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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裡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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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一隻手,手上拿了一把刀。刀柄是磨得發亮的黑骨,刀鋒比任何一把剃刀都要銳利。這把刀幾乎已經完成了工作,刀鋒和刀柄都是濕的。
臨街大門還開著,只露出一道小小的門縫,刀子和持刀人就是從這扇門溜進屋裡。夜晚的縷縷霧氣盤旋纏繞,從門縫飄了進來。
名叫傑克的男人佇立在樓梯間。他右手持刀,左手從黑色大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條白色手帕,擦拭刀子和戴了手套的右手,然後將手帕收好。獵捕的行動幾乎要告一段落了。他將女人留在床上、男人留在臥室的地板上,小女孩則留在她顏色鮮豔的臥室裡。唯一的漏網之魚就是那個最小、還在蹣跚學步的寶寶。只要再添一條人命,就算大功告成了。他活絡了一下手指。名叫傑克的男人是個專家,或者說他自詡是個專家,在任務完成前絕對不允許自己微笑。他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手上還戴著極薄的黑色羔羊皮手套。
寶寶的房間在頂樓,名叫傑克的男人爬上樓梯,踩在地毯上的腳步寂靜無聲。他推開閣樓的門走了進去。他穿著黑色的皮鞋,那雙鞋擦得光可鑑人,就像兩面黑色的鏡子:你可以看見映在鞋面上的月亮,一輪渺小的半圓月。
真正的月亮在窗扉外閃耀。月光蒙上了霧氣,並不皎潔明亮,但是名叫傑克的男人並不需要太多光線。這樣的月光已經夠了,夠他成事了。
他可以辨認出嬰兒床上寶寶的身形,嬰兒床四面有高高的床欄,免得寶寶從床上摔下來。傑克彎下身,舉起那隻持刀的手,他瞄準寶寶的胸膛……
……然後低下了頭。嬰兒床裡的影子原來是隻泰迪熊,根本沒有寶寶的蹤影。

名叫傑克的男人嗅了嗅空氣。他可以聞到寶寶的氣味:像巧克力碎片餅乾的奶香,還有夜裡濕尿片的刺鼻酸味和寶寶髮梢上洗髮精的香味。寶寶曾經在這裡,但已經離開了。名叫傑克的男人循著氣味下樓,穿過高大無人的房子。他檢查了臥室、廚房、衣櫃,最後還檢查了樓下的門廊,但是門廊裡什麼也沒有,只有這家人雜物,一片掉在地上的尿布,還有從臨街大門蔓延進屋裡的絲絲迷霧。
名叫傑克的男人發出了小小的聲響,那是一聲混雜著沮喪和滿足的嘟囔。他把刀子收進長大衣暗袋裡的刀鞘中,往門外的大街走去。月光依舊,街燈也亮著,但霧氣卻隱沒了一切,夜色裡魅影幢幢、變幻莫測。他望向街尾幾棟大房子沿著山坡蜿蜒而上,一路朝漆黑古老的墓園而去。名叫傑克的男人嗅了嗅空氣,不疾不徐地爬上了山坡。

自從這個孩子學會走路,他就是父母心上的寶,也是心中的痛,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孩子這麼喜歡爬上爬下、鑽來鑽去。那天晚上,樓下發出的巨響吵醒了他。醒來以後,他很快就覺得百般無聊,開始想方設法要爬出嬰兒床。嬰兒床有高高的床欄,就像他在樓下的遊戲床一樣,但是他確信自己可以爬過去,只要有個墊腳的東西就行了……


他把金色的大泰迪熊拉到嬰兒床的一角,用小手抓住床欄,一腳踩上泰迪熊的大腿、一腳踩上泰迪熊的頭,然後連滾帶爬地摔出了嬰兒床。他掉在一堆毛茸茸的玩具上頭,發出了一聲悶響。他摔在地上時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哭,要是哭了出來,就得由著大人送回嬰兒床了。
寶寶爬出了房間。然後發現下樓的階梯容易多了。他坐了下來,靠著厚厚的尿布一階一階地蹬坐下樓。他咬著嘴嘴,是個橡膠奶嘴,最近媽媽開始說他已經長大,不能再吸了。他的尿布在蹬坐下樓的時鬆脫了。等他抵達最後一階,來到小門廊,站起身來的時候,尿布就整個脫落了。他身上只穿著嬰孩穿的長睡衣。能帶他回房的樓梯又陡又可怕,但通往大街的門卻敞開著,彷彿在招呼著他……
寶寶略帶遲疑地步出房子。霧氣隨即纏上了他,就像久違的朋友。寶寶的腳步原本還有些猶豫不決,但漸漸地愈走愈快,也愈走愈穩健,他搖搖擺擺地爬上了山丘。

