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志望著空蕩蕩的豬舍,心想,怪了,他的豬公不可能憑空消失啊。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或許這只是幻覺。喬志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隻老是滿身泥巴的粉紅大豬公還是不見蹤影。喬志再次檢查豬舍,老實說,沒找到小豬還不打緊,慘的是,他注意到豬舍的大門是敞開的,代表有人沒把門關上,而這個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自己。
「阿志!」老媽從廚房喊他:「等一下我要煮晚飯了。再一個小時就可以吃了。功課做了嗎?」
「安啦,老媽。」喬志裝出高枕無憂的聲音,回老媽的話。
「豬仔還好嗎?」
「牠很好!沒問題。」喬志尖著嗓子回答,模仿幾聲豬叫,試圖讓後院顯得熱鬧如常:這個小小的院子種滿各式各樣的蔬菜,還有一隻大豬公穿梭其中;只是,現在豬公離奇失蹤,完全不知去向。接著,喬志又學起豬叫,呼嚕了好幾聲,為的只是製造後院一切太平的假象。當務之急就是在老媽走進院子前想出解決之道。無奈的是,怎麼找回豬公、把牠關進豬舍、把門關上、然後準時回去吃晚飯,喬志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他正努力地想辦法。老天保佑,千萬別在這時候讓老爸或老媽發現豬公不見,否則他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喬志心裡清楚得很,老爸老媽對這隻豬沒什麼好感,他們從來就不希望在後院養隻豬,特別是老爸,只要想起住在菜圃後面的那隻畜生,總是不禁咬牙切齒。小豬是個禮物:幾年前一個冷颼颼的聖誕夜,一個宅配紙箱送到了喬志家門口,裡頭傳出ㄍㄡˊㄍㄡˊㄍㄡˊ的叫聲,上頭貼著一張紙條,寫著:「祝聖誕快樂!這個小傢伙需要一個家,可以給牠一個溫暖的窩嗎?—愛你的阿嬤。」喬志打開紙箱,發現裡面是隻氣呼呼的粉紅色小豬。喬志小心翼翼地把牠抱出來,興高采烈地看著他的新朋友,踩著小豬蹄,搖搖晃晃地繞著聖誕樹轉來轉去。
老爸對家裡這個新成員沒有表示歡迎之意。儘管老爸吃素,這並不表示他喜歡小動物。如果要老爸在動物和植物之間作個選擇,他一定會選擇植物;植物好照顧多了,既不製造髒亂,也不會吵鬧,更不會在廚房地板留下豬蹄印,或闖進廚房,把桌上剩下的餅乾吃個精光。可是對喬志而言,能有自己的小豬,可讓他樂翻了。老爸老媽那年送他的禮物跟往年一樣無趣。老媽親手為他打了一件紫色和橘色條紋的毛線衣,袖子卻長得可以拖地。像排笛組這種玩意,喬志從來就不想要;當他看到「自己動手養蟲蟲」套組時,更是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喬志夢寐以求的「宇宙無敵」禮物其實是電腦,不過他心裡有數,老爸老媽絕不可能買電腦給他。他們兩個都不喜歡時髦的發明,而且盡力避免使用一般人家裡常見的必需品。為了過單純的日子,他們所有衣服都用手洗,不開車,而且用蠟燭照明,盡量不用電。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喬志在自然、美好的環境中成長,遠離毒素、添加物、輻射等文明惡果。話說回來,日常生活裡的有害物質全被老爸老媽摒除在外,生活樂趣也跟著消失殆盡。老爸老媽有他們自己的嗜好,例如繞著五朔節花柱跳舞、參加保護生態的抗議遊行、自己磨麵粉做麵包,可是,這一切都不吸引喬志。喬志想去兒童樂園玩雲霄飛車、打電動玩具、坐飛機到很遠的地方。唉,這些都是紙上談兵。現在,他只有一隻豬,一隻還算乖的小豬。
喬志叫牠肥弟。喬志總會靠在老爸蓋的豬舍欄杆上老半天,開心地看著肥弟用豬嘴在稻草堆裡鑽洞,或在泥土地上聞來聞去。時光飛逝,一轉眼,肥弟長大了,而且越長越大,大到不仔細看,會以為肥弟是隻象寶寶。肥弟的體積越變越大,豬舍空間就越縮越小,小到連活動空間都沒了。到後來,只要一逮住機會,肥弟就會衝出豬舍,在菜圃裡橫衝直撞,一下子把地上的紅蘿蔔踏得亂七八糟,一下子把剛長出來的高麗菜或老媽種的花咬得七零八落。老媽總是跟喬志說愛護動物有多重要,可是喬志心想,哪天要是肥弟把老媽的園子給毀了,老媽不把牠宰了才怪。老媽和老爸一樣都吃素,但是有次肥弟闖禍,把後院弄得慘不忍睹,喬志聽到氣炸的老媽一邊收拾一邊嘀咕著要把肥弟抓來做香腸。(待續)
今天,肥弟捅的婁子可比搗亂菜圃更慘烈。突然,喬志注意到隔壁鄰居的籬笆上有個洞,大小剛好可讓一隻豬通過。咦,昨天還沒看到那個洞啊。不過老實說,肥弟昨天也關地好好的。現在,牠確實是不見蹤影。慘了,唯一的解釋就是—肥弟投奔自由,跑出後院了!
