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受傷

牠用兩隻後腳站立，就像壯美的白色駿馬朝天空仰起，下巴充滿自信地往前伸，看起來並不痛苦。事實上，牠挺立的身姿顯示牠清楚自己多麼有氣勢。
強壯有力的肌肉和生猛的力量結合，艾波頓時無法換氣，得用雙手摀住嘴巴，以免驚叫出聲。
「你真是不可思議。」艾波輕聲低語，不知為何一滴淚淌下臉龐。不是因為覺得悲傷，而是只有這樣才能抒發如此強烈的感受。就像她看到亞馬遜雨林遭到破壞的新聞時，發出憤怒的叫喊；讀到書裡肉麻的情節，情不自禁唱起傻氣的歌曲；爸爸播放的音樂，其中一、兩首會攪動她的情緒，只有舞動身體，才能讓她傾洩。
她的感受擺盪在敬畏、驚嘆、喜悅之間，像奶昔一樣混合，她感到頭暈目眩。托爾說錯了，她面帶笑容暗想；短短一瞬間，她希望托爾跟她一起在此，親眼見證這頭熊。
「我就知道不是我想像出來的。」艾波終於找回聲音，「那天晚上我真的看到你了。你是真的。」
即使隔著距離，熊豎起耳朵，彷彿聽到艾波說的話。艾波猜想熊的聽力比她好，因為牠的耳朵大多了。牠嗅聞，黑色的鼻子對著冷冽的空氣和潮濕的霧氣抽動，慢條斯理轉過身。
雙方視線越過海灘交會。
艾波想起肩上掛著的望遠鏡，用冰冷黏糊的手指，匆匆取出。起初除了模糊的污漬，她什麼也看不見，當她扭動鏡筒，對好焦距，熊的身影逐漸鮮明清晰。
「欸，你好美。你是我見過最美的。瞧！你就像……」她搜尋可以用來形容熊的詞彙，可是只能想到爸爸喜歡的一首樂曲； 那首樂曲讓艾波想起噴發的火山、狂暴的風雨、滔天的巨浪。「你就像那樣……」
那一刻，熊張開嘴巴，發出最巨大、最深遠的吼聲，隔著一段距離，艾波也可以感覺到熊吼的威力，聲音無形穿過空氣，撼動了整個世界。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熊吼，讓艾波的牙齒打顫。她手一鬆，望遠鏡掉在地上。
熊也許很美，但也很嚇人。純粹狂野的威力，讓艾波的呼吸緊緊抵住肋骨。
熊踉蹌向前，朝艾波跨出一步，艾波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嗚咽。神經末梢彷彿受到灼燒，她的呼吸變得短促淺薄，困在喉嚨某個地方。要是熊湊得更近？要是牠發動攻擊？不過，就像剛剛，熊以同樣快的速度突然靜止，停在海灘另一側，傳達某種謹慎的訊息。熊對艾波的提防，就跟艾波對熊的一樣。艾波如釋重負，深深吐出一口顫動的氣息。
艾波再次拿起望遠鏡，擔憂地啾嘴，熊瘦過頭了。她甚至可以看到熊的肋骨突出。牠的毛色原本應該更閃亮、更平順？
熊的臉龐也有種銳利的感覺，不是那種持久不變的，而是因為飢餓和絕望而產生的尖銳感。
「噢，」艾波喃喃低語：「你餓壞了。」
牠稍微點了點頭，動作微小到艾波幾乎錯過。
「你餓了嗎？你不會吃掉我吧？」
艾波透過望遠鏡快速掃視。雖然熊是野生動物，但牠看起來很友善——至少就北極熊來說。刺刺的鬍鬚，柔軟濕漉的黑鼻，巧克力色的深邃眼眸，即使相隔一段距離，感覺還是很溫柔。
艾波清清喉嚨，忖度接下來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