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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題
主任把所有東西的一半叫人送回家,另一半分給其他人,就這樣結束了一場表演。

我的辦公室裡有四個聽差。有一個聽差的名字叫格利波,人很老實,非常聽話,對工作小心翼翼,受了斥責也一聲不吭。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是一個窮苦老實人,單純得不會推諉工作。。我來這個辦公室工作整整一年了,但是我沒有發現他缺過一天勤。每天早上九點就看到他坐在辦公室自己的座位上,我簡直都看習慣了,就好像他也是這棟房子的一個組成部分似的。

還有一個聽差是穆斯林,不知為什麼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怕他。我只知道他愛說大話,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原因我就不清楚了。根據他的說法:他的一個堂兄在拉姆布爾鎮的一個小土邦當警察總監。大家一致給了他一個「法官」的綽號。還有兩個聽差屬婆羅門種姓,他們的祝福的價值比他們的工作本身大得多。

後面這三人又懶又高傲,叫他們做一點小事,也是滿臉不高興。他們把辦事員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只是對辦公室主任有點顧忌,雖然有時對他也是比較粗暴的。儘管他們三人這麼不好,可是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人的處境也要比可憐的格利波好得多。

有升級的機會,也是輪到這三個人,誰也不理會格利波。他們三人每月都拿十個盧比,而可憐的格利波仍然停留在拿七個盧比的一級上。從早上到傍晚,他的腳沒有一會兒停的時候。而那三個聽差還對他逞威風,有時得到一點外快,可根本沒有他的份。儘管如此,辦公室裡所有的工作人員,從普通職員到辦公室主任,對他都不滿,好多次還罰過他的款,受斥責那更是家常便飯了。這裡面的祕密我一點兒也不清楚,我很同情他,我想通過自己的行動表明:在我的心目中他的身分並不低於其他三個人。甚至於有幾次在背後我為此還和幾個職員吵過架。

有一天辦公室主任要格利波給他擦桌子,他馬上動手來擦,湊巧抹布碰倒了墨水瓶,墨水流了一桌子。辦公室主住一看,氣得不得了,便使勁地擰住他的兩隻耳朵,用全印度所有語言中通用的罵人的話來咒罵他。可憐的格利波含著眼淚,木偶似的一聲不響地聽著,好像他犯了殺人罪一樣。我覺得辦公室主任為這一點小事而發這麼大的脾氣是不恰當的,如果是另外某一個聽差犯了比這嚴重得多的錯誤,也不至於對他進行這麼嚴厲的指責和打擊。我用英語說:「先生,你對他太不公正了。他又不是有意把墨水瓶搞翻的。為這點事,給他這麼嚴厲的處罰是太過分了。」

主任有禮貌地說:「你不知道,這個傢伙很壞。」
「我倒沒有看出他壞在哪裡。」
「你現在還不了解他,他是一個很可惡的傢伙。他的家裡有兩張犁耕的地,有成千的盧比放債,家裡還有幾頭牛,所以他高傲得很!」
「要是他家裡的情況這樣好,那他幹嘛要到這裡當聽差?」
主任用很嚴肅的口氣說:「請你相信吧!他是一個頑固的人,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吝嗇鬼。」
「即便是這樣,那也算不了什麼罪惡呀!」
「再過一些時候,你就會明白,他是一個多麼卑賤的傢伙。」

另一位先生說話了:「老兄,他的家裡有上百斤的牛奶,幾百斤小米呀、三角豆呀、豌豆呀!可是他從來也不想到多多少少給辦公室的人帶來一點,而這裡的人是渴望得到這些東西的,這樣一來怎不使人氣憤呢?他家的一切都是由於他得到了這個差使才有的,在這之前,他家裡窮得連下鍋的米也沒有。」
主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倒沒有什麼,他自己的東西嘛,願不願意給別人,那全憑他。」我大體上了解到了一點奧祕。我就對他們說:「如果真是這麼小氣,那真不近人情。這點我以前一點也不知道。」

這一來,主任自己也暴露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他說:「也不是說這麼做就可以使人發大財,只不過表明給東西的人的好意罷了。究竟對什麼人才抱這種希望呢?那也只是對能拿得出來的人才抱這種希望。如果是一個什麼也拿不出來的人,誰也不會期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誰能從一個赤條條的人那裡要到什麼嗎?」