隔壁的房子很詭異。自喬志有記憶以來,隔壁就一直沒人住,和整條街相比,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街上其他房子的後院都整理得整整齊齊,總是有大人小孩進進出出的聲音,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可是,隔壁那間房子好像孤伶伶、靜悄悄、黑漆漆地矗立在那兒—大清晨沒有小孩子的喧鬧聲,傍晚沒有媽媽從後門喊小孩回家吃飯的呼喚聲,週末既聽不到敲打聲,也聞不到粉刷牆壁的油漆味,因為從沒見過有人來修窗戶或清水溝。
多年疏於照顧,隔壁鄰居的後院看起來有如亞馬遜叢林一樣茂盛。相較之下,喬志家的院子井然有序到乏味。紅花菜豆有條不紊地綁在支架上,垂頭喪氣的萵苣、蓬鬆的深色蘿蔔葉、中規中矩的馬鈴薯全部整整齊齊地排列。每次喬志踢球,球老是狠狠地砸中覆盆子叢,把細心照料的覆盆子砸個稀巴爛。
爸媽替喬志劃出一小塊地,指望他哪天會對園藝產生興趣,長大成為栽種有機蔬果的農夫。可惜事與願違,喬志覺得抬頭望星空比埋頭種青蔥有意思多了。他的心思都拿來數星星,所以缺乏照料的那一小塊地看起來光禿禿的,只有雜草和石頭。
隔壁的後院可是綠油油的一片。喬志常常站在豬舍屋頂,隔著籬笆,望著隔壁那片令人嘆為觀止的樹林。連綿不絕的灌木叢一看就知道是玩躲貓貓時絕佳的藏身地,錯綜複雜的樹幹,拿來爬樹再好不過了。茂盛的黑苺樹叢,枝椏彎成波狀的圈圈,就像火車軌道交叉的樣子。夏天,整個花園好不熱鬧:彎彎曲曲的旋花類植物攀住花園裡的其他植物往上爬,交織出一片綠色網絡;地面上的黃蒲公英長得到處都是;帶刺的毒豬草籠罩一方,儼然一副外太空植物的姿態;藍色的小勿忘草在一片綠意襯托下,顯得更閃閃動人。
儘管隔壁後院看起來好像很好玩,那裡可是喬志的禁區。老爸老媽三申五令地告誡他,絕對不可以到隔壁的後院玩耍。爸媽的這個「不」可不是那種「我是為你好」、一切還有商量餘地的「不」,而是斬釘截鐵的「不」,和老爸老媽對買電視的反應一模一樣。有一次,喬志建議他們:「學校每個小朋友家裡都有裝電視,有的甚至在自己的臥房就有一台,我們家可不可以也買一台?」一如往常,老爸總會搬出那套「看身心有害的垃圾節目會污染心靈」的長篇大論,拒絕喬志。到隔壁的後院玩呢?連長篇大論都沒有,免談。
喬志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他打著如意算盤,既然從老爸身上得不到答案,何不從老媽下手。
「唉,喬志,你真是個問題兒童。」老媽嘆了一口氣,忙著把剁好的包心菜苗和大頭菜丟進蛋糕麵糊裡。老媽總是手頭有什麼菜就煮什麼,從沒看過她特別準備什麼材料,煮出一道可口的菜餚。
「人家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不能到隔壁去玩。」喬志不死心,繼續問:「妳如果告訴我答案,我保證今天一整天再也不會問妳任何問題了。真的。」老媽的雙手往花圍裙上一抹,啜了一口蕁麻茶。「好吧!幫我攪拌鬆餅麵團,我就告訴你。」老媽遞過來攪拌用的咖啡色大碗公和木湯匙,喬志開始攪拌和著綠色和白色蔬菜的麵團。這時,老媽也好整以暇地說起隔壁的故事。
「我們剛搬到這裡時,你還小,有個老阿伯住隔壁。我們很少碰到他,可是我對他印象很深,因為,我從來沒看過有人鬍子長這麼長,長得都碰到膝蓋了。沒人知道他到底幾歲,但是大家都說他在這兒住了一輩子。」
「後來呢?他怎麼了?」喬志忍不住問道,完全忘記自己說過不會再問問題。
「天曉得。」老媽故弄玄虛。
「什麼意思啊?」這時喬志已經入神得忘了要攪拌麵團。(待續)
