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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時節(全新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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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金銀花(節錄)

半年節也過去好幾天以後,馨儀終於親自走遍知如堂,認清宅邸的整體輪廓。
那天坐車入府,看見的只是三合院前方庭院,後方深處還有豬舍、牛舍,綠意盎然的菜園邊緣養著雞鴨鵝一圈家禽。三合院也不是只有一個院落,而是兩個院落,聽別人口中的說法,前面的是第一進,後面是第二進。以第一進院落的大門為界,大門之外的那一大塊廣場叫外埕,門內的是內埕。
四周的林木有圍牆的作用,劃分出知如堂內外的地界。林木圍牆之內,環繞三合院建築的牆緣也是綠意繁茂。知如堂前方的半月池有一塘蓮花,知如堂矮牆前是玉蘭花和山茶花,面向知如堂的右手邊(那個叫「左護龍」)起第一進牆側是茉莉花、第二進牆側是桂花,左手邊(對,這叫「右護龍」)第二進牆側是月橘⋯⋯
那右護龍第一進牆側的是什麼?
馨儀仔細端詳。那是灌木,有藤蔓卷鬚纏繞,香氣淡淡,朝天揚起的花苞是綠色,飛揚綻放的花朵卻是黃白兩色,像是兩種花纏繞一片。
「是金銀花喔。」
馨儀回過神來。
一個窈窕的身影款款趨近,木屐踩在地面的聲響清脆,尚未到馨儀要抬頭的距離便彎身下來,以便雙方平視。
「屘千金怎麼跑到這裡來玩?」
對方妝容精緻的年輕臉蛋上露出笑容。一頭黑亮的短卷髮、淡紫底色搭配粉紅桃花的合身和服,與美麗笑容十分相襯。
馨儀沒見過,卻依靠直覺判定這是二叔的細姨。
知如堂裡的女性使用人全都穿著素色的大襟寬衫。能穿又敢穿和服的人不多,要既富有、又習於日本文化的年輕女人,才有機會做一身這樣年輕活潑的和服。知如堂長房長女有這個資格,不過春子姊畢業自臺北的女學校,向來作風洋派,平日穿的都是洋裝。
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人稱秋霜倌。年輕貌美的特徵相當合乎某種既定想像,馨儀意外的是秋霜倌藝旦出身卻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就著這條線索推測,或許這個年代距離日本殖民之初已有一段時間。
儘管有點後知後覺,馨儀仍然點點頭顱作為回應,附帶一句:「花開了,來看看。」
秋霜倌的笑容驀然添增一絲驚訝。
「怪不得大家都說屘千金換一個人了,以前可不曾正眼看我呢。驚險走一遭,一夕之間懂事了,真是神明大人保佑。」
馨儀尷尬,決定跳過有關雪子的話題。
「這個,說是金銀花嗎?」
「是呀,正好是花開的季節,最近家裡使用人就會摘下來泡茶,也許會找屘千金來當幫手喔!」
「可以喝嗎?」
「可以喝,夏天喝最好,屘千金以前也喝過的,熱天的時候用來解暑。曬乾了儲藏起來,那樣冬天也有得喝。」
「冬天也解暑?」
「清熱解毒,能消火氣。人嘛,什麼季節都有生出虛火的時候呀。」秋霜倌嗓音清亮,語音還有勾人的餘韻。
馨儀不想接話。
「不是兩種花種在一起?有黃色的、也有白色的。」
「是不是很美?剛開的時候是白色,隔日就變黃色。白色是銀,黃色是金,所以是金銀花。屘千金沒有聽過吧?金銀花有個傳說故事,說一對名叫金花、銀花的雙胞胎姊妹,感情非常要好,一次姊姊生了傳染病,妹妹不離不棄,最終一起病故了。後來,她們墓地上長出這樣的花,人們就用她們的名字命名,叫作金銀花。」
秋霜倌笑起來,手指將髮絲綰到耳後。
「你二叔特意請人種的,在二小姐、三小姐出生的那年。明明這花裡面是不吉利的故事,果然一直是欠缺思量的男人呢!」
這是能在小孩子面前說的話嗎?
