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單身並無欲無求的人
才是最幸福的
因為不必花力氣去取悅誰
不必承擔誰的情緒
生活的重心就是自己
所有的愛都完整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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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時,我天真以為再繞幾個彎,再跌倒幾次,讓我長成一個自我完整、愛自己的人,練習足夠了,我會怦然心動於某位與我心意相同之人,我們同等成熟、同等誠意,我們攜手到老。
我告訴自己「可以期待遇見對的人,但必須確保自己處於合理的期待」。意思是我從不期待誰拯救我,不期盼被誰照顧、被養、被呵護。我要我自己準備好————獨立的經濟、穩定的生活、正被實踐的理想、堅定的心意,且配上一位與我「價值相當」的對象。
但這些完美的設想,在三十歲以後一一被打破。
三十歲以後仍然單身,最大的好處,是我想怎樣就怎樣,不必配合誰,只需專注在「我想」與「我不想」,這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再也不必取悅一個踮起腳尖也搆不著的對象,
也不必拚命追趕一個猜不透的對象。
沒有行蹤成謎,
沒有那麼多的空白格得靠自己腦補,
更不必把生活快樂與否,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
再不必承擔「感情的風險」。人心隨時在改變,任何人到了三十歲都早已明白,任何看似再穩定的感情,都是有受傷風險的啊。
其實三十歲對於愛情的心態,是我已做好一個人獨自過完一生的準備,這是自己唯一能掌控的。不再向外期待,因為透過他人而獲得的幸福,透過人際關係而昇華出的幸福感,那是稍縱即逝的,都是煙火,你能看它一眼、享受當下,但你深知,怦然不能當飯吃。回歸獨處的日常、投資自己、跟自己好好相處,才是真諦,才是真正與你一輩子的事情。
天剛亮。
清晨曙光,穿透寬敞的落地窗,映照在房間的獎盃獎狀。各式得獎表揚,文學獎、導演獎,寫著我的名字「劉珊」,那是自二十歲開始工作後,這十多年來的拚命,日子不算白活的證明。
床上的我緩緩睜開眼,表情平靜的拉伸了肢體,看了一眼手機,時間五點二十分。坐起,下床,梳順肩上睡亂的短髮,脫下睡衣,那是穿了五年的破T-shirt,扔向已成堆的髒衣籃。年過三十,回歸單身後,工作是我生活的一切。鏡子裡三十多歲的素顏,難免有燙不平的皺褶,但若笑起來,尚可精神煥發。五點三十分,按下比我晚醒的鬧鈴。
早餐。配經濟日報、鉅亨網、財訊頻道,一個小時細嚼慢嚥,瀏覽財經消息。年紀越大,越信仰錢這種算清楚就沒問題的東西,它不像感情會背叛你、會猜不透; 只要你去理它,它就會理你。每年的股息剛好包辦了我能享受一整年足夠精緻的一日三餐。
今天是我住在這戶六坪小屋子的最後一日。存夠了頭款,繳得起房貸,為自己買下台北市中心的蛋黃區住宅。不為誰而買,只為自己。三十多歲的單身,沒有伴侶或小孩的負擔,錢全花在自己身上,毫無懸念。
我將所有家當逐一裝箱,一個人搬家並非難事,活到某個年紀,人終將參透「孤獨是必然之常態」。天若冷,節慶到了,一個人坐在四人座吃火鍋; 病了,獨自進醫院。
習慣孤獨、習慣持續成長,便是大人。
沒修完的劇本、改一半的分鏡表在桌上雜亂無章。地上是已裝箱的行囊,室內空蕩蕩,八歲的貓咪小斑喵喵喵的躺在地上,我索性也躺,這是最後一天,我想安靜的,慢慢和舊家說再見。
仰躺地上的視角,真不一樣,原來這是貓咪的視野。好安靜,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貓咪呼嚕聲。轉頭一看,見衣櫃下方的空隙中,有一件衣物,後面有本書。伸手搆不著,拿衣架將它搆了出來,是件遺失多年的短上衣,我記得它。再搆,搆出來的,是筆記本。
我嗤之以鼻的哼笑了一聲,再羞怯的揚起嘴角,我鬼鬼祟祟環顧四周,小心翼翼,確定無人。當然無人,單身者的房間,會有誰?不過是筆記本裡所記載的過去,讓我直覺反應————我要很小心。
我記得這是什麼。
黑色日記本,記載那些當下美好,
卻在後來,得用力忘記的事。
翻開第一頁,
黏著一張被剪貼過的「義美小泡芙包裝紙」,
下方一張前往台北的火車票根,
票根日期十五年前。
時間得回溯到那年,我們的青春歲月。
只能說,每個堅強獨立到不可思議的人,
背後都有一段傷他太深的過去。
如果命運安排我能心安的,窩在誰的懷抱,
誰又想風雨中飄搖,獨自扛下一切風霜呢?