「就這樣,」老媽回答:「前天人還好端端的,隔天就不見人影了。」
「搞不好他渡假去了?」喬志猜。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一去不復返了。」老媽接著說:「到最後,大家開始搜房子,可是都沒找到他人。從此之後,那間房子就空著沒人住,也沒人再看到那個老阿伯。」
「唉呀,怎麼會這樣。」喬志訝異地說。
「過沒多久,」老媽對手上的熱茶吹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半夜會聽到隔壁傳來砰砰砰的撞擊聲。不時有手電筒的光在閃爍,也有人聲。曾有流浪漢闖進去,乾脆住下來。警察還來把他們趕出去呢。上個星期,我們又聽到隔壁有聲音。不知道現在是誰住在裡面。這就是你老爸不要你跑過去的原因,明白了嗎?阿志。」
眼前籬笆上的大黑洞讓喬志想起老媽告誡他的話。不過,隔壁後院看起來實在太神祕、太誘人了,老媽那席話沒辦法打消喬志想到隔壁瞧瞧的念頭。不過話說回來,知道不能去是一回事,知道他非去不可又是另一回事。一下子,隔壁變得令人毛骨悚然,讓人害怕起來。
這下子,喬志可真是左右為難了。乖小孩的那個他告訴自己,要回到安全又舒適的家,家裡閃爍的燭光、老媽做菜時那股既特別又熟悉的香味正等著他。可是這麼一來,肥弟怎麼辦?把肥弟丟下,萬一牠遇到危險怎麼辦?如果要老爸老媽過來幫忙,豈不讓肥弟多了一項不良紀錄,促使老爸老媽早早把肥弟送進屠宰場?不不不,萬萬不可。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喬志閉上眼睛,往籬笆上的洞衝去,決定到「隔壁」一探究竟。
再次睜開眼睛時,喬志發現自己身處院子正中央,四周宛如叢林,抬頭往上看,樹林茂盛,幾乎看不到天空。此時天色已晚,蓊鬱的樹林讓視線更差了。喬志勉勉強強看到雜草叢被踏出一條小徑。喬志沿著走,希望能找到肥弟。
一大排帶刺黑苺樹叢趁喬志通過時,摸黑沿著他的手臂和大腿扎去,把他的衣服和皮膚抓得到處是刺。蕁麻植物也不甘示弱,用又銳利又叮人的手攻擊他。樹林間的風好像在吟唱:「阿志當心……阿志當心。」
喬志踩著沾了泥巴的枯葉,順著小徑來到房子正後方的空地。目前為止,喬志還是沒看到他那隻調皮搗蛋的豬公。可是,後門支離破碎的石磚有一排清楚的豬蹄印。從這些痕跡,喬志可以輕而易舉地判斷肥弟的逃跑路線:肥弟把後門擠出一個足以讓牠容身的縫,大喇喇地登堂入室。很不幸地,荒廢多年的房子灑出一道光。
有人在家。
第二章
喬志回頭看來時路,知道自己該回去向爸媽求救,就算必須跟老爸招認他不聽話、翻牆跑到隔壁鄰居的後院,也比一個人杵在原地好。就這樣吧,他先透過窗戶往屋內瞄一眼,看看肥弟有沒有在裡頭。如果有,就趕緊回家把老爸找來。
他緩緩靠近房子透出來的那道光。這道金色的光芒,一點也不像他家微弱的燭光或學校冰冷的藍色調日光燈。儘管喬志害怕地牙齒直打顫,那道光是如此吸引他,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來到窗後。再往前湊一眼,透過窗框和百葉窗之間狹小的縫隙,喬志剛好可以看到屋內的狀況。從亂丟的馬克杯和茶包看來,這是廚房。
有動靜!喬志斜眼往廚房的地板一瞧,肥弟就在那裡!整隻豬嘴鑽進一只碗裡,正咕嚕咕嚕地喝著來路不明的鮮紫色液體。
頓時,喬志的心臟都快停了。他心想,這一定是個恐怖的陰謀。「噁心!」喬志用力敲著玻璃窗,擔心地大叫:「那個有毒。肥弟!不要喝了!」
