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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樸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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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
一串不怎麼齊整的唱唸音聲,像亂舞的風中鈴鐺,脆脆亮亮,在騎樓底下迴響開來: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

孩子的聲嗓,總是那樣尖嫩、那樣拔絲般地纖細!他們唱,他們笑,間或幾隻小手的你
推我鬧,鬧嚷嚷的天真,頑皮快樂,逗弄著路人們的眼睛耳朵也跟著微笑起來。
那群唸唱的孩子,個個都穿戴了十分招引眼球的萬聖節妝扮:蝙蝠黑翅膀的男孩,雪白羽飄的蓬蓬裙公主,披著披風的超人,披著披風的吸血鬼,還有娃娃頭套的狐狸綿羊大野狼小白兔——角色,多半是被框定起來的象徵,也因此有了誰是壞壞、誰又是乖乖的熟習印象。那些壞壞與乖乖的小手裡,都抓了一只挖出眼睛嘴巴的南瓜手杖。
南瓜小手杖排著隊。
帶隊的長髮老師,是奶油獅,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是胖胖的小飛象。奶油獅老師引領著小天使小惡魔小披風小南瓜們過馬路,小飛象老師則守緊了隊伍尾巴,趕羊似地,一隻都不能少。

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他們繼續零落地唸唱笑鬧,小步踩過斑馬的脊背,穿越到路的那一頭。


黃春明筆下的《小駝背》,也有一群孩子在唸唱著:

小駝背,
像烏龜,
東跑西跑無家歸……

這段子,是鎮上的孩子們遇見小駝背時必定會大聲叨喊個幾遍的。
小駝背也稱呼自己為「小駝背」。因為,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在他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過世了,他已經想不起來他們的長相,而連帶失去印象的,還包括他自己的名字。他的身體線條,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脊背的幅度,尤其突兀,像是扛著一只烏龜殼。走起路來,那股歪歪扭扭的奇怪樣子,實在很難不招致他人的注意。小駝背沒有家。他住過廟裡,也睡過草堆,後來,他找到一個被丟棄在空地上的大型水泥管,水泥管內的彎曲弧度,恰好合適他的脊背,所以,那裡就成了他獨自踡伏窩居的——家。
鎮上孩子們所唱唸的那支段子,勾描著小駝背的身體,也點出了他的孤兒身世。成群結夥的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圍住小駝背,他們吆喝著,唱唸著,嘲笑著,捉弄著,氣氛更加熱騰起來的時候,就再添些拳腳的動作。甚至,還在咿呀學語的小小孩,即便根本不明白歌謠裡的意思,也跟著湊在一旁,伶俐地學會了嘲弄的節奏:

嗄嗄巴,
咕咕咕,
東巴西巴嘟嘟嘟……

那些嚷嚷著歌謠的,只是一群年紀尚小、尚天真的孩子,他們,似乎很是享受於集體唸唱時的歡快樂趣。小駝背,也只是個孩子,一個無父無母甚至連像樣的家都沒法擁有的駝背的孩子,他,只是一個不得不承擔起如此身體與身世的無辜存在者。


幾句歌詞,也浮上了我心頭:

有一個ㄅㄞ ㄎㄚ,在我們這一班,
她是個怪胎,屁股翹歪歪,
一天又一天,一ㄅㄞ又一ㄅㄞ……

歌詞的旋律,是曾經紅極一時的蚱蜢王子李恕權的超級夯歌,〈迴〉。
這是小學的時候同學們私底下為我編的歌。
寫著歌詞的小紙條,被偷偷傳閱。歌,在下課的空檔,被唱著,被演著。當時的我,年紀雖還小,卻也多少累積了類似情境的人生體會。關於那些噗哧訕笑,以及別有意旨的眼神,我經常都是知道的,不過,我總是假裝著,假裝著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我熟練地假裝著:我什麼都不知道。
記不清那場歌的惡作劇到後來究竟是如何敗露行跡的?
總之,傳進了老師耳裡。
那天的教室,低壓著很緊張的空氣。所有與這支曲子相關的同學,編的、唱的、演的,全數被老師叫上講台。她們站成一排,接受嚴厲的訓斥。訓斥結束,老師要那幾位同學向我鞠躬道歉。
她們鞠躬道歉。
我依稀記得其中一位同學的臉。
她的頭髮,很細柔,短短編了一截辮子,透明的水晶髮飾,結在辮尾處,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噙滿淚水,斜斜瞪向窗外,她咬著嘴唇,忍住哭,表情裡面,變換著我難以理解的東西,是受到責備的傷心?還是害怕?或是生氣?或不甘心?或者其他?她遲疑許久,才終於鬆開嘴唇,齒縫間,非常勉強擠出一絲小小聲的,對不起。
我看著她。
然後,我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也覺得抱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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