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留院記

少年時敏感脆弱，常愛獨個兒思考，一次住院經歷，開始思考生命的奧秘和意義。

（一）入院

我記得我十三歲那年，因患了盲腸炎，要入院動手術，在瑪嘉烈醫院留院幾天，後來轉到明愛醫院休養。雖然只是短短一星期，但那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回憶。
乘救護車抵達療養院那天下午，熾熱的陽光直曬得我的頭像給燒烤一般。我想我的臉孔是蒼白的，身子仍然非常虛弱，走起路來步履蹣跚，要由醫護人員攙扶。
我很沉默，並不是天性這樣，而是傷處實在很痛，邁步稍為闊些大些，立即感到針刺般痛。一輪顛簸後，人悶懨懨的，更加不想說話了。
一行六個人，除我以外，都是中年人，一個個木無表情，像押送往監獄囚禁的犯人。從救護車茶色玻璃窗往外望，看到滿街熙來攘往的人群時，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不是嗎？整幢療養院灰沉沉，沒有一點生氣。
我的病房在三樓，很寬敞的公眾病房，幾把風扇有氣無力搧著風。一陣熟悉的消毒藥水氣味鑽進鼻孔，給我一種安穩的感覺。
我已疲憊不堪，視線有些模糊，但也看到病房內全是中年和老年人！
我感到很驚奇，但不知怎的，反而覺得很有安全感。
當天晚上沒睡好，夜半驚醒過來，呆呆看著天花板。一陣陣涼意襲來，我趕快伸手拉緊被褥，心裡一陣淒苦的感覺油然而生。我做夢也沒想過竟然落得孑然一人，先後淪落在兩所醫院，睡在陌生冰冷的床上，四周都是全不認識的人。
爸呢？媽呢？他們知道我來了這裡嗎？
想著想著，也就倦了，眼瞼沉重起來，漸漸墮入夢鄉。
第二天起得遲，醒了賴床不願起來。護士餵我吃藥，苦得我幾乎嘔吐。
我怯怯問：「可以……吃東西了嗎？」入院動手術以來，水沒喝過半滴，飯也沒半粒進肚，只靠著吊鹽水過日子，舌頭快要失去味覺了。
護士小姐笑容甜美，整個人散發著青春氣息，我很想叫她「姐姐」，像稱呼圖書館的姐姐一樣。她笑說：「可以啦！明天要早起床，別要躲懶，否則不准吃早餐！」
我說：「知道……」說著自己都覺得如蚊子叫。舔舔舌頭，忍不住苦著臉說：「味道太苦，真難受極了……」
護士轉頭笑說：「當然啦，苦口良藥。」
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同房大多到露臺做早操，舒展一下筋骨，或在病房內緩緩踱著步，有的用行動架支撐著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吃力地走著。走過床邊時，投來好奇的一眼。
病房左邊一列長窗，外面是長形露臺，出入口是面對著我的一道玻璃門。我很快認得來回進出同房的臉孔了，有兩三個是和我從瑪嘉烈轉院來的。病房右邊窗戶全部打開，外面是一處青綠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