貪吃的肥弟才不理喬志,假裝沒聽見主人的喊叫,心滿意足地準備把碗裡的東西吸得一乾二淨。喬志不假思索,飛也似地衝進廚房,把碗從肥弟的嘴邊搶走,一股腦地把碗裡的東西倒進水槽。正當紫色液體被咕嚕咕嚕沖下排水孔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誰?」一個咬字清晰但稚嫩的聲音問道。(待續)
喬志轉身,發現身後站著一個女孩子,一身奇特的服裝。花花綠綠的顏色和層層薄紗讓她看起來像在蝴蝶翅膀堆裡打過滾。
「妳以為妳是誰啊?」喬志氣急敗壞地反問。眼前的女生有一頭打結的金色長髮,戴著藍色和綠色的羽毛頭飾,看起來或許很奇怪,可是一點也不可怕。
「是我先問的,」女孩說:「而且再怎麼說,這是我家,我必須知道你是誰。可是如果我不想,我不用告訴你我是誰。」
喬志揚起下巴,回答:「我是喬志。」他指著肥弟說:「而那,是我的豬。妳綁架牠。」抬高下巴是喬志被惹毛時的習慣動作。
「我才沒有綁架你的豬。」女孩急著辯駁:「你真笨,我要一隻豬做什麼?我是一位芭蕾舞者。舞團不需要豬。」
「哈,芭蕾。」喬志咕噥。喬志小時候,爸媽曾經要他去上舞蹈課,恐怖的上課狀況至今記憶猶存。「不管,反正妳年紀太小了,不能當芭蕾舞者。妳只是一個小孩而已。」
「事實上,我是芭蕾舞團的團員。」女孩自得意滿地繼續說:「我看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如果妳那麼懂事,為什麼要給我的豬下毒?」喬志質問。
「那才不是毒藥,」女孩輕蔑地說:「那是黑醋栗汁。我以為每個人都知道呢。」
喬志的爸媽從來只給他喝那種現榨、渾濁、顏色偏淡的果汁。喬志突然覺得自己很蠢,竟然不知道那紫色的東西是什麼。
「我看這不是妳的房子吧?」喬志繼續說,決心扳回一城。「這間房子是一位大鬍子老伯的,可是他消失很久了。」
「這是我的房子。」女孩強調,藍眼珠閃閃發亮。「除了巡迴表演的時間,我一直住在這裡。」
「那妳爸媽呢?他們人呢?」喬志盤問。
「我沒有爸爸媽媽。」女孩噘著粉紅色的小嘴。「我是個孤兒,小時候被包在芭蕾舞短裙裡丟在劇院後台。芭蕾舞團收留了我,所以我才這麼會跳舞。」女孩大聲回答,一臉不屑。
「安妮!」響徹整間屋子的一個男聲傳來。女孩突然僵住。
「安妮!妳在哪裡?」又傳來一聲,而且越來越近。
「他是誰?」喬志狐疑地問。
「嗯……嗯……他是……」女孩低頭,突然對腳上的舞鞋很感興趣。
「安妮,原來妳在這裡!」一個高高的男人走進廚房。他一頭深色亂髮,粗重的眼鏡斜斜地架在鼻樑上。「妳在做什麼?」
「喔。」女孩對他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拿一些黑醋栗汁給豬仔喝。」
一絲惱怒閃過男人的臉龐。「安妮,」男人耐著性子說:「我們不是約法三章了?有時候妳可以天馬行空地編故事,但有時候……」當他注意到站在牆角的喬志,以及嘴巴沾滿黑醋栗汁、看起來好像在笑的豬仔時,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嗯,一隻豬……在廚房裡……我知道了……。」眼前的畫面讓男人緩緩吐出這幾個字。「安妮,對不起,我以為妳又在胡說八道了。嗯,你好。」男人穿過廚房,過來和喬志握手,然後小心翼翼地拍撫豬仔的頭。「哈囉……嗨……」不大確定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叫喬志。」喬志主動表示:「這是我的豬。牠叫肥弟。」
「你的豬。」男人複述一次,轉身看了安妮一眼。安妮聳聳肩,一副「我早跟你說過了」的表情。
「我住隔壁。」喬志繼續解釋:「我的豬鑽過籬笆上的洞跑到你們這邊,所以我來把牠抓回去。」