來到山頂,霧氣薄了許多。半圓月的光芒不似白晝的陽光明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墓園了。
看哪!你可以看見廢棄的墓園禮拜堂,禮拜堂的鐵門深鎖,尖塔兩旁長滿了常春藤。你可以看見石頭、墓碑、墓穴和紀念碑,偶爾還可以看見野兔、田鼠或是黃鼠狼溜出矮樹叢,躍過小徑。要是那天晚上你在那兒,一定能在月光下看見這些景物。
你甚至還能看見一個蒼白的胖女人走過接近墓園入口柵門的小徑。要是你看見她,只要再仔細地多看一眼,就會發現她只不過是一團月光、霧氣和陰影。但是蒼白的胖女人的確在那兒。她走上小徑,經過一堆半塌的墓碑,走向入口的柵門。
柵門上了鎖。冬天時,柵門一定在下午四點上鎖,夏天則是晚上八點。墓園四周有一部分圍上了尖尖的鐵絲網,剩下的則是高高的磚牆。柵門上的柵欄排得很密,大人絕對過不去,就連十歲的小孩也沒辦法……
「歐文斯!」蒼白的女人大喊,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吹過長草的颯颯風聲。「歐文斯!快過來看啊!」
她蹲下來,盯著地上的某個東西。一片陰影移進了月光之下,變成一個頭髮斑白、四十多歲的男子。他低頭看著妻子,再看看妻子盯著瞧的東西,然後抓了抓頭。
「夫人?」他這麼說,因為他的時代要比我們更講究禮儀。「這是我心裡想的那個東西嗎?」
就在這時,他眼前的那個「東西」好像看見了歐文斯夫人,張開嘴巴,讓嘴裡的橡膠奶嘴掉在地上,然後伸出圓胖的小拳頭,好像拚命想抓住歐文斯夫人的蒼白手指。
「倘若那不是個寶寶,」歐文斯先生說,「那我鐵定是老眼昏花了。」
「那當然是個寶寶,」他的妻子說,「問題是,我們該拿他怎麼辦?」


