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蛋奶凍配豬肉
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對傑克這個小孩來說，是最快樂不過的事。他生性害羞內向，朋友不多。與其到公園跟其他同學踢足球，他寧可待在家裡，組裝他最心愛的成套飛機模型。他最愛的是二戰系列──蘭卡斯特轟炸機、颶風戰鬥機，當然也少不了爺爺的舊座騎：傳奇噴火式戰鬥機。至於敵對的納粹陣營，他的模型收藏包括道尼爾轟炸機、勇克轟炸機、以及噴火式戰鬥機的勁敵：梅塞施密特戰鬥機。
傑克會小心翼翼地彩繪他的模型機，然後穿釣線固定在天花板上。它們吊在空中的樣子好像陷入混戰，打得難分難解。到了晚上，他會躺在有上下鋪的床上仰望模型機，漸漸沉入夢鄉，夢見自己跟爺爺以前一樣，是名皇家空軍飛官，是個厲害的飛行健兒。小男孩在床邊放了一張爺爺的照片。在這張黑白舊照裡的他還是個少年郎。照片是一九四Ｏ年拍的，那時不列顛之役正打得如火如荼。爺爺身穿皇家空軍飛官制服，英姿煥發、抬頭挺胸地站著。
傑克在夢裡就跟爺爺一樣，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這個小男孩願意付出一切，過去統統不要，未來也全拱手讓人，只要能坐上爺爺的傳奇噴火式戰機駕駛一秒鐘就好。
在夢裡他可以當個英雄。
在現實生活，他感覺自己只是枚魯蛇。
問題出在他的日子每天都一成不變。每天早上去上學，下午放學做功課，晚上在電視前吃晚餐。要是他不那麼害羞就好了。要是他有很多朋友就好了。要是他能逃離這個無聊的人生就好了。
對傑克來說，一星期中最精彩的就屬星期天了。因為那天爸媽會把他送去爺爺家玩。在老人家腦筋還沒那麼糊塗之前，會帶著他的小孩子出去玩個盡興。帝國戰爭博物館是他們最愛的去處。地點不遠，位於倫敦，軍事用品琳瑯滿目。祖孫倆會一道欣賞懸在大展覽廳天花板的老戰鬥機。不用說也知道，傳奇性的噴火式戰鬥機最受他們鍾愛。爺爺只要一見到它，過去戰爭的回憶就會浮現腦海。他將往事娓娓道來，而他的乖孫也聚精會神地聽個入迷。傑克會在搭長途巴士回家的路上機關機掃射似地問老人家問題……
「你開噴火式戰鬥機最快開到多少？」
「你有沒有從戰機上跳傘過？」
「哪種戰機比較強，是噴火式戰鬥機還是梅塞施密特戰鬥機？」爺爺總是有問必答。回家的路上，常有一群小朋友在巴士頂層圍著老人家，聽他說那些傳奇故事。
「故事發生在一九四Ｏ年的夏天，」爺爺會打開話閘子。「不列顛之役正打得慘烈。有個晚上我開噴火式戰機飛越英吉利海峽，後來跟我的空軍中隊分散了。我的戰機在空戰中遭受一連串的轟擊，最後只能搖搖欲墜地飛回基地，但怎麼也沒想到戰機正後方竟傳來機關槍的聲音。啪嗒嗒！居然是納粹陣營的梅塞施密特戰鬥機。緊跟在我的機尾！又開始掃射了。啪嗒嗒！海面上只有我們兩架飛機。那晚真是史詩級的決一死戰……」
爺爺最喜歡說他二戰期間的冒險故事了。傑克屏氣凝神地聆聽；每個小細節都令他心神嚮往。時間一久，這個小男孩也成了老戰機專家了。爺爺跟他的乖孫說「有朝一日他會成為一名了不起的飛行員」。這句話總能讓小男孩趾高氣昂。
星期天晚上，假如電視有播黑白老戰爭片的話，這對祖孫就會窩在爺爺家的沙發上看電影。《與天比高》是他們百看不膩的片子。這部經典名片記敘一位飛官的生平事蹟，他在二戰前一次慘烈的意外中痛失雙腿。道格拉斯．巴德雖然身體殘疾，卻堅持不懈，最後成了傳奇性的飛行能手。陰雨綿綿的週六午後最適合收看《與天比高》或《戰地蒸發》或《戰火雲天》或《太虛幻境》。對傑克來說，這是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美中不足的是，爺爺家的食物實在糟透了。他稱之為「定量配給」，就像他在二戰期間吃的那樣。老人家只肯吃罐頭食品。他會從食物櫃隨便拿兩個罐頭出來，倒在平底鍋，混在一起當晚餐吃。