「當然了。」男人笑一笑。「我還在想,你怎麼跑進我們廚房的。」他指著金髮女孩說:「我叫艾瑞克,我是安妮的爸爸。」
「安妮的爸爸?」喬志對女孩會心一笑。她一臉趾高氣昂,拒絕搭理喬志的目光。
「我們是你的新鄰居。房子有點亂,因為剛搬來不久,還沒過去跟你們打招呼。」艾瑞克用手指了指廚房,大家的視線掃過脫落的壁紙、發霉的舊茶包、滴著水的水龍頭、破舊的地板。艾瑞克抓抓頭,皺一下眉頭。「你要喝點什麼嗎?我想,安妮已經請你的豬喝過飲料了。」
「我要黑醋栗汁。」喬志迫不及待地回答。
「沒了。」安妮搖著頭說。頓時,喬志整個臉都垮下來。竟然有這種事!肥弟有黑醋栗汁喝,他卻沒有。
艾瑞克在廚房裡翻箱倒櫃,仍然一無所獲。只好一臉抱歉,聳聳肩,指著水龍頭問道:「白開水可以嗎?」(待續)
喬志點點頭。通常,喬志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時,他總會因為他們家跟別人家不同而感到沮喪,可是隔壁鄰居實在怪得有趣。好不容易找到比他們家更怪的一家人,喬志不打算急著回家吃晚飯。就在他打著這個如意算盤時,艾瑞克粉碎了他的美夢。
「時候也不早了,」艾瑞克看了窗外一眼,「喬志,你爸媽知道你在這裡嗎?」他從廚房的櫃子上拿起電話。「撥個電話回家吧,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嗯……」喬志彆扭地不知怎麼回話。
「你家電話幾號?」艾瑞克從眼鏡上緣看著喬志。「還是打手機比較容易聯絡到他們?」
「他們……」喬志沒辦法搪塞據實以告。「他們沒裝電話,也沒有手機。」
「為什麼沒有?」竟然有人沒手機,安妮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喬志有點侷促不安。安妮和艾瑞克好奇地望著他,他只好據實以告。「我爸媽覺得科技正在取代整個世界。」喬志簡短地解釋:「他們認為我們應該試著不要使用那些科技產品。因為那些有科學發展及新發現,人類的現代發明污染了地球。」
「真的?」從艾瑞克厚重的眼鏡,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亮了。「真是太有趣了。」這時,艾瑞克手中的電話鈴聲響起。
「我來接我來接,拜託拜託!」安妮從艾瑞克手中搶過電話。「媽!」她興奮地尖叫,耳朵緊貼話筒,衝出廚房,裙子的荷葉邊也跟著擺動。「媽!讓妳猜發生了什麼事!」她往走廊啪嗒啪嗒地走去,尖銳的聲音仍不絕於耳。「有個奇怪的男生跑過來……」
喬志糗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還有一隻豬。」安妮的聲音清楚地傳回廚房。
艾瑞克偷偷看了喬志一眼,用腳慢慢把廚房門關上。
「而且他從沒喝過黑醋栗汁!」安妮尖銳的聲音仍穿透門,傳了過來。
艾瑞克打開水龍頭,幫喬志倒了一杯水。
「他爸媽連電話都沒有!」安妮的聲音漸弱,可是每個字聽來依舊傷人。
艾瑞克打開收音機,音樂開始在廚房裡流動。「喬志,我們聊到哪裡了?」艾瑞克大聲問。
「我不知道。」廚房的樂聲大得足以蓋過安妮講電話的聲音,相較之下,喬志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幾乎聽不到。
艾瑞克同情地看了喬志一眼,大聲說:「給你瞧一個有趣的東西。」並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塑膠尺,在喬志眼前揮動。「你知道這個是什麼?」艾瑞克扯著嗓門問他。
「一把尺?」喬志回答,心想,這不是很明顯嗎?