祕密完全公開,主任用簡單的語言把全部真情表達清楚了。一個人寬裕了,大家都成了他的對頭,不僅窮人成了他的敵人,就是體面的人也成了他的敵人。要是我們的丈人家或姥姥家很窮,那我們不會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的希望,也許我們根本就忘記了他們。但是,要是他們很富足,而不理我們,逢年過節不送東西給我們,那我們就會產生嫉妒之心。

如果我們到某一個窮朋友家去,在他家只吃了一個檳榔包,我們也會感到滿意。可是如果到一位有錢的朋友家裡,沒有吃上一頓飯就回來,那還有不永遠鄙視他的嗎?蘇達馬如果從黑天家空手回來,那他也許會成為黑天的比童護和妖連還要大的敵人。(待續)過了幾天,我問格利波:「你家裡有田產嗎?」
格利波可憐地說:「有一點,先生。家裡還有您的兩個奴才種地。」
我問:「還有水牛和奶牛嗎?」
「有,老爺,家裡有兩頭母水牛,有一頭奶牛懷了牛犢了,托您們這些老爺的福,家裡有碗飯吃。」

「是不是有時也孝敬孝敬辦公室的先生們呢?」
格利波又難過又驚異地說:「老爺,我有什麼東西可以孝敬老爺們呢?田裡除了收一點大麥、三角豆、玉米、小米和秸稈以外,還有什麼呢?老爺們都是貴人,我有什麼臉送這樣普普通通的東西給您們呢?我害怕那樣會挨一頓痛罵,說:這小子竟這麼大膽。所以,我一直沒有這麼大的勇氣。要不,牛奶、酥油之類的東西有什麼要緊。總得考慮什麼東西送什麼人才合適吧!」

「那你就找個機會拿來試試,看人家說什麼。在城裡,這些東西哪能那麼容易弄到?他們這些人心裡也常常想這些普普通通的東西哩!」
「老爺,如果一旦有人說什麼,那怎麼辦?要是告到主任那裡,那樣一來我可沒有容身之地了。」
「這個,我負責好了,沒有人會說你的。如果有誰說你,那我會勸他。」
「老爺,目前正是收豌豆的季節,甘蔗也正在用壓榨機加工。除此之外,別的沒有什麼。」
「那好,你就拿這些東西來。」
「要是有什麼麻煩,那您可得出來調解呀!」
「對,我不是說了,由我來承擔嗎?」

第二天,格利波來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三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有兩個小伙子頭上頂著筐子,裡面裝的是豌豆莢;一個小伙子的頭上是一個桶,裡面裝的是甘蔗汁。三個人的腰間都分別夾著一捆甘蔗。格利波悄悄來到走廊前面的樹下站住了,他沒有膽量走進辦公室來,好像是犯了罪的罪人。當他站在樹底下的時候,辦公室的聽差以及其他的職員就把他圍住了。有的拿了甘蔗在啃,有幾個人就去動手取筐子裡的東西。正在這時,主任也到辦公室裡來了。看到這熱鬧的場面,他高聲地說:「幹嘛圍在那兒呀?來,大家去做自己的事!」

我走上前去,附耳跟他說:「格利波從自己的家裡帶來了這些禮物。你拿一些,剩下的就分給其他的人吧!」
主任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格利波,你幹嘛把這些東西帶到這裡來?馬上給拿回去!要不,我就要向上邊的老爺報告了。你難道把我們當成了乞討的人了嗎?」

格利波的臉色變了,身子開始發抖,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用那像罪人的眼睛打量著我。我代他請求寬恕,好說歹說主任同意了。他把所有的東西的一半叫人送回了家,把另外一半分給了其他的人,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場表演。(待續)現在,在辦公室裡格利波開始有地位了,他每天不再受斥責,也沒有必要成天奔忙,更不會聽到職員的嘲諷和其他聽差的不客氣的話了。聽差們主動替他做事。他的名字也起了一點小小的變化,變成了格利波達斯了。他的性格也發生了一點變化,自尊心代替了原來的可憐相,懶惰代替了勤勞。現在他有時遲到,有時藉口生病在家待著。如今他所有的過錯都是可以寬容的,他已經掌握了取得身分地位的方法。現在他每隔十天八天,總要拿點牛乳、酸牛奶送給辦公室主任。他學會了如何敬奉神明,狡猾取代了原來的純樸。

