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
第一章 雨夜邂逅
第一節 九個月前的奇幻雨夜
晚上十一點，台北正下著冷冷的小雨。細雨拍打在高樓的玻璃外牆，敲得窗框微微作響，整個城市像被蓋上一層灰紗布。霓虹燈的紅藍光在積水中閃爍，車燈拖出長長的光尾，像一道道模糊的神經脈衝。
李皓平坐在辦公桌前，手撐著額頭，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辦公室設在信義區某棟知名商業大樓中層，大摩證券的台灣分部，一家「國際1.5線」的外資券商，卻因近期資源拮据與績效壓力，被內部員工暗地裡戲稱為「獵頭絞肉機」。
辦公室此刻幾乎空蕩，只剩幾台電腦還在運轉。走道的感應燈因為長時間無人經過，自動熄滅，只留幾盞冷白燈在角落閃爍。空調機發出低沉的震動聲，與窗外的雨聲交織成一種冰冷的背景噪音。
他面前的Excel表格還停留在未完成的盈泰科技分析模型。幾張便條紙攤開在桌面，密密麻麻寫滿數字與塗改痕跡，像一場尚未解完的代數夢魘。他剛從主管Josh的辦公室回來，腦袋裡仍回蕩著那場短促而兇狠的對話。
「你是豬嗎？待這麼久了還只寫得出這種垃圾，你怎麼不乾脆去跳樓算了？」
Josh，全名陳嘉尚，研究部副總，是大摩證券台灣資深分析師，也是台灣金融圈裡的風雲人物。曾被財經雜誌捧為「台灣高科技首席分析師」，受過美國華爾街訓練，講話有點紐約人的腔調，批評人卻一針見血。
盈泰科技報告，皓平花了三天三夜，從趨勢分析到估值模型，每一段都反覆推敲、查證引用，但Josh只花三十秒掃視完整個摘要，回覆語氣冷得讓人更加發寒。
「我要的是驚喜，是讓人一看就知道你深度內涵在哪裡的報告，不是這種類似交差似的學生等級報告。」
報告被甩在地上，皓平撿起來時，感覺指尖冰冷。
「我到底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這個問題，像一顆頑石堵在他胸口。這不是對Josh的質問，而是對自己。他十年前從本土頂大碩士畢業後，一心想進外資圈，覺得那裡才是真正的金融舞台。他咬牙忍受了試用期的高壓，熬過初階助理研究員的夜班，只希望有朝一日成為首席分析師。但那個位置始終遙不可及，像一根吊在前方的蘿蔔，他即使不斷奔跑，卻從未真正的咬到過。
Josh補上最後一刀：「你這種沒喝過洋墨水的土鱉，本來就不適合來這裡。套一句俗語：阿婆生孩子，很拚啦！」
這句話比報告被丟地上還刺痛。他喉頭乾澀，只能低聲應了句：「我再試著調整看看。」那語氣輕得像自我安慰。
他回到座位，對著電腦螢幕發呆。螢幕上的游標一閃一閃，像在無聲地催促他動作。但他一動不動，彷彿只剩下一副會呼吸的軀殼。
桌上的微波便當早已冷卻，咖啡杯裡的黑液體只剩下一圈苦澀的痕跡。但他的胃沒有感覺，他的心也沒什麼餘力思考未來。
他的工作是預測上市公司的市場潛力與股價的未來，但他卻無法預測自己的明天。他想到Josh有次邀請大家去他內湖的獨棟別墅，美輪美奐；還有報章媒體寫過的事——私人健身教練、黃金獵犬、名模妻子、紅酒窖。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可能隨時被取代的位置，和無法停止的自我懷疑。
他一度想關掉電腦，拎著傘就離開公司。但出於求生本能，他又打開試算表資料夾，讓螢幕停在看起來很忙碌的視窗。他望向右邊，隔壁桌的Eric還在。Eric是皓平在公司唯一可以相信的弟兄，是NYU Stern商學院剛畢業的高材生，外表長得就是一副 ABC的樣子，白白高高瘦瘦的小帥哥，講國語帶一個奇怪的腔調。
皓平看Eric居然還在公司，隨口自嘲：「挖塞，小王子還那麼努力喔？我真的要好好自我檢討。」Eric沒抬頭，邊打報告邊笑著說：「我老爸把我託付給Josh，被打包送來學做人做事，我壓力也很大好不好！」
「我出去晃一下，透口氣。」皓平壓低聲音說，「如果Josh忽然要找我……幫我擋一下。」