「答對了。」艾瑞克把尺在頭髮上摩擦。「瞧!」他把尺靠近水龍頭下細小的水流,水流便在空中轉彎,而不是垂直往下流。他把尺移開,水流又如常地往下流。艾瑞克把尺拿給喬志,喬志如法炮製,得到相同的結果。
「這是魔術嗎?」喬志興奮地大叫,完全忘了安妮的無禮。「你是魔法師嗎?」
「不是。」艾瑞克回答,把尺收回口袋,關上水龍頭,也關上收音機。廚房回復寧靜,也聽不到安妮的聲音。
「喬志,這就是科學。」艾瑞克精神抖擻地解釋:「當你用尺摩擦頭髮,尺從你的頭髮偷走了電流。我們肉眼沒辦法看到電流,可是水流可以感覺得到。」
「老天,這真是太神奇了。」喬志倒抽一口氣。
「的確,」艾瑞克同意。「科學是一門奇妙又迷人的學問,幫助我們瞭解周遭的世界和世界上各種奧妙。」
「你是科學家嗎?」喬志問道,突然有一絲不解。
「是啊,我是。」艾瑞克回答。
喬志指著水龍頭問道:「如果科學是用來解決問題,為什麼科學也會破壞地球?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很聰明喔!」艾瑞克讚許道:「一下子就抓到重點。回答你的問題前,我要先告訴你科學什麼。科學是個深奧的字,意思是:用我們的感覺、智力、觀察力去解釋周遭的世界。」
「你確定?」喬志不太相信這種說法。
「百分之百確定。」艾瑞克繼續說:「自然科學有很多種,被應用到許多不同的領域。我的工作就是去研究「怎麼做」和「為什麼」:宇宙、太陽系、我的星球、地球上的生物……等是怎麼開始的?開始之前有哪些東西?這些東西又是從哪裡來的?怎麼運行?為什麼?這就是物理學,讓人興奮、讚嘆、著迷的物理學。」
「如果科學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科學實在太有趣了!」喬志提高語氣,深表贊同。艾瑞克提到的問題,喬志問過老爸老媽不下數百回,可是他們從來沒能回答。喬志也在學校問過這些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的大問題,老師總是告訴他,下學年就知道了。喬志一點也不滿意這樣的答案。
艾瑞克眉毛一挑,問道:「要繼續嗎?」
當喬志正要說「好」時,本來乖乖待在一旁的肥弟,似乎被他的興奮給感染,笨重地移動腳步開始小跑步,然後,突然加速前進,豬蹄飛快地往門口直衝。(待續)
看著肥弟直豎的耳朵、飛快的腳步,艾瑞克喊了一聲「慘了!」然後奮不顧身地往前撲,企圖抓住衝出門的小豬。
「不要跑了!」喬志大叫,跟著他們跑到隔壁房間。
「ㄍㄡˊㄍㄡˊㄍㄡˊ!」肥弟樂昏頭了,發出又長又尖銳的叫聲。看來,肥弟相當享受他今天的出遊。
第三章
如果廚房叫作髒,那隔壁房間就是亂。房間裡,一疊一疊的書堆得到處都是,有的書都堆得快碰到天花板了,搖搖欲墜真叫人捏把冷汗。肥弟衝進房間時,行經的路線莫不颳起一陣龍捲風,筆記本、平裝書、皮革裝訂成冊的大書和紙張吹得漫天飛舞。
「抓住牠!」艾瑞克大叫,企圖把豬趕回廚房。
「我正在想辦法!」喬志回話。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臉就被一本封皮亮亮的書本打個正著。
「快點!我們必須把牠弄出這裡。」
艾瑞克奮力一跳,撲在肥弟背上,抓住肥弟的耳朵,把耳朵當成方向盤,以控制脫韁野馬的架勢,騎著這隻高速前進的豬公往廚房跑。