鹹牛肉配鳳梨塊
沙丁魚佐米布丁
糖漿鬆糕配豌豆
焗豆搭水蜜桃罐頭
紅蘿蔔丁灑煉乳
巧克力布丁淋番茄湯
沙瑙魚配義大利通心麵
牛肉腰花餡餅配什錦水果罐頭
羊肉雜碎布丁淋糖漬櫻桃
以及爺爺的招牌菜
法式蛋奶凍配豬肉
加上「法式」兩個字好像比較高級，其實根本沒這回事。所幸小男孩來找爺爺不是為了吃的。
二戰是爺爺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歲月。那段期間，跟他一樣英勇的皇家空軍飛官都投入不列顛之役，為祖國奮戰。當時納粹有意侵略英國，密謀一項名為「海獅作戰」的計畫。不過納粹無法奪下領空權，保護不了他們在地面作戰的部隊，以致計畫泡湯。爺爺和他的同袍皇家空軍飛官冒著生命的危險，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保衛英國人民，不讓國土被納粹占領。所以與其唸故事書哄孫子睡覺，老人家寧可講他在戰爭期間的真實歷險給男孩聽。他的故事有夠刺激，哪本書都找不到。
「爺爺，再講一個故事嘛！拜託！」這樣的夜裡，男孩懇求道。「我想聽你被納粹空軍擊落，連人帶機墜落英吉利海峽的那一段！」
「小傑克，很晚了，」爺爺答覆。「你該睡了。明天早上我一定講給你聽，再附加很多故事。」
「可是──」
「少校，我們夢中相會囉，」老人家邊說邊輕吻傑克的額頭。「少校」是他給孫子取的綽號。「我們到時在空中碰面。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
「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小男孩跟著爺爺唸，然後在爺爺家的客房不知不覺進入夢鄉，夢見自己也是一名飛官。跟爺爺相處的時光最開心了。
只是，好景不常。
第二章 拖鞋
爺爺年紀愈來愈大，記憶也愈來愈常在過去的輝煌歲月駐足。我們的故事開始時，老人家已百分之百相信現在還是二戰期間。事實上，戰爭早在幾十年前就結束了。
爺爺的腦袋變得糊里糊塗。這種病會在某些老人身上發生；不幸的是，症狀雖然嚴重，目前卻沒有方法醫治。病情會隨著時間愈加惡化，最後爺爺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人生時常可以苦中作樂。老人家近來的病情也帶來好幾段超爆笑的時光。篝火之夜，隔壁鄰居一在花園放煙火，爺爺就說什麼也要大家立刻躲進防空洞。還有一次，爺爺拿小刀把一塊跟晶片一樣薄的薄荷巧克力切成四份分給全家吃，因為他要「定量配給」。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有次爺爺把超市裡的手推車當作蘭卡斯特轟炸機。他身負高度機密的任務，在走道上飛馳，使勁亂扔大包麵粉。這些麵粉「炸彈」覆蓋全境──食物上、櫃台收銀機上，還有跩跩的超市女經理從頭到腳也全被突襲。
她看起來活像麵粉女鬼。他們花了好幾星期才將清潔工程告一段落。爺爺則終生被禁止再踏入這間超市。
有時爺爺神志不清的狀況令人擔憂。傑克從沒見過奶奶，因為她已去世將近四十年了。那是納粹空襲轟炸倫敦的某個夜裡，戰爭已進入尾聲。當時傑克的父親才剛出生。不過，傑克待在爺爺家的小公寓時，偶爾會聽見這位老人家呼喚他的「寶貝佩姬」，彷彿她人就在隔壁。男孩聽到時便淚水盈眶。真教人揪心啊。不管怎麼說，爺爺還是一條豪氣的漢子。對他來說，每樣東西都要「井然有序」。
飛行健兒的八字鬍
皇家空軍的領帶
拖鞋
乾淨俐落的白襯衫
雙排扣西裝外套
服役勳章
閃亮亮的金鈕扣
熨得直挺挺的灰長褲
