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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晚:張稚廬短篇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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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床上躺着卓八先生,因為平日不約而來的煙友們都往別的煙窟去,他覺得異常寂寞。深夜蕭蕭,而又一陣陣吹着冷雨,豆子大的煙燈似乎敵不過黑壓壓的周圍的恐嚇而常常的閃幾閃,卓八先生不由的放下燒煙工作,吸一口長氣睜眼望着面前的一角小樓,待他呼出氣來,很自然的跟着一個冷痙。
他闔上眼皮,想廻避一刻,因為他覺得到了不惑之年,這幾天的晚間生活要算最難過的了。幾幅掛在右壁上的祖先畫像已經用紙蒙着了三天了,連褪了紅的長對子也除了下來,在夜間,尤其顯得森然有鬼氣。
「噓——」他又張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一角小樓,眼前一幌似乎是一雙小腳,金繡的小鞋束上一條紅帶,頓時使他揑了一把冷汗,坐起來,兩手放在膝蓋上,合上眼睛仰着頭,動也不動。
三天前卓八先生的夫人死掉了,他並不感到過量的悲傷,這也難怪,卓太太從第一期的肺癆直到末期,足足拖了三個年頭之久,淚也流了不少,血也吐得乾涸了,死掉,倒比生時還要了當一些的,因此之故,不特卓先生視夫人之死如歸,便是鄰家的老年知契,也覺得卓太太還是長眠的好。
那一天的早晨,卓太太咽氣的時份,天氣非常陰濕,西北風挾着冷冷的雨點一陣陣下着,似乎對於這平凡的婦人也很有點捨不得的意思。在許多人的哭聲中,對於這死亡的婦人最能表示哀傷的要算卓大少了。
卓先生有兩個兒子,長男則文,次男踵武,都已是廿多歲的青年人了。則文生來一付瘦弱的骨格,長臉子,眼皮,口唇,耳朵都非常之薄,鼻子高高的卻也無肉,穿起長衫小褂來一搖一搖的在街路上走,就像一個富家之子,村裏的人就都叫他大少,並且,因了他的祖父原也是富家之子,到了卓先生這一代除下幾所舊房子之外再也沒有什麼了,於是人們叫他大少卻很含有一點諷刺的口氣,雖則他照例是笑一笑點點頭,還擺出富家之子的模樣來。
他不如踵武那般的糾糾然,他什麼也不做,常常對人家說話,總提到在家裏點易經這一層,他說他正在做着根柢工夫,準備將來往外洋學法政去。
可是卓先生並不同情他,有時忍不住,老是罵他「沒用的東西」,因為在卓先生的眼裏這樣的人是沒用的,不如踵武好,雖則卓大少的臉面卻是在卓先生那一副裏一個模印出來似的,這臉子的相像卓八先生一點也沒有留心到。
卓大少很有點憤然,在被罵之後,他老是跑到他母親跟前氣憤憤的訴說出來,然後無端地把這生不完的氣向她發洩,倒是卓太太疼他,就一點也容忍着,有時她竟會給卓先生為難,卓先生就愈發惱怒,常常當着朋友們的面前,說不給大少娶妻就因為這東西太沒用的原故。
疼大少的人死掉了,大少哭聲最哀,這是誰也聽見的。真的,他的眼淚一串地滾下來,骨稜稜的雙手撫屍大慟。
這一天跑過來的除三娘等七八個人之外,當然少不得的是六姑。六姑長得胖胖的矮矮的,只她這一雙天足在她們的行列裏就頂有用,吉凶事都少不得她的份兒,她有聞一知十的聰明,做事快捷了當,雖則因為她已守十年之寡,中間很有點不潔的嫌疑,但她究竟最有用,人們也就很樂意的叫她幫忙。
她一踏入卓家之門,心中一軟,大約想流淚的了,但一眼看去卓太太還僵直的躺在靠壁的小床上,她也就忍着了,照習慣,死人沒有開喪,誰也哭不得的,她的經驗告訴她不要流淚。
卓先生坦然地在抽煙,並不忙。
「你,」他吁出一口淡淡的煙瞅着六姑,「你,叫那蠢貨別那麼大聲的放命哭,沒用的東西!」
「唔!」六姑心裏又一軟,幾乎掉下淚來,幸而也能夠忍着。
大少拚命的號啕大叫,這尖銳的聲音,把黑毛小狗也嚇住了,汪汪的吠聲就因之而停止。
在大少的哭聲低下來,這廳子上已經坐滿了女人了,同時許多議論也傳到卓先生的這邊來。
「虧了太太一生積福,倒連一個送終的媳婦也沒有,難怪太太的眼睛也合不上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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