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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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姓與住址

能慢一點嗎
如果還沒準備好
請讓我輕輕關上門，容我
獨善其身。靜置一盆植物
看根部緩慢吸收
打在屋簷的雨，辨聽
多角而歧義百態的積水

天晴時，待氣孔排出多餘水分
晒透藥盒內齊整的憂患
趁窗外暮色滲漏
用墨水瓶裝滿折舊的心緒
沾一點潤脣
再拾筆寫幾封信
試著舒緩語氣

慢一點，閱讀開架上的孤獨
讓日常在胸口哭出淚
替氣味與靜物命名
一遍又一遍端詳
值得留下、放棄的索驥

拉開座椅，在想像面前緩慢
抹勻閒置已久的疙瘩
咀嚼薄細且生冷的偏執
並備妥來日抗滑防塵
鋒面不對準自己的餐具

練習提早就枕
平攤重心——我是我的岩石
水，骨頭，金屬和大腦——
再慢一點。感受這一刻
宇宙正在形成

〈體內生長出故鄉〉

走出門外時，一陣陣清風
撩起我的領悟
晚霞淘洗今天的前額
朝夜空中即將升起的慢火致意

思想深潛又浮出水面
瞳孔返回雙眼
光埃以最短的路徑
折入腳跟

宇宙的伏線連綴
光年之外撫過的結晶
陰翳掠過臂膀，短暫又悠久般
與我相映相生

我的眼皮預感塵世的枯黃
回頭而悵然，卻也
甘願被一具渺小的軀體降服

綠葉與大地托起夜色
路燈流入胸口，我伸直手臂
緩緩從朦朧的殘影起身
繁衍目睹嶄新的渴望

涼意隨夜睡進雨後的泥點
樹叢間，夏天順著一聲蟬鳴
沁進腳底，在我的體內
開始熱鬧一場盛典

〈那時還有〉

午後的天氣善變
那時疲倦都還有來歷
臉龐平躺下來
任粗大的毛孔坦承
曠日堆積的細紋

日記疏於保養
被私奔的雨撕下一片摺角
一壺開水愣在原地
那時放涼的口吻還熟稔
一道脣印傾斜的角度

隻身與數字繞圈，計算
待解的習題、等量的距離
公式在確認之中飄忽
風壓低嗓子，輕咳再換氣
往杯底沉澱一道雷的轟鳴

那時還有待命名的星座
尚未與天空接壤
箭和弓；火與木頭
物理性或化學反應
後來，傷害與否皆遭逢
缺席的變局而沒能改過

一天就要過去
不免想起洗出的膠捲
人臉過曝，而我感光不足
眼前充滿噪點的自己
一瞬的注視就能使
面容破綻百出

夏天和蟬齊聲泛黃
薄暮的紅日模糊，翻過身
落在你走遠的鞋印上
那時原諒都還有餘地

〈留下我的骨灰〉

貧脊是早晚的事
雙眼輕盈勝過空氣
直定定看穿水落幽潭

耗盡的白日裡
健康徘徊在診間
排隊向死亡批價

山腹上，一些墓塚沿著緩坡
倒臥成長長的線
地面之下會是冥界的路口嗎？
所有影物蹲踞，徹日等候
傷感與愛緩緩遷徙
一絲一縷縫合微小的喑啞

血肉歸於塵土。暖空氣
拾級而來，骨頭
因暴露日光而再次生長

綠意捲上我，覆蓋所有糾葛
留下樹皮、蜘蛛網、木枝淺色的斷口
其餘的託付給大地

意識化為暫停的流體
隨枯葉穿過陌路，透過
雙耳按捺掌背
嵌入交談的樹影

在天空被黑暗裁剪前
留下我的骨灰
讓風投去悠長的呼吸
朝最遠的盡頭
與一顆心的呼喊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