Eric邊抬頭，邊滑著手機笑了笑：「Count on me！ Man！去找點靈感回來解救我們。」Eric對皓平擠了擠眼，順便右手握拳在胸口前點了兩下。
皓平苦笑。他披上西裝外套，走向茶水間，經過玻璃牆時瞥見鏡中自己：蒼白、失志、鬆垮、活像一份過期履歷表上的照片，也像一個預測有所偏差的錯誤模型。
他搭電梯下樓，站在大樓大門前，玻璃門自動滑開，一股寒風夾著雨氣撲面而來，像整座城市的疲憊都落在他身上。他抬起頭讓雨點打在臉上，感覺那冰涼才是唯一讓他能覺得清醒的東西。
就在那一刻，他彷彿聽見什麼聲音從夜色中傳來，不像來自大自然的呼嘯，更像是一句被壓抑在城市底層的低語：
「你真的想交換什麼嗎？」
他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是誰問的，但他確實好像聽見了。
他望著遠方雨中扭曲的光線，忽然有種莫名的預感：今晚不會只是普通的一夜。
第二節 老戲院的老電影
信義路的雨下得更急了，夜色像暈開的墨水，將街燈和車燈的光暈慢慢吞噬，真實和虛幻的邊緣越顯得模糊不清。
李皓平沒帶傘出辦公室，他也沒打算撐傘。他喜歡這樣不加掩飾地走在雨中，讓冰冷的雨水穿透西裝，滲入皮膚，好像那是唯一一種能讓他痛快地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方法。他的皮鞋早已濕透，西裝褲沾黏在腿上，每走一步都像沉重的懲罰。他漫無目的地朝夜市的方向走，像是一個被市場噬盡靈魂後所遺留下的影子。
此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螢幕上跳出熟悉的名字：「老婆 文欣」。那四個字在螢幕上閃爍時，讓他的心微微一縮。
他按下接聽鍵，語音裡傳來她的聲音，帶著一點疲憊卻溫柔。
「皓平，又要加班嗎？」「嗯，老婆，報告又被打槍了，我可能還得通宵熬夜調整。」「今天本來想等你一起吃宵夜的，我和小玫就在沙發上看NETFLIX動畫，結果她在我懷裡就睡著了。我剛才也在沙發上迷糊了一下……」
他沉默了幾秒，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楚。家，只在幾公里外，但對他來說像是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對不起，老婆。我……我會趕快處理好。」「你別急，小玫今天還問我你是不是又去抓壞人了。」
他笑了。小玫是皓平和文欣的寶貝，兩人為她起了一個小名叫做小玫。他在小玫五歲那年開始要常加班，因此自己編出一個的故事，說爸爸是一個會用電腦抓壞人的超人。
「幫我親親她，等我回家。」「好，我去睡了，你也別太累……我知道你很努力……。」
電話掛斷後，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心裡一陣空蕩。家庭，愛，責任，這些詞彷彿在現實裡都變得太遙遠。
他忽然想起前一晚，小玫將一張手繪插圖塞進他公事包——那是她剛畫「爸爸工作中的模樣」，一張滿是電腦、數字和笑臉圖案的塗鴉，右下角寫著：「給爸爸加油！」
幾周之前，她還硬是教他跳了一小段KPOP舞蹈：「爸你只要動這三下，就很像BLACKPINK了！」她邊笑邊跳，最後還用手機偷偷錄下他手忙腳亂的模樣，那段影片至今仍存在他手機的資料夾當中。
那一瞬間，他眼眶竟有些發熱。但他沒有掉淚，只是低頭走過一處巷口，地上的積水映出他那模糊得快消失的倒影。他突然明白，對家人來說，他仍是那個可以努力帶給她們快樂的爸爸，只是他自己早就忘了怎麼笑了。
他走過一條冷清的小巷，轉過街角，竟然看到一座久違又懷舊的法式小建築——一間二輪戲院，硬生生的嵌在現代化高樓櫛比鱗次的商圈的縫隙中，如同被時代遺忘的一角。剝落的磁磚牆上貼著破舊的電影海報，濕氣讓紙張邊緣微微翹起，彷彿下一秒就會滑落。霓虹燈微弱閃爍，寫著：「最後一場 23:15」。