他總是打扮講究、無懈可擊，一身空軍制服：雙排扣西裝外套、乾淨俐落的白襯衫、和熨得直挺挺的灰長褲。他的脖子上始終繫了條紅褐、銀、藍的三色條紋皇家空軍領帶。跟許多二戰飛官的時尚裝扮相同，他喜歡留飛行健兒的瀟灑八字鬍。他的鬍子堪稱一大奇觀，長到跟鬢角連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山羊鬍，但又少了下巴那一塊。爺爺會捻他鬍鬚的末端，一捻就是好幾小時，讓鬍子從對的角度往外伸。
唯一會讓外人發現爺爺神智不清的是：他對足下穿搭的選擇。拖鞋。老人家再也不穿外出鞋了。現在的他老是忘記出門要換鞋穿。無論是下雨、下冰雹、還是下雪，他穿著褐色格紋拖鞋就出門。
爺爺的怪異行徑自然引起大人擔心。有時候傑克會假裝上床睡覺，其實溜出臥室，穿著睡衣坐在樓梯頂層，偷聽爸媽在樓下廚房討論爺爺的病情。他們用傑克聽不懂的專有名詞描述老人家的「症狀」。然後爸媽就會開始爭論該不該把爺爺送到養老院。男孩不喜歡他們這樣在背後談論爺爺，把他說的好像有什麼毛病似的。可是傑克只有十二歲，感覺自己做什麼都無能為力。
儘管如此，傑克對老人家戰爭期間的歷險故事依然鍾愛有加，就算這些往日雲煙在爺爺眼中依舊是進行式，這對祖孫甚至下海演出，也無減傑克的喜愛。他們寫自己的《男孩週報》歷險記，寫自己蠻幹硬做的故事。
爺爺有一台跟浴缸一樣大的古董木製電唱機。他會拿來播放震耳欲聾的管弦樂，音量調到爆表極限。他的最愛是軍歌樂隊。傑克跟爺爺會一起聽這些曠世名曲，比方：《統治吧，不列顛尼亞！》、《希望與榮耀之地》、或《威風凜凜進行曲》，從早聽到晚。兩張舊扶手椅就是他倆的駕駛員座艙。祖孫倆想像中的戰機也隨著昂揚的樂聲高飛。爺爺開噴火式戰鬥機，傑克開颶風戰鬥機。他們會一起喊：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他們會一起衝破雲霄，騙過敵營的戰機。每週日的晚上，這對飛行健兒不用離開老人家的小公寓，也能贏得不列顛之役。
爺爺跟傑克一塊兒住在屬於他倆的小宇宙，擁有數不盡的幻想歷險。
不過，我們的故事在今晚展開，一場真實的歷險正要拉起序幕。
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對傑克這個小孩來說，是最快樂不過的事。他生性害羞內向，朋友不多。與其到公園跟其他同學踢足球，他寧可待在家裡，組裝他最心愛的成套飛機模型。他最愛的是二戰系列──蘭卡斯特轟炸機、颶風戰鬥機，當然也少不了爺爺的舊座騎：傳奇噴火式戰鬥機。至於敵對的納粹陣營，他的模型收藏包括道尼爾轟炸機、勇克轟炸機、以及噴火式戰鬥機的勁敵：梅塞施密特戰鬥機。
傑克會小心翼翼地彩繪他的模型機，然後穿釣線固定在天花板上。它們吊在空中的樣子好像陷入混戰，打得難分難解。到了晚上，他會躺在有上下鋪的床上仰望模型機，漸漸沉入夢鄉，夢見自己跟爺爺以前一樣，是名皇家空軍飛官，是個厲害的飛行健兒。小男孩在床邊放了一張爺爺的照片。在這張黑白舊照裡的他還是個少年郎。照片是一九四Ｏ年拍的，那時不列顛之役正打得如火如荼。爺爺身穿皇家空軍飛官制服，英姿煥發、抬頭挺胸地站著。
傑克在夢裡就跟爺爺一樣，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這個小男孩願意付出一切，過去統統不要，未來也全拱手讓人，只要能坐上爺爺的傳奇噴火式戰機駕駛一秒鐘就好。
在夢裡他可以當個英雄。
在現實生活，他感覺自己只是枚魯蛇。
問題出在他的日子每天都一成不變。每天早上去上學，下午放學做功課，晚上在電視前吃晚餐。要是他不那麼害羞就好了。要是他有很多朋友就好了。要是他能逃離這個無聊的人生就好了。
對傑克來說，一星期中最精彩的就屬星期天了。因為那天爸媽會把他送去爺爺家玩。在老人家腦筋還沒那麼糊塗之前，會帶著他的小孩子出去玩個盡興。帝國戰爭博物館是他們最愛的去處。地點不遠，位於倫敦，軍事用品琳瑯滿目。祖孫倆會一道欣賞懸在大展覽廳天花板的老戰鬥機。不用說也知道，傳奇性的噴火式戰鬥機最受他們鍾愛。爺爺只要一見到它，過去戰爭的回憶就會浮現腦海。他將往事娓娓道來，而他的乖孫也聚精會神地聽個入迷。傑克會在搭長途巴士回家的路上機關機掃射似地問老人家問題……