馨儀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才好,可是隨即又想,也難怪如此,藝旦嫁入豪門,既不是傭人也不是主人,能跟誰交朋友、跟誰說話?秋霜倌不上正廳的餐桌,是等主人家用餐完畢、使用人在廚房用餐的時候,單獨一份餐點送進房內吃的。
秋霜倌輕輕牽起馨儀的手。
「屘千金見笑了。我呢,剛才在屋裡見屘千金一個人到後面來,又沒有阿蘭跟著,趕緊出來看看。天氣正熱,不如跟我進去,我屋裡剛差人買了點心進來,是日本麻糬,喜歡嗎?」
⋯⋯好了,又一個把她當貪吃鬼的。
儘管如此,馨儀還是尾隨而去。
知如堂第一進的三開間右護龍,用二十一世紀的說法是兩房一廳。右護龍屬於二叔所有,正中央是二叔的私廳,用來接待二叔個人的賓客。比較接近正中央那列屋子──對了,那個叫「正身」──的是二叔的房間,秋霜倌住在比較靠近玉蘭花矮牆的那個房間。恩子和好子兩個姊姊年幼時跟二叔二嬸同房,二嬸過世後抱到阿媽房內住過一段期間,十歲才移入第二進正身的右間。阿蘭姑說過,等雪子長大,也會有自己的房間。
馨儀與秋霜倌走右護龍的後門入私廳,右轉入房便有一股香水氣息迎面。房間裡陳設雅致,一座書櫥和一張書桌則稍微有點出乎預料。桌上擺有一本《八州詩草》,題名是寄鶴齋。二叔是漢詩人,不知道這是妾室迎合丈夫的喜好,還是秋霜倌本人的興趣。
秋霜倌給的日本麻糬味道很好,只是大約買來還耽擱了一點時間,表皮略略有點發硬。這樣一來,馨儀不免想起半年節參拜返家,阿蘭姑早早等著迎接,一進家門,送上來的也是日本麻糬。那麻糬分割小塊,咬進嘴裡柔韌還帶溫度,回憶了才領會,想必是阿蘭姑算準時間蒸起來的。那時怕她噎著,手邊還備著杏仁茶和冷開水。
屘千金小雪子現年六歲,吃穿用度全是富家千金的待遇,不因為年齡而受到輕慢。
「好吃嗎?」秋霜倌問。
「好吃。」馨儀說。
秋霜倌那張漂亮的臉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屘千金要是喜歡花,以後什麼花開了,我指給你看。小的時候,我有個姊姊也教我認花,我不認真聽,只想知道什麼花結的果實可以吃⋯⋯」
秋霜倌的眼睛,馨儀看著竟然感覺跟阿蘭姑的相當神似。明明這兩個人論外表和性格,根本南轅北轍。忽然間,馨儀就想到屋外剛看見的,開得燦爛的金銀花。
麻糬沉沉墜入胃袋,令人的心也被拉得沉墜下去。
馨儀領會了知如堂內裡的階級等差。
屘舅、獻文哥儘管受僱於知如堂,身分地位仍然放在那裡。秋霜倌、阿蘭姑相對來說階級更低一層,但即使地位微妙,也還擁有自己單獨使用的房間。等而下之,長工幫傭並不算是「奴僕」,有時卻相去不遠,有些人甚至沒有資格到屘千金面前講兩句話。
二十一世紀資本社會何嘗沒有階級差異?公職考試、研究所考試,教育與就業的終極目標,說穿了是在尋求向上流動的管道。老貓抱怨 22K,不也是對階級流動困難的不平之鳴嗎?
可是知如堂作為一個傳統階級社會的時代縮影,那樣堂而皇之地展現出來,直直逼到馨儀眼前。馨儀以無法言說的直覺感知到一種形狀模糊不清、卻緩緩滲透過來的不安與質疑,深感內心空茫,沒有著力之處。
唉,怎麼就穿越了呢?穿越到這裡又有任何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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