原來，正在播放的是多年前的老片，由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與蒂亞莉歐尼(Téa Leoni)主演的《扭轉奇蹟》 (The Family Man)。這片是講述凱吉飾演的投資銀行家，意外地進入一個陰陽結界，而因此必須決定選擇事業成功或是家庭生活的故事。他的心像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那是他與文欣還是學生時期一起看過的電影，他們在戲院散場後，握著對方的手討論了整晚：如果是你，會選擇哪一條路？成功事業？還是幸福家庭？
多年後，答案卻已不再那麼清楚。
他漫無目的地走到售票口，那裡坐著一位半打盹的大嬸。她戴著一頂褪色的毛線帽，眼神飄忽，手上還拿著一瓶保溫杯。
「一張全票，謝謝。」「少年仔，這麼晚還要看喔？都快打烊了。不過這是最後一場喔，同樣的錢，你只能看一場喔。要不要明天再來看？」「我很喜歡這部片子，只看這一場。」
大嬸於是不說話，用一種了然一切的眼神看了皓平一眼，然後默默撕下票給了他。「180！」
……
【段二】
第四章 能力與代價
第四節 情慾下的反擊
週三深夜，大直一間位在河岸邊的設計旅店。原本和Julia是約在旅店一樓的咖啡廳，說要和他確認有關跳槽的細節。但當她看到角落有兩位商務人士還在談話時，便低聲對皓平說：「上次我們被跟拍，我事後查過，那家週刊的狗仔很可能還在盯著你。這間咖啡廳的落地窗太大，而且對面大樓就有絕佳的拍攝角度。」她壓低聲音，眼神掃過周圍，「我可不想讓我們下一次的『合作』，又成為 Josh 手中的籌碼。樓上我訂了間會議套房，至少那裡的窗戶，狗仔找不到角度。」
來到會議套房，窗外是基隆河的夜景，遠方微光閃爍，房內燈光昏黃，一盞暖橘色的吊燈灑在灰藍色的牆面上，營造出一種介於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氣氛。
Julia坐在窗邊的長沙發上，穿著一身帶有光澤質感的白色襯衫，布料柔軟貼膚，領口微敞至鎖骨下緣，隱約勾勒出胸線起伏。下身是貼身深藍短裙與透明絲襪，長腿交疊，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細緻的光澤。她足下原本所踩的一雙細跟高跟鞋，如今已輕倚在一旁的地毯上，她裸足微微伸展，腳背彎曲的線條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她將手中的文件放下，動作緩慢卻充滿韻律感，抬起頭，那雙深色眼眸直視站在窗邊沉默許久的李皓平，唇角微揚，氣息間帶著一種克制又無法遮掩的性感。她輕輕拿起茶几上的紅酒，修長的手指握住瓶頸，瓶身微微傾斜，紅色的酒液順著瓶口緩緩流入高腳杯中，發出柔和的聲響。透過透明的杯壁，深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澤，彷彿是一種無言的暗示，微妙而危險。她拿起兩杯紅酒，其中一杯遞給一直站在窗邊的皓平，唇角微揚，帶著一種克制又無法遮掩的勾引感說道：「開始談之前，你想先喝一點嗎？」
Julia輕聲開口，聲音柔媚，語氣中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挑逗，「也許能幫助你先放鬆一下。」
皓平回過神，轉頭看向她。他盯著那杯搖晃的紅酒，內心有種奇妙的渴望在蠢蠢欲動，他接過來低聲喃喃，像在與自己對話：「或許，我該給自己一絲喘息。」
Julia接著說：「Ken，你有確定這就是你接下來要走的路了嗎？」她聲音不急不緩，語氣比平時多了一分私密感。
皓平沒回頭，只是盯著窗外河面，眼神中混雜著疲憊與堅決。