房間裡只剩喬志一人。他訝異地環顧四周,漫天飛舞的紙張輕輕落下,房間頓時亂得相當漂亮、壯觀;還有許多有趣的玩意。喬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個房間。
牆上的大黑板密密麻麻都是用彩色粉筆記下的符號和潦草字跡,吸引了喬志的視線,可是他並沒有停下來,仔細瞧上面寫了什麼,畢竟房間裡要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牆角一架古董鐘緩緩地滴答作響,左右搖擺的鐘擺發出聲音,和一排懸在金屬線上的銀球同步應和;銀球不斷運動,好像不曾休止似的。一個木製腳架上擱著一支面向窗戶的長長銅管。這年代久遠的管子看起來很漂亮,喬志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感覺又冷又細緻。
艾瑞克衣衫不整地回到房裡,頭髮東翹西蹺,眼鏡也歪了,手裡拿著剛才把肥弟騎出去時抓起的那本書。「喬志,真是太棒了!我還以為我把這本新書弄丟了,找都找不著,而你的豬竟然幫我找到了。好個意外的收穫。」艾瑞克激動地說道,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喬志站在一旁,手摸著金屬管,目瞪口呆地看著艾瑞克。他以為自己會因為肥弟捅的紕漏被狠狠教訓一頓。可是,艾瑞克和他認識的其他人都不一樣,看起來一點怒氣也沒有。喬志想不透,為什麼不管家裡發生什麼事,艾瑞克好像從來不會生氣。
艾瑞克把失而復得的書放在紙箱上面,說:「謝謝你今天的幫忙。」
「幫忙?」喬志心虛地重複,不敢相信他聽到的。
「是啊,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艾瑞克強調:「看來你對科學有濃厚的興趣,也許我可以告訴你更多科學知識,以表達我的謝意。我們從哪裡講起呢?你想知道什麼?」
喬志的心裡有千百個疑問,只問一個實在太難了。於是,他指著金屬管,問道:「這是什麼?」
「問得好,喬志,這個問題問得好。」艾瑞克開心地表示:「那是我的望遠鏡,它來頭可不小,是從四百年前一位義大利天文學家那裡傳下來的。這位天文學家叫伽利略,他喜歡在夜裡觀星。當時,大家都以為太陽系的星球繞著地球轉,連太陽也繞我們居住的星球運行。」
「我知道的才不是這樣。地球是繞著太陽的軌道運轉。」喬志一邊好奇地看望遠鏡裡面有什麼,一邊說道。
「現在你確實知道不是這樣。」艾瑞克繼續說:「你之所以知道地球繞太陽運轉,也是因為伽利略的發現。他透過望遠鏡,觀察到地球和太陽系其他星球一樣,都是繞太陽運轉。科學是一門藉由經驗獲得知識的學科。你從望遠鏡裡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月亮。」喬志瞇著眼睛,從望遠鏡看起居室窗外的夜空。「月亮看起來好像在笑。」
「那是流星碰撞月球表面留下的疤痕。」艾瑞克解釋:「用伽利略的望遠鏡沒辦法看得很遠。如果你到天文台,用大型望遠鏡看,就可以看到距離我們很遠很遠的星星。這些星星離我們實在太遠了,遠到當它們的光傳到地球時,它們可能已經死亡了。」
「星星會死掉?真的嗎?」
「是啊,不過要解釋星星怎麼死以前,我得先讓你看看星星是怎麼誕生的。等我一下,讓我準備準備,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這個。(2008.05.23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