有一天,辦公室主任派他到車站去取政府表報的包裹。包裹有幾大捆,他叫了幾個推手推車的工人運了來,和推手推車的工人談妥要付十二個安那的車費。表報運到辦公室後,格利波也向辦公室主任按每個工人十二個安那領了錢,準備給推手推車的工人,但是,他走出辦公室後不遠卻改變了主意。他要求回扣,推手推車的工人們不答應。這一下格利波生氣了,他把所有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裡,並且威脅說:

「現在我一個子兒也不給了,你們走吧!你們願意到哪兒去告狀就告吧!我看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推手推車的工人們看到:不送點錢,全部的車費都要落空,於是一個個哭喪著臉,答應每人給四個安那。格利波付給他們每人八個安那,替他們寫了收到十二個安那的字據,並讓他們打上手印,然後把字據交回給了辦公室。

看到這一場面後我目瞪口呆了。這就是幾個月以前那個真誠和老實的化身格利波!當時他連向其他聽差要回自己一份錢的膽量都沒有,他不知道如何請客送禮,更談不上佔有人家的東西了。我看到他性格的變化後很難過,誰要對此負責呢?我應該承擔這份責任,是我給他上了耍邪門歪道的第一課。於是我內心產生了一個問題:比起這種勒索人家的狡猾來,那種忍受別人虐待的純樸有什麼不好呢?當我向他指明取得地位身分的途徑的時候,那是很不祥的時刻,因為實際上那是他走上可怕的墮落的道路的開始。我為了他外表的體面而犧牲了他靈魂的純潔。(待續)裹屍布
可憐的布迪婭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死,還讓我們足足地吃了一頓。

在草屋的門口,父子兩人不聲不響地坐在熄滅了的火堆前;屋裡,兒子的年輕媳婦兒布迪婭由於臨產的陣痛暈倒在地。從她的嘴裡不時地發出撕心裂肺的聲音,使得父子倆直捂胸口。這是一個冬天的夜晚,大自然一片寂靜,整個村子沉於黑暗之中。

克蘇說:「看來沒有救了。我們奔忙了一整天。你進去看看吧。」
馬托生氣地說:「要死為什麼不快點死?去看了又有什麼用?」
「你這傢伙太狠心了!跟她舒舒服服地過了一年,對她就這麼無情無義?」
「她那麼掙扎,手腳折騰的樣子我看不下去。」

這是皮匠種姓的一個家庭,在村子裡名聲不佳。克蘇工作一天要休息三天,馬托懶到工作半小時就要抽一小時的煙,所以他們哪兒也找不到工作。只要家裡還有一把米,他們就發誓不工作。但他們餓了幾頓肚子時,克蘇就爬到樹上砍些樹枝,馬托拿到市場上去賣。只要有幾個錢在手裡,他們就悠哉悠哉地到處閒逛。

村子裡的工作並不少,全村都是農民,對勤勞的人來說,要做的事很多。但是人們除非滿足於兩個人能做一個人的工作的時候,是不會叫他們的。如果兩個人要出家修行,那不需要清規戒律來磨練他們的知足和耐性,因為這是他們的天性。他們過著一種奇特的生活,家裡除了幾件陶器之外,別無財物。他們穿著僅能遮醜的破布爛片過日子,完全擺脫了世俗之累。欠人家一身債,挨人家的罵,遭人家的打,但沒有任何煩惱。儘管他們窮得完全還不起債,但是人們還是多多少少借一點給他們。

在採收豌豆和馬鈴薯的季節裡,他們從別人的田裡偷來豌豆和馬鈴薯在火上烤來吃,或者拔幾根甘蔗晚上啃。克蘇過了六十年這種無固定收入的生活,而馬托也不愧為他的兒子,正在步他的後塵,而且還更使他的聲名顯赫。

父子兩人這時正坐在火堆的前面烤著從別人田裡扒來的馬鈴薯。
克蘇的妻子死得很早。馬托去年才結了婚,自從媳婦上門,她對這個家庭的生活秩序進行了整頓。她給人磨麵或割草後,張羅一兩斤麵粉來填這兩個不要臉的傢伙的肚皮。她來了之後,這兩個人更懶更貪圖舒服了,而且還擺起架子來了。有人來叫他們工作,他們一開口就要雙倍的工錢。現在媳婦由於生產的陣痛快要死了,而他們兩人也許正在等她死後好舒舒服服地睡覺哩!