「我沒得選。」他輕聲道，「Josh一步步不斷的逼迫我，這次我能提早防禦，還好是因為妳提醒我他可能的小動作。但下一次，可能就是把我直接送上斷頭台了。」
Julia起身，赤足走向他，腳步幾乎沒有聲音，直到站在他身側才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不想再被利用，我懂。」
她頓了頓，「但你要知道，這麼做，代價會是什麼嗎？如果光只是裸辭，你會被貼上背信忘義的標籤，甚至在這圈子裡失去人脈與信譽。Josh一定會讓你在離開大摩時，再為你宣傳難以洗清的職涯污名；他也可能動用他在資本圈的關係，讓你未來在這行業舉步維艱。而你在大摩所累積的戰功，也會被徹底一筆抹消，在外人看來，這就像一場高級的詐騙，這樣他踢掉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皓平轉過頭，目光與她交會。他的眉心微微一鎖，低聲回應：「所以我們要好好的設計，讓Josh更像自然跌倒，讓人們以為這全是他自己的問題，我才能完美脫身。」
Julia點了點頭，笑得更加曖昧。
「你講這句話的時候特別迷人，Ken。」她湊近了一步，呼吸幾乎打在他脖頸間，「或者說，你現在整個人都很危險，令人想碰觸，卻也害怕不小心上癮。」
Julia說話時靠得很近，皓平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混著微醺的紅酒氣息；同時，她這句話，像是點燃了什麼。他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但理性在腦中低語：「這是她在試探我？還是我在縱容自己？」皓平望著她迷濛的眼神，一瞬間閃過文欣為小玫綁頭髮的畫面，心頭一陣緊縮。他正站起身想避開，卻被一隻柔軟的手扣住手腕。那一刻，他彷彿陷入一場天人交戰的掙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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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邂逅
第一節 九個月前的奇幻雨夜
晚上十一點，台北正下著冷冷的小雨。細雨拍打在高樓的玻璃外牆，敲得窗框微微作響，整個城市像被蓋上一層灰紗布。霓虹燈的紅藍光在積水中閃爍，車燈拖出長長的光尾，像一道道模糊的神經脈衝。
李皓平坐在辦公桌前，手撐著額頭，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辦公室設在信義區某棟知名商業大樓中層，大摩證券的台灣分部，一家「國際1.5線」的外資券商，卻因近期資源拮据與績效壓力，被內部員工暗地裡戲稱為「獵頭絞肉機」。
辦公室此刻幾乎空蕩，只剩幾台電腦還在運轉。走道的感應燈因為長時間無人經過，自動熄滅，只留幾盞冷白燈在角落閃爍。空調機發出低沉的震動聲，與窗外的雨聲交織成一種冰冷的背景噪音。
他面前的Excel表格還停留在未完成的盈泰科技分析模型。幾張便條紙攤開在桌面，密密麻麻寫滿數字與塗改痕跡，像一場尚未解完的代數夢魘。他剛從主管Josh的辦公室回來，腦袋裡仍回蕩著那場短促而兇狠的對話。
「你是豬嗎？待這麼久了還只寫得出這種垃圾，你怎麼不乾脆去跳樓算了？」
Josh，全名陳嘉尚，研究部副總，是大摩證券台灣資深分析師，也是台灣金融圈裡的風雲人物。曾被財經雜誌捧為「台灣高科技首席分析師」，受過美國華爾街訓練，講話有點紐約人的腔調，批評人卻一針見血。
盈泰科技報告，皓平花了三天三夜，從趨勢分析到估值模型，每一段都反覆推敲、查證引用，但Josh只花三十秒掃視完整個摘要，回覆語氣冷得讓人更加發寒。
「我要的是驚喜，是讓人一看就知道你深度內涵在哪裡的報告，不是這種類似交差似的學生等級報告。」
報告被甩在地上，皓平撿起來時，感覺指尖冰冷。
