家境不好,就被同班同學排斥、嘲笑、捉弄。所以我遇到這樣的事,並不算什麼大不了。
但這件事情其實讓我學到很多,我發現很多事情其實是要自己承擔的,就算是父母家人,你或者可以向他們訴苦,他們也會安慰你,但真正能將你從難受、憤怒、傷心種種情緒的泥沼中拉出來的,還是你自己。這些負面的東西沒有人能替你抵擋、替你承擔,你只能自己消化掉,想辦法讓它對你產生正面的效果。
就好比苦瓜,吃起來真苦,長得也實在有夠醜,捏著鼻子吃下去,心裡當然滿怨嘆的,為什麼我要吃這種難吃的玩意!可是,苦後會回甘,加上它清心降火又去毒,而且營養豐富,在你的身體裡就有了成長的力量。
當然,自卑感的陰影並不是那麼快可以抹除的。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自己有些自卑,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讓自卑影響到自己,我知道很多事情其實就像苦瓜,難以下嚥,但其實對我有好處,我要勇敢接受它。
這應該是我成長過程中,所學到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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