克蘇取出馬鈴薯一面剝著皮一面說:「你進去看看,看是什麼情況。不會是其他什麼,只是女鬼在作怪罷了,可這兒的巫師出口就要一個盧比。」
馬托生怕他一進屋克蘇會把大部分馬鈴薯吃光。他說:「我進去感到害怕。」
「有什麼害怕的,不是有我在這裡嗎?」
「那你進去看看吧。」
「我的妻子死的時候,我三天沒有離開她的身邊。我進去她不感到難為情麼?臉我都從來沒見過,現在看她光著的身子?她肯定是顧不得身子了,一看到我,她的手腳都不能自由地動彈了。」
「我在想,要是有了孩子,那該怎麼辦?現在家裡生薑、紅糖、油什麼也沒有。」
「都會有的,老天爺會給的。那些現在一個子兒也不給的人,明天就會叫我們去給我們錢的。我有過九個孩子,家裡什麼也沒有,可老天爺不管怎麼樣總還是讓我渡過了難關。」

在這樣一個社會裡,成天辛勤勞動的人的情況也比他們的情況好不了多少的時候,而比起農民來,利用農民的弱點謀取私利的要富裕得多的時候,產生他們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奇怪的事。我們說,克蘇比起農民來要有頭腦得多,所以他不和沒有頭腦的農民搞在一起,而加入到那些狡猾而又可鄙的二流子的行列裡。當然,他沒有能耐採用二流子的手段和策略,所以當他的那一伙中其他的人成了村裡的頭人或村長時,而他卻受到全村人的非議,可是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即便他的處境很糟,可他至少不必像農民那樣拼命地工作,而別人也無法占他的便宜。

兩人取出滾燙滾燙的馬鈴薯吃著,從昨天起就什麼也沒有下肚了。他們等不及稍微涼一點後再吃,有幾次他們的舌頭都燙著了。馬鈴薯剝皮後外面的部分似乎不是太燙,但是用牙齒一咬,裡面的部分卻把舌頭、上顎和喉嚨都燙了。把那像火炭一樣的東西含在嘴裡,還不如讓它盡快地進到肚子裡更好些,那裡有足夠使它冷卻的東西。所以兩人很快地吞嚥著,雖然這樣匆匆忙忙地吞嚥時,他們的眼中都流出了眼淚。

克蘇記起以前參加過塔古爾的迎親隊的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次宴請中他得到的滿足使他終身難忘,而今天他依然記憶猶新。他說:「那頓盛宴使人忘不了,自那以後再也沒享用過那樣的飽餐了。不論老少,女方讓所有的人都吃飽了油炸甜餅,甜餅是用真正的酥油炸的,此外還有醬菜、涼拌雜菜、三種乾菜、一種多汁的菜餚,以及酸奶、糖果點心。

現在我怎麼能說清那盛宴中嘗到的滋味啊!沒有任何限制,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大家開懷吃呀吃呀,吃得連水也喝不下去了。可是上菜上飯的人還是照舊往你的葉盤裡,不斷地放上圓圓的熱呼呼的美味的餡餅。人們一再拒絕說,不要了,不要了,用手捂住了葉盤,可是仍然給你放上去。等大家漱了口,接著又上了檳榔,可是我哪裡還記得吃檳榔?站都站不起來了。後來我很快在我的毛毯上躺下了。那位塔古爾就是這麼慷慨!」

馬托內心像是嘗到了那些東西的美味似的說:「現在沒有人舉行這樣的盛宴了。」
「現在誰還這樣招待人?那是另一個時代。現在人們都考慮節約,結婚也不花錢,喪葬也不花錢。問他,從窮人那裡搜刮來的東西往哪裡放呢?收集時不少,花銷時就想到少花了。」
「你大約吃了二十來個油炸甜餅吧?」
「豈只吃二十個!」
「我能吃五十個。」
「我大約不會少於五十個。那時我多壯,你連我的一半也沒有。」
兩人吃完馬鈴薯後又喝了水,就在火堆前面裹著自己的圍褲,兩膝靠胸入睡了,就像兩條大蟒盤在那
裡一樣。
而布迪婭仍然在那裡呻吟。(待續)大清早馬托進屋一看,他的妻子早已死了。她的嘴上蒼蠅在嗡嗡地飛著,已經僵硬的眼珠往上翻著,整個身子都沾滿塵土。孩子已經死在她的肚子裡。