「我到底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這個問題，像一顆頑石堵在他胸口。這不是對Josh的質問，而是對自己。他十年前從本土頂大碩士畢業後，一心想進外資圈，覺得那裡才是真正的金融舞台。他咬牙忍受了試用期的高壓，熬過初階助理研究員的夜班，只希望有朝一日成為首席分析師。但那個位置始終遙不可及，像一根吊在前方的蘿蔔，他即使不斷奔跑，卻從未真正的咬到過。
Josh補上最後一刀：「你這種沒喝過洋墨水的土鱉，本來就不適合來這裡。套一句俗語：阿婆生孩子，很拚啦！」
這句話比報告被丟地上還刺痛。他喉頭乾澀，只能低聲應了句：「我再試著調整看看。」那語氣輕得像自我安慰。
他回到座位，對著電腦螢幕發呆。螢幕上的游標一閃一閃，像在無聲地催促他動作。但他一動不動，彷彿只剩下一副會呼吸的軀殼。
桌上的微波便當早已冷卻，咖啡杯裡的黑液體只剩下一圈苦澀的痕跡。但他的胃沒有感覺，他的心也沒什麼餘力思考未來。
他的工作是預測上市公司的市場潛力與股價的未來，但他卻無法預測自己的明天。他想到Josh有次邀請大家去他內湖的獨棟別墅，美輪美奐；還有報章媒體寫過的事——私人健身教練、黃金獵犬、名模妻子、紅酒窖。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可能隨時被取代的位置，和無法停止的自我懷疑。
他一度想關掉電腦，拎著傘就離開公司。但出於求生本能，他又打開試算表資料夾，讓螢幕停在看起來很忙碌的視窗。他望向右邊，隔壁桌的Eric還在。Eric是皓平在公司唯一可以相信的弟兄，是NYU Stern商學院剛畢業的高材生，外表長得就是一副 ABC的樣子，白白高高瘦瘦的小帥哥，講國語帶一個奇怪的腔調。
皓平看Eric居然還在公司，隨口自嘲：「挖塞，小王子還那麼努力喔？我真的要好好自我檢討。」Eric沒抬頭，邊打報告邊笑著說：「我老爸把我託付給Josh，被打包送來學做人做事，我壓力也很大好不好！」
「我出去晃一下，透口氣。」皓平壓低聲音說，「如果Josh忽然要找我……幫我擋一下。」
Eric邊抬頭，邊滑著手機笑了笑：「Count on me！ Man！去找點靈感回來解救我們。」Eric對皓平擠了擠眼，順便右手握拳在胸口前點了兩下。
皓平苦笑。他披上西裝外套，走向茶水間，經過玻璃牆時瞥見鏡中自己：蒼白、失志、鬆垮、活像一份過期履歷表上的照片，也像一個預測有所偏差的錯誤模型。
他搭電梯下樓，站在大樓大門前，玻璃門自動滑開，一股寒風夾著雨氣撲面而來，像整座城市的疲憊都落在他身上。他抬起頭讓雨點打在臉上，感覺那冰涼才是唯一讓他能覺得清醒的東西。
就在那一刻，他彷彿聽見什麼聲音從夜色中傳來，不像來自大自然的呼嘯，更像是一句被壓抑在城市底層的低語：
「你真的想交換什麼嗎？」
他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是誰問的，但他確實好像聽見了。
他望著遠方雨中扭曲的光線，忽然有種莫名的預感：今晚不會只是普通的一夜。
第二節 老戲院的老電影
信義路的雨下得更急了，夜色像暈開的墨水，將街燈和車燈的光暈慢慢吞噬，真實和虛幻的邊緣越顯得模糊不清。
李皓平沒帶傘出辦公室，他也沒打算撐傘。他喜歡這樣不加掩飾地走在雨中，讓冰冷的雨水穿透西裝，滲入皮膚，好像那是唯一一種能讓他痛快地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方法。他的皮鞋早已濕透，西裝褲沾黏在腿上，每走一步都像沉重的懲罰。他漫無目的地朝夜市的方向走，像是一個被市場噬盡靈魂後所遺留下的影子。
此時，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螢幕上跳出熟悉的名字：「老婆 文欣」。那四個字在螢幕上閃爍時，讓他的心微微一縮。
他按下接聽鍵，語音裡傳來她的聲音，帶著一點疲憊卻溫柔。