人世間的最心痛,除了生離死別以外,
便是你先與我建立信任,我們有了羈絆,
你將我的心高高舉起,再輕輕鬆手,
頭也不回的,使其跌落深淵,重摔成傷。
而你卻輕飄飄的走了,
徒留傷痕累累的我,獨自原地療傷。
⋯⋯
故事還長,關於那些幸福與悲傷,
請容我從頭說起。
那一年,與你有了一個夏天,竟能一生眷戀
那些年,我們走過千錘百鍊,以為就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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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的氣閘門闔上,人潮洶湧,自強號列車即將加速,人聲鼎沸中我醒過來,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見你揹著黑色後背包,尋找著座位,洶湧人潮裡,我一眼就看見了你,而對你產生一點好奇。
呼嘯聲中,相迎而來的兩輛列車擦肩,台北的每一天,有那麼多人擦肩而過,錯過彼此;列車上幾百名乘客,彼此靜默,互不相識。
而人海裡的你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你望向我的雙眼,我並未移開視線,是太沉迷而忘了移開。
世上美好的人事物,都值得我印在腦海裡,
是的,你值得。
我沉浸在你冰冷而孤傲的視線裡,你眼神的冷漠訴說著一種看三小的不屑,你撇開了視線,我卻仍想望穿你的世界。
不幸的是,座位右側一位大叔,腋下的氣味越線,爬滿我的座位,而中斷了我欣賞你的心情,我被氣味逼迫而全身緊貼車窗,已無路可退。列車折疊餐桌上,稍早向乘務員買的義美香草小泡芙也變得難以下嚥,我將它收了起來。
氣味特殊的大叔突然碰觸我肩膀,撫摸的手勢,像是刻意停留許久,我全身發麻,不敢動彈,他開口向我要了聯絡方式。我怕驚擾乘客而小聲拒絕,並警示他,座位很小,請尊重我的使用空間,肢體不准跨越座椅扶手。
而全程冷眼旁觀的你,仍站在走道上。
幸運的是,你嚴肅的口吻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座位。」原來這是你說話的聲調。揚起嘴角的我,頭上不自覺,愛心,愛心,愛心。等等?你說:「你的座位」?
就說了,是幸運的事。
你的車票,是對號座,正巧在我右手邊。
距離太近,我低頭不語,拿起筆記本與手機,故作鎮定,想完成稍早未寫完的文章。卻不禁開始打量你深藍色的All Star高筒帆布鞋,和置於雙腿間的黑色後背包。
你取出一疊疊磨損破爛的紙張,全是英文句子。再來一本厚重的英文書,列車折疊桌快要凹陷,快要支撐不住你嚮往的知識含量。
耳機裡輪播到蔡健雅昨天剛發行的單曲《紅色高跟鞋》。我將耳機音量轉小,讓我能聽見你的清嗓、你的翻頁、你身體挪動時的聲響。更重要的是,也許你會開口向我搭話。
Nokia掀蓋式手機與我同款,你紅,我黑,也許這會是我們話題的起點?吊飾出自於《楓之谷》,你是冰雷法師。你拆開原先收納整齊的耳機線,插進手機音訊孔,放進耳朵,耳朵上是雷鬼頭和玉米鬚,我的眼睛拚命下載你身上每一處細節。
想靜下來,繼續完成筆記本裡寫到一半的散文短篇,卻無法抵抗的心慌起來。呵氣在玻璃上面,畫了一顆心型的圈,看霧漸漸不見。等啊等啊,我該怎麼開口?哪裡才是起點?
列車疾速,一站一站,
駛出都市、掠過郊區、穿越鄉鎮。
你的英文題庫一頁,一頁,再一頁,
鉛筆俐落劃在那本厚重的CFA題庫書。
CFA?一旁的小字寫著特許金融分析師,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卻先得知了你的夢想。
擁擠的小座位,我的手肘意外碰觸到你的手臂。心花怒放。卻聽見你一聲「嘖」!你快速將手臂移開,鉛筆刻不容緩的衝向下一題,你的筆從未猶豫,眼神沒有飄移,我才明白,原來你一心鍾意的,僅有知識。
同時,我那逐漸平復的心跳,才讓我意識到,稍早的四目相望,不過是你尋找座位時的巧合罷了,那不過是我自作多情。
什麼緣分、命定,才不是。你只不過想趕快坐下來唸書而已。你桌上的紙張越來越多,凌亂到越線,折疊桌不夠你用,你也一句話沒問,讓紙張跨越到屬於我的那張折疊桌。
你投入考題的眼神,格外堅定;你戴的耳機,大聲到讓我能聽見一絲絲雜訊。你根本沒察覺你的資料越線了。沒察覺,什麼都沒察覺,只沉浸在知識的世界。你筆下的數學模型,計算出金融趨勢,卻算不出你左手邊的我,心跳疾速後瞬間冷卻,共花了幾秒。
暫停。我必須冷靜,回頭完成筆下文章,晚上還要上傳到無名小站,那代表著網上幾千名讀者的期盼。想辦法忘了這股會錯意的尷尬,綁起馬尾,拿起手機,音量再轉大,下筆,墨水一筆一畫成為文稿,實踐我想成為作家的夢想。
先是山,後是海,再來工業樓房林立,時間過了許久。烈日漸漸斜曬,一篇文章完稿。回過神來,卻驚見你淡定吃了一口義美香草小泡芙。你為何能如此不要臉的,吃我的泡芙?
我原想鄙視你的惡作劇,這是什麼招?一個陌生人,他狂妄的,當著我的面,未經允許,大搖大擺與我共食我的義美小泡芙!?
稍早先嫌惡的和我保持距離,
此刻再大剌剌的向我靠近?
但我,卻不禁洩露了溫柔的表情⋯⋯
我瞬間意識到,這是一種調戲、一種曖昧,
劇情將神展開的前奏曲⋯⋯
稍早被撲滅的希望,死灰復燃。
竊喜。下巴不自覺昂起一股自信,
你悶騷的舉動,你在暗示什麼?
是在給我機會對吧!
我再次上揚了嘴角,顴骨上的臥蠶不出聲的笑了。
陽光和煦,我想用筆尖輝映那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