「你開噴火式戰鬥機最快開到多少？」
「你有沒有從戰機上跳傘過？」
「哪種戰機比較強，是噴火式戰鬥機還是梅塞施密特戰鬥機？」爺爺總是有問必答。回家的路上，常有一群小朋友在巴士頂層圍著老人家，聽他說那些傳奇故事。
「故事發生在一九四Ｏ年的夏天，」爺爺會打開話閘子。「不列顛之役正打得慘烈。有個晚上我開噴火式戰機飛越英吉利海峽，後來跟我的空軍中隊分散了。我的戰機在空戰中遭受一連串的轟擊，最後只能搖搖欲墜地飛回基地，但怎麼也沒想到戰機正後方竟傳來機關槍的聲音。啪嗒嗒！居然是納粹陣營的梅塞施密特戰鬥機。緊跟在我的機尾！又開始掃射了。啪嗒嗒！海面上只有我們兩架飛機。那晚真是史詩級的決一死戰……」
爺爺最喜歡說他二戰期間的冒險故事了。傑克屏氣凝神地聆聽；每個小細節都令他心神嚮往。時間一久，這個小男孩也成了老戰機專家了。爺爺跟他的乖孫說「有朝一日他會成為一名了不起的飛行員」。這句話總能讓小男孩趾高氣昂。
星期天晚上，假如電視有播黑白老戰爭片的話，這對祖孫就會窩在爺爺家的沙發上看電影。《與天比高》是他們百看不膩的片子。這部經典名片記敘一位飛官的生平事蹟，他在二戰前一次慘烈的意外中痛失雙腿。道格拉斯．巴德雖然身體殘疾，卻堅持不懈，最後成了傳奇性的飛行能手。陰雨綿綿的週六午後最適合收看《與天比高》或《戰地蒸發》或《戰火雲天》或《太虛幻境》。對傑克來說，這是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美中不足的是，爺爺家的食物實在糟透了。他稱之為「定量配給」，就像他在二戰期間吃的那樣。老人家只肯吃罐頭食品。他會從食物櫃隨便拿兩個罐頭出來，倒在平底鍋，混在一起當晚餐吃。
鹹牛肉配鳳梨塊
沙丁魚佐米布丁
糖漿鬆糕配豌豆
焗豆搭水蜜桃罐頭
紅蘿蔔丁灑煉乳
巧克力布丁淋番茄湯
沙瑙魚配義大利通心麵
牛肉腰花餡餅配什錦水果罐頭
羊肉雜碎布丁淋糖漬櫻桃
以及爺爺的招牌菜
法式蛋奶凍配豬肉
加上「法式」兩個字好像比較高級，其實根本沒這回事。所幸小男孩來找爺爺不是為了吃的。
二戰是爺爺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歲月。那段期間，跟他一樣英勇的皇家空軍飛官都投入不列顛之役，為祖國奮戰。當時納粹有意侵略英國，密謀一項名為「海獅作戰」的計畫。不過納粹無法奪下領空權，保護不了他們在地面作戰的部隊，以致計畫泡湯。爺爺和他的同袍皇家空軍飛官冒著生命的危險，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保衛英國人民，不讓國土被納粹占領。所以與其唸故事書哄孫子睡覺，老人家寧可講他在戰爭期間的真實歷險給男孩聽。他的故事有夠刺激，哪本書都找不到。
「爺爺，再講一個故事嘛！拜託！」這樣的夜裡，男孩懇求道。「我想聽你被納粹空軍擊落，連人帶機墜落英吉利海峽的那一段！」
「小傑克，很晚了，」爺爺答覆。「你該睡了。明天早上我一定講給你聽，再附加很多故事。」
「可是──」
「少校，我們夢中相會囉，」老人家邊說邊輕吻傑克的額頭。「少校」是他給孫子取的綽號。「我們到時在空中碰面。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
「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小男孩跟著爺爺唸，然後在爺爺家的客房不知不覺進入夢鄉，夢見自己也是一名飛官。跟爺爺相處的時光最開心了。
只是，好景不常。
第二章 拖鞋