「皓平，又要加班嗎？」「嗯，老婆，報告又被打槍了，我可能還得通宵熬夜調整。」「今天本來想等你一起吃宵夜的，我和小玫就在沙發上看NETFLIX動畫，結果她在我懷裡就睡著了。我剛才也在沙發上迷糊了一下……」
他沉默了幾秒，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楚。家，只在幾公里外，但對他來說像是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對不起，老婆。我……我會趕快處理好。」「你別急，小玫今天還問我你是不是又去抓壞人了。」
他笑了。小玫是皓平和文欣的寶貝，兩人為她起了一個小名叫做小玫。他在小玫五歲那年開始要常加班，因此自己編出一個的故事，說爸爸是一個會用電腦抓壞人的超人。
「幫我親親她，等我回家。」「好，我去睡了，你也別太累……我知道你很努力……。」
電話掛斷後，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心裡一陣空蕩。家庭，愛，責任，這些詞彷彿在現實裡都變得太遙遠。
他忽然想起前一晚，小玫將一張手繪插圖塞進他公事包——那是她剛畫「爸爸工作中的模樣」，一張滿是電腦、數字和笑臉圖案的塗鴉，右下角寫著：「給爸爸加油！」
幾周之前，她還硬是教他跳了一小段KPOP舞蹈：「爸你只要動這三下，就很像BLACKPINK了！」她邊笑邊跳，最後還用手機偷偷錄下他手忙腳亂的模樣，那段影片至今仍存在他手機的資料夾當中。
那一瞬間，他眼眶竟有些發熱。但他沒有掉淚，只是低頭走過一處巷口，地上的積水映出他那模糊得快消失的倒影。他突然明白，對家人來說，他仍是那個可以努力帶給她們快樂的爸爸，只是他自己早就忘了怎麼笑了。
他走過一條冷清的小巷，轉過街角，竟然看到一座久違又懷舊的法式小建築——一間二輪戲院，硬生生的嵌在現代化高樓櫛比鱗次的商圈的縫隙中，如同被時代遺忘的一角。剝落的磁磚牆上貼著破舊的電影海報，濕氣讓紙張邊緣微微翹起，彷彿下一秒就會滑落。霓虹燈微弱閃爍，寫著：「最後一場 23:15」。
原來，正在播放的是多年前的老片，由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與蒂亞莉歐尼(Téa Leoni)主演的《扭轉奇蹟》 (The Family Man)。這片是講述凱吉飾演的投資銀行家，意外地進入一個陰陽結界，而因此必須決定選擇事業成功或是家庭生活的故事。他的心像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那是他與文欣還是學生時期一起看過的電影，他們在戲院散場後，握著對方的手討論了整晚：如果是你，會選擇哪一條路？成功事業？還是幸福家庭？
多年後，答案卻已不再那麼清楚。
他漫無目的地走到售票口，那裡坐著一位半打盹的大嬸。她戴著一頂褪色的毛線帽，眼神飄忽，手上還拿著一瓶保溫杯。
「一張全票，謝謝。」「少年仔，這麼晚還要看喔？都快打烊了。不過這是最後一場喔，同樣的錢，你只能看一場喔。要不要明天再來看？」「我很喜歡這部片子，只看這一場。」
大嬸於是不說話，用一種了然一切的眼神看了皓平一眼，然後默默撕下票給了他。「180！」
……
【段二】
第四章 能力與代價
第四節 情慾下的反擊
週三深夜，大直一間位在河岸邊的設計旅店。原本和Julia是約在旅店一樓的咖啡廳，說要和他確認有關跳槽的細節。但當她看到角落有兩位商務人士還在談話時，便低聲對皓平說：「上次我們被跟拍，我事後查過，那家週刊的狗仔很可能還在盯著你。這間咖啡廳的落地窗太大，而且對面大樓就有絕佳的拍攝角度。」她壓低聲音，眼神掃過周圍，「我可不想讓我們下一次的『合作』，又成為 Josh 手中的籌碼。樓上我訂了間會議套房，至少那裡的窗戶，狗仔找不到角度。」