馬托跑到克蘇身邊,接著兩人大聲地哀號著,捶胸頓足地哭起來。鄰居們聽到他們的哭聲都跑了來,按古老的習俗來勸解這不幸的父子倆。

但是沒有更多的號哭的時間了,要打點裹屍布和木柴的事。家裡一個子兒也沒有剩下,就像兀鷹的巢裡沒有剩肉一樣。

父子兩人哭著走到村裡的地主那裡,地主看到他兩人就討厭。有幾次他還親手打過他們兩人,是因為他們偷東西和答應工作而不來。

他問:「喂,克蘇,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哭呀?現在你哪兒也不肯露面了,看來是不想在村子裡待下去了!」

克蘇跪在地上磕頭,眼中充滿眼淚地說:「老爺,我陷入災難了,馬托的女人昨天晚上過世了。掙扎了一夜,老爺,我們兩人一直坐在她的床頭,各種治療的辦法都用盡了,可是她還是背棄我們而去了。現在,老爺,連給一塊餅的人也沒有了。我們的家毀了,一切都完了。我是您的奴僕,除您以外還有誰安葬她呢?我們手頭的一點錢都花在給她治病上面了。如果老爺大發慈悲,那就可以安葬她了。除了您以外,我向誰家去討啊!」

地主是仁慈的,可是對克蘇施仁慈就等於給黑毯子上染色。他心裡想說:你滾,滾得遠遠的!平時叫你你也不來,今天有了事,就來說奉承話了。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壞蛋!可是現在不是生氣或處罰人的時候。他心裡含著怒氣取出了兩個盧比扔給了他,但安慰的話一句也沒有說,連望也沒有望一眼,好像從身上卸下了包袱一樣。

當地主老爺都給了兩個盧比的時候,那村子裡的小店老板、放高利貸的人怎敢拒絕呢?克蘇又知道利用地主的名義進行張揚,於是有的給了兩個安那,有的給了四個安那,一個小時裡克蘇已經有了可觀的五個盧比了。有的人給了糧食,有的人給了焚屍的木柴。中午的時候,克蘇和馬托去市場上買裹屍布,而在家裡,人們在砍竹子作抬屍架。

村子裡面軟心腸的婦女們紛紛來看死者的遺體,離去的時候都為她的孤立無援的處境灑下了幾滴同情的眼淚。(待續)來到市場後,克蘇說:「焚屍的木柴都有了,是不是,馬托?」
馬托說:「是,木柴夠多了,現在只需要裹屍布了。」
「那我們去買便宜一點的裹屍布吧。」
「是,要什麼好的?出殯時要到晚上了,晚上誰還看裹屍布?」
「多麼壞的習俗,一個人活著的時候,遮體的破爛衣服也沒有,死後卻還要什麼新的裹屍布!」
「裹屍布隨著屍體都燒掉了。」
「什麼也不剩了。這五個盧比如果早得到,還可以給她治病。」

兩個人都互相揣摩對方的心思。他們在市場上來回走著,有時到這家店裡看一看,有時又到那家店裡看一看。各種各樣的布,絲的、棉的都看了,但是都不合意。時間到了傍晚了,他們兩個不知道是什麼鬼使神差,來到了一家酒店的門前,像是事先預約好的那樣走了進去。在那裡兩個人有點猶豫不決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克蘇走到櫃台前面說:「老板,也給我們上一瓶酒。」

隨後又要了下酒菜和炸魚,兩人坐在走廊裡心安理得地喝了起來。
連續喝了幾杯之後,兩人微微有點醉了。
克蘇說:「在屍體上裹上裹屍布有什麼好處?最後還不是燒掉了。媳婦什麼也得不著。」
馬托朝天望了望,好像讓天神們為自己作證似的。他說:「這不過是世上的習俗罷了,不然人們為什麼送給婆羅門成千的盧比呢?誰知道死後能不能得到。」
「大人物有的是錢,讓他們揮霍吧,我們有什麼可揮霍的?」
「不過我們怎麼向人交待呢?難道人們不會問裹屍布在哪裡嗎?」
克蘇笑了,說:「嗨,就說錢從腰間滑掉了,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人家是不會相信的,但還是會給錢的。」
馬托也笑了,他笑這未曾料到的幸運。他說:「可憐的布迪婭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死,還讓我們足足地吃了一頓。」