爺爺年紀愈來愈大，記憶也愈來愈常在過去的輝煌歲月駐足。我們的故事開始時，老人家已百分之百相信現在還是二戰期間。事實上，戰爭早在幾十年前就結束了。
爺爺的腦袋變得糊里糊塗。這種病會在某些老人身上發生；不幸的是，症狀雖然嚴重，目前卻沒有方法醫治。病情會隨著時間愈加惡化，最後爺爺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人生時常可以苦中作樂。老人家近來的病情也帶來好幾段超爆笑的時光。篝火之夜，隔壁鄰居一在花園放煙火，爺爺就說什麼也要大家立刻躲進防空洞。還有一次，爺爺拿小刀把一塊跟晶片一樣薄的薄荷巧克力切成四份分給全家吃，因為他要「定量配給」。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有次爺爺把超市裡的手推車當作蘭卡斯特轟炸機。他身負高度機密的任務，在走道上飛馳，使勁亂扔大包麵粉。這些麵粉「炸彈」覆蓋全境──食物上、櫃台收銀機上，還有跩跩的超市女經理從頭到腳也全被突襲。
她看起來活像麵粉女鬼。他們花了好幾星期才將清潔工程告一段落。爺爺則終生被禁止再踏入這間超市。
有時爺爺神志不清的狀況令人擔憂。傑克從沒見過奶奶，因為她已去世將近四十年了。那是納粹空襲轟炸倫敦的某個夜裡，戰爭已進入尾聲。當時傑克的父親才剛出生。不過，傑克待在爺爺家的小公寓時，偶爾會聽見這位老人家呼喚他的「寶貝佩姬」，彷彿她人就在隔壁。男孩聽到時便淚水盈眶。真教人揪心啊。不管怎麼說，爺爺還是一條豪氣的漢子。對他來說，每樣東西都要「井然有序」。
飛行健兒的八字鬍
皇家空軍的領帶
拖鞋
乾淨俐落的白襯衫
雙排扣西裝外套
服役勳章
閃亮亮的金鈕扣
熨得直挺挺的灰長褲
他總是打扮講究、無懈可擊，一身空軍制服：雙排扣西裝外套、乾淨俐落的白襯衫、和熨得直挺挺的灰長褲。他的脖子上始終繫了條紅褐、銀、藍的三色條紋皇家空軍領帶。跟許多二戰飛官的時尚裝扮相同，他喜歡留飛行健兒的瀟灑八字鬍。他的鬍子堪稱一大奇觀，長到跟鬢角連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山羊鬍，但又少了下巴那一塊。爺爺會捻他鬍鬚的末端，一捻就是好幾小時，讓鬍子從對的角度往外伸。
唯一會讓外人發現爺爺神智不清的是：他對足下穿搭的選擇。拖鞋。老人家再也不穿外出鞋了。現在的他老是忘記出門要換鞋穿。無論是下雨、下冰雹、還是下雪，他穿著褐色格紋拖鞋就出門。
爺爺的怪異行徑自然引起大人擔心。有時候傑克會假裝上床睡覺，其實溜出臥室，穿著睡衣坐在樓梯頂層，偷聽爸媽在樓下廚房討論爺爺的病情。他們用傑克聽不懂的專有名詞描述老人家的「症狀」。然後爸媽就會開始爭論該不該把爺爺送到養老院。男孩不喜歡他們這樣在背後談論爺爺，把他說的好像有什麼毛病似的。可是傑克只有十二歲，感覺自己做什麼都無能為力。
儘管如此，傑克對老人家戰爭期間的歷險故事依然鍾愛有加，就算這些往日雲煙在爺爺眼中依舊是進行式，這對祖孫甚至下海演出，也無減傑克的喜愛。他們寫自己的《男孩週報》歷險記，寫自己蠻幹硬做的故事。
爺爺有一台跟浴缸一樣大的古董木製電唱機。他會拿來播放震耳欲聾的管弦樂，音量調到爆表極限。他的最愛是軍歌樂隊。傑克跟爺爺會一起聽這些曠世名曲，比方：《統治吧，不列顛尼亞！》、《希望與榮耀之地》、或《威風凜凜進行曲》，從早聽到晚。兩張舊扶手椅就是他倆的駕駛員座艙。祖孫倆想像中的戰機也隨著昂揚的樂聲高飛。爺爺開噴火式戰鬥機，傑克開颶風戰鬥機。他們會一起喊：上青天，上青天，開飛機遠走高飛。他們會一起衝破雲霄，騙過敵營的戰機。每週日的晚上，這對飛行健兒不用離開老人家的小公寓，也能贏得不列顛之役。
爺爺跟傑克一塊兒住在屬於他倆的小宇宙，擁有數不盡的幻想歷險。
不過，我們的故事在今晚展開，一場真實的歷險正要拉起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