來到會議套房，窗外是基隆河的夜景，遠方微光閃爍，房內燈光昏黃，一盞暖橘色的吊燈灑在灰藍色的牆面上，營造出一種介於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氣氛。
Julia坐在窗邊的長沙發上，穿著一身帶有光澤質感的白色襯衫，布料柔軟貼膚，領口微敞至鎖骨下緣，隱約勾勒出胸線起伏。下身是貼身深藍短裙與透明絲襪，長腿交疊，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細緻的光澤。她足下原本所踩的一雙細跟高跟鞋，如今已輕倚在一旁的地毯上，她裸足微微伸展，腳背彎曲的線條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她將手中的文件放下，動作緩慢卻充滿韻律感，抬起頭，那雙深色眼眸直視站在窗邊沉默許久的李皓平，唇角微揚，氣息間帶著一種克制又無法遮掩的性感。她輕輕拿起茶几上的紅酒，修長的手指握住瓶頸，瓶身微微傾斜，紅色的酒液順著瓶口緩緩流入高腳杯中，發出柔和的聲響。透過透明的杯壁，深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澤，彷彿是一種無言的暗示，微妙而危險。她拿起兩杯紅酒，其中一杯遞給一直站在窗邊的皓平，唇角微揚，帶著一種克制又無法遮掩的勾引感說道：「開始談之前，你想先喝一點嗎？」
Julia輕聲開口，聲音柔媚，語氣中帶著一種若有似無的挑逗，「也許能幫助你先放鬆一下。」
皓平回過神，轉頭看向她。他盯著那杯搖晃的紅酒，內心有種奇妙的渴望在蠢蠢欲動，他接過來低聲喃喃，像在與自己對話：「或許，我該給自己一絲喘息。」
Julia接著說：「Ken，你有確定這就是你接下來要走的路了嗎？」她聲音不急不緩，語氣比平時多了一分私密感。
皓平沒回頭，只是盯著窗外河面，眼神中混雜著疲憊與堅決。
「我沒得選。」他輕聲道，「Josh一步步不斷的逼迫我，這次我能提早防禦，還好是因為妳提醒我他可能的小動作。但下一次，可能就是把我直接送上斷頭台了。」
Julia起身，赤足走向他，腳步幾乎沒有聲音，直到站在他身側才低聲在他耳邊說道：「你不想再被利用，我懂。」
她頓了頓，「但你要知道，這麼做，代價會是什麼嗎？如果光只是裸辭，你會被貼上背信忘義的標籤，甚至在這圈子裡失去人脈與信譽。Josh一定會讓你在離開大摩時，再為你宣傳難以洗清的職涯污名；他也可能動用他在資本圈的關係，讓你未來在這行業舉步維艱。而你在大摩所累積的戰功，也會被徹底一筆抹消，在外人看來，這就像一場高級的詐騙，這樣他踢掉你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皓平轉過頭，目光與她交會。他的眉心微微一鎖，低聲回應：「所以我們要好好的設計，讓Josh更像自然跌倒，讓人們以為這全是他自己的問題，我才能完美脫身。」
Julia點了點頭，笑得更加曖昧。
「你講這句話的時候特別迷人，Ken。」她湊近了一步，呼吸幾乎打在他脖頸間，「或者說，你現在整個人都很危險，令人想碰觸，卻也害怕不小心上癮。」
Julia說話時靠得很近，皓平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混著微醺的紅酒氣息；同時，她這句話，像是點燃了什麼。他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但理性在腦中低語：「這是她在試探我？還是我在縱容自己？」皓平望著她迷濛的眼神，一瞬間閃過文欣為小玫綁頭髮的畫面，心頭一陣緊縮。他正站起身想避開，卻被一隻柔軟的手扣住手腕。那一刻，他彷彿陷入一場天人交戰的掙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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