大半瓶酒都喝下肚了。克蘇又要了兩公斤油炸甜餅,還要了醬菜、醬肝。酒店前面就是商店,馬托很快地用兩個葉包把東西都拿來了。又花了一個半盧比,現在只剩下幾個拜沙了。
兩人現在很有派頭地坐著吃油炸甜餅,就好像森林中獅子在吞食自己的獵物一樣,既不害怕承擔責任,又不擔心背上罵名,他們早就征服了這所有的思想感情。

克蘇饒有哲理地說:「我們的心靈歡樂,難道不是她的功德嗎?」
馬托恭敬地低下頭,附和著說:「那是肯定的,沒有問題的。老天爺,你是洞察一切的,你把她帶進天堂吧,我們兩人打心裡為她祝福。今天我們吃的,是一輩子也未曾吃過的。」
過了一會兒,馬托的心裡產生了懷疑。他說:「爸,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那裡去的,是不是?」
克蘇對這個幼稚的問題沒有回答,他並不希望考慮今世以後的事來妨礙現在的歡樂。

「當她在那裡問我們為什麼沒有給她裹屍布時,那你怎麼說呢?」
「說個屁!」
「她肯定會問的。」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有裹屍布呢?你把我當成了這樣無知的笨驢嗎?難道我在世界上白活了六十年嗎?她會得到裹屍布的,而且會得到很好的裹屍布。」
馬托還不相信,說:「誰知道呢?錢都被你吃光了,她會找我是問,因為她頭頂上的朱砂線是我塗上去的。」
克蘇生氣地說:「我說了她會得到裹屍布的,你為什麼不相信?」
「誰會給,你為什麼不說?」
「就是這次給錢的人,他們還會給的,不過錢不會給到我們手裡。」

隨著夜色愈來愈深沉,星星的閃光也愈來愈明亮,酒店裡也愈來愈熱鬧。有人唱歌,有人信口胡吹,有人摟著自己同伴的脖子,也有人在往自己的朋友嘴裡灌酒。
那兒的環境呈現醉意的氣氛,多少人到這裡來只喝一口就感到飄飄然,這裡的空氣比酒更使他們陶醉。生活的種種苦楚把他們引導到這裡,讓他們有片刻的時間忘掉他們是死還是活,或者是不死不活。
這一對父子還在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地吃著、喝著,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這兩人是多麼有福氣啊,他們桌上整整一瓶酒哩!
馬托吃得飽得不能再飽之後,把剩下的油炸甜餅用葉包包好後給了一個乞丐,這個乞丐站在他們旁邊一直用飢餓的目光看著他們。馬托生平第一次感到施捨的光榮、歡樂和幸福。

克蘇說:「拿去吃吧,痛痛快快地吃吧!掙到這些東西的人已經死了,但你的祝福是一定可以到達她克蘇站了起來,好像沉浸在歡樂的浪潮裡。他說:「是,孩子,她會升入天堂。她沒有壓迫過誰,沒有折磨過誰,死的時候還滿足了我們一輩子最大的欲望。她不進天堂,難道是那些雙手掠奪窮人、為了洗清自己的罪過到恆河沐浴、到神廟奉獻神水的大腹便便的人進天堂嗎?」

虔誠的色彩馬上又起了變化,情緒波動是酒醉後的特點,痛苦和失望的情緒又占了上風。
馬托說:「不過,爸,可憐的她活著時受了很多的痛苦,死時又受了多大的折磨!」說完他用雙手捂住眼睛尖叫著哭了起來。
克蘇勸解他:「為什麼哭啊,孩子?你應該高興,因為她已經從紅塵中解放了,擺脫了煩惱,她是幸福的,這麼快就斬斷了塵緣。」
於是兩人站起來開始唱歌:

騙人的女人啊,
你為什麼目光一閃!
……

酒徒們的眼睛都望著他們兩人,而他們兩人旁若無人地一直唱下去,然後開始跳舞,他們又是跳呀,又是蹦呀,又是翻滾呀,又是扭擺呀,接著還變換姿態進行表演,最後醉醺醺地跌倒在地。那裡的。你衷心地為她祝福吧,是她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啊!」
馬托又一次看了看天空後說:「她會升入天堂的,爸,她會成為天上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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