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無聲眼淚

對媽媽而言,在我治療期間,最可怕的,不是病痛,而是等待。
等待每一次追蹤檢查的結果。
等待醫生揭曉那句最重要的判決:「癌細胞,有沒有回來?」
為了確定這場戰爭是否真的平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三個月就必須進行一次全面性的追蹤檢查。全身骨頭掃描(BoneScan)、電腦斷層(CT)、核磁共振(MRI)、X光攝影……這些冷冰冰的檢查儀器,成了我成長路上的背景板,而檢查室裡的叔叔阿姨們,早已是看著我長大的熟面孔。
但是,檢查只是開始,最漫長的,是等待結果的日子。
媽媽的噩夢,從我走出檢查室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
等報告的這幾天,她總是寢食難安。白天強打精神,假裝一切如常,夜裡卻徹夜難眠,呆呆地坐在床邊,望著我,輕輕摸著我的手。
她不敢哭出聲,因為她的寶貝正在酣睡。
她只能默默流淚,把所有恐懼壓進喉嚨深處。
小時候的我並不知道,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媽媽都會在深夜裡無聲哭泣。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會在那些日子,比平常更加溫柔地抱著我,輕聲地說:「你會沒事的。」
每一次,她又是憑藉什麼力量,讓自己撐過去?
「為母則強」,我懂這個道理,
但我不懂,我的美少女戰士,究竟為我流過多少眼淚?
她沒有選擇。
而我,也無力償還她所有的淚水與白髮。

謝謝光臨,明天見!
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明天見」。

我念的是特教學校。
不像電影裡的下課鈴一響,全班哄堂大笑、往操場奔去。
我們班有坐輪椅的、要人牽著的、走得慢的,還有像我一樣──不太擅長說話,也不太擅長告別的人。
放學鐘聲響起的那一刻,教室像是被鬆開的氣球,空氣裡飄著鬧騰的聲音與掀起椅子的聲響。大家會被分批帶到校門口,搭上各自的校車。
我不搭校車。
我等媽媽。她常常塞在路上、卡在工作和照顧我的空檔裡。那段等待的時間,有時長,有時短。久了我也習慣站在校門口,和老師一起目送一台台車離開。
有時候,我會想,老師在目送其他人時,是不是也回頭偷偷看著我。
她會不會,也對著我,默默說過一句──「謝謝你今天有來,明天也請繼續來。」當然,我沒問,我只是站在她旁邊,很乖很乖地站著。
(然後,偷偷餘光瞄她有沒有偷看我。)
有些孩子上車時會回頭揮手,有些只是坐好,默默望著車窗外揮手道別的老師們。老師會笑著說:「謝謝光臨,明天見!」
我以前以為那只是句招呼語,就像超商店員的口頭禪一樣。
但待得久了,我發現──不是每個孩子,都真的能「明天見」。
「明天見」,不是那麼理所當然。
有人今天還在,明天就請假了;有些請假變成長假,有些長假再也沒有回來。
不是他們不喜歡學校,不是他們不乖,也不是他們懶惰。
他們只是,在上學的路上,走得比別人難一些。
不是每個孩子,隔天都會來上課。
有個同學的爸爸脾氣很差,動不動就砸東西揍人。
有個同學的媽媽長期酗酒,他的早餐常常是昨天剩下的便當。
有個同學因為身體不好,每週都要進醫院,來學校的天數,一隻手數得出來。
還有同學不是「回家」,而是回到機構、回到寄養家庭,回到一個要開門還要先報名字的地方。
有個同學再也沒回來了,就像下課後被時間誤點的旅客,沒有再搭上同一班車。
老師們說:「明天見。」
但有些同學的眼神,像是聽到了一個美好的承諾,而不是一個確定的事實。
他們點點頭,不一定知道「明天」在哪裡。
他們笑一笑,不一定有辦法真的來「見」。
有時候,老師們也會對著空著的座位說一句:「他今天又沒來。」
語氣輕輕的,像怕吵醒什麼東西;也像不敢問太多,只能接受。
不是不關心,是太了解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老師們什麼都教:認字、算數、社交技巧、情緒表達。但沒辦法教這些同學的爸媽不要發脾氣,沒辦法讓他們家有飯吃、有電燈、有安全的晚上。
老師們只是希望──至少白天,他們在這裡是被看見的,是安全的,是快樂的。
有時候放學前,我會幫忙站在教室門口,看著一個個同學揮手離開,像在商店門口送客。
我和老師們會像開玩笑地對他們說:「謝謝光臨,明天見!」
但我知道──我們其實是很認真地在祝福。
希望你今天有被好好對待。
希望你今夜有場好夢。
希望你明天還能順利回來。
希望我們的日常,不會有人缺席──
依然吵吵鬧鬧,依然有人向我們揮手說:「謝謝光臨。」
真的。希望我們,明天都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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