「我敢說那絕對是個問題,夫人,」她的丈夫說。「不過並不是我們的問題,因為這個寶寶毫無疑問地還活著,和我們沒有關係,也不屬於我們的世界。」
「看看他的微笑!」歐文斯夫人說,「他擁有世上最甜美的微笑。」她伸出一隻無形的手,摸了摸寶寶稀疏的金髮。小男孩開心地咯咯笑。
一陣寒冷的微風吹過墓園,吹散了墓園低處的濃霧。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傳來:原來是有人在拉扯搖晃墓園的大門,把古老柵門和沉重的鎖鍊弄得吱嘎作響。
「妳瞧,」歐文斯先生說,「家人來接寶寶回溫暖的家囉!別理那個小人兒了。」他又加上了這句話,因為歐文斯夫人正用她無形的手摟著寶寶,愛憐地輕撫。
歐文斯夫人說:「那傢伙才不像有家人呢!」
穿著黑大衣的男人已經不再搖晃大門,轉而把念頭動到了較小的側門上,只不過側門也緊緊鎖著。去年墓園發生了幾起破壞事件,管理委員會已經採取了防範措施。
「來吧,夫人,別多管閒事了,這才聽話啊!」歐文斯先生說。忽然間他看見了一隻鬼,嚇得他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或許會以為──要是你真這麼以為,倒也無可厚非──既然歐文斯夫婦自己都死了好幾百年,平常也幾乎都在跟死人打交道,見鬼這件事應該不會讓歐文斯先生這麼驚訝才對。但是眼前的鬼卻和墓園的居民不同:那是一團模糊閃爍的驚人形體,顏色是猶如電視雜訊般的灰,充滿了驚慌與赤裸裸的情感,朝歐文斯夫婦洶湧而來,讓他們感同身受。總共有三個人形,兩大一小,但只有一個清晰能辨,而不僅是一道模糊的輪廓或微光。這個人形說:我的寶貝!他想傷害我的寶貝!
一陣「鏘鎯鏘鎯」的聲音傳來,柵門外的男人正從小巷對面拖著一只沉甸甸的金屬垃圾桶,朝墓園高聳的磚牆而來。
「保護我的兒子!」鬼魂說。歐文斯夫人覺得這個鬼魂應該是個女人,還會有誰呢?當然是寶寶的母親了。
「他對妳做了什麼?」歐文斯夫人問,但她並不認為鬼魂聽得見。才剛死而已,可憐的孩子,她心想。壽終正寢總是比較輕鬆,你會在適當的時候,在安葬的地方悠悠醒轉,接受死亡的事實,認識其他的居民。這個鬼魂只是一團為愛子而驚恐的魂魄,她的驚慌讓歐文斯夫婦覺得就像一陣低微的尖叫,而且還引來了注意,其他蒼白的鬼魂紛紛從墓園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妳是誰?」該猶‧龐培問鬼魂。他的墓碑早已成了一塊飽經風霜的石頭,但是兩千年前,他曾自願將埋骨於此而不是落葉歸根回歸羅馬,因此成為墓園裡最資深的居民之一。「妳安葬於此嗎?」
「當然不是!看樣子是剛剛才死的。」歐文斯夫人伸出一隻手摟住女鬼,在她耳邊說悄悄話,聲音低沉、冷靜而且明理。
小巷旁的高牆傳來了砰然巨響,男人爬上了高牆頂端,在濃霧籠罩的街燈下成了一道黑色的輪廓。他的雙手緊握住高牆頂端,兩腳懸在半空中,最後在離地幾呎的地方鬆手,跳進了墓園。
「對,」歐文斯夫人說,「我看不出來。」
她盤腿坐在地上,活人寶寶在她的腿上睡著了。她用蒼白的雙手抱著寶寶的頭。
「閣下,懇請您原諒。內人的意思是,」站在她身邊的歐文斯先生說,「她並不認為這件事很荒謬,她認為她只是在盡她的責任而已。」
歐文斯先生和沃辛頓曾經在活著的時候見過面。歐文斯先生甚至替沃辛頓位於「英格善」近處的莊園製作過幾件高級家具,所以到現在還很尊敬他。
「她的責任?」喬賽亞‧沃辛頓准爵搖搖頭,就像在甩掉蜘蛛網一樣,「女士,妳只須對墓園負責,還有對這群無形的幽靈、亡魂之輩負責,所以妳的責任就是盡快送這個生物回家──而他的家不在這裡。」
「這個孩子的媽媽把他交給我。」歐文斯夫人說,好像這是她唯一需要說的話。
「我親愛的女士……」
「我才不是你什麼親愛的女士,」歐文斯夫人說,站了起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跟你們這群沒腦袋的蠢材浪費唇舌,小傢伙很快就會餓醒了──墓園裡有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食物餵他呢?」
「這下子,」該猶‧龐培拘謹地說,「您可說到重點了,您要拿什麼餵他?又要怎麼照顧他?」
歐文斯夫人氣得眼睛都要冒火了。「我可以照顧他,」她說,「照顧得就像他的親媽一樣的好,而他的親媽已經把他交給我了。瞧,我不正抱著他、摸著他嗎?」
「講講理呀,貝琪。」殺洛嬤嬤說,她是一個矮小的老婆婆,生前總戴著大圓帽、穿著披肩,下葬時也是一樣的裝束。「他要住在哪裡呢?」
「就住這裡,」歐文斯夫人說,「我們可以讓他擁有『墓園通行術』。」
殺洛嬤嬤的嘴巴噘成了小小的圓圈。「這……」她欲言又止,「這我可絕對不答應。」
「哼,憑什麼?咱們又不是沒給過外人墓園通行術?」
「話是這麼說沒錯,」該猶‧龐培說,「但那個傢伙可不是活人。」
這句話讓陌生人瞭解,不管他喜不喜歡,這渾水他是淌定了。他不情不願地步出陰影,像一片從陰影中分離出的黑影。「對,」他同意,「我不是活人,但是我贊成歐文斯夫人的看法。」
喬賽亞‧沃辛頓說:「是嗎,賽拉?」
「是的。無論如何,歐文斯夫婦已經決定要保護這個孩子;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我堅信這是件好事。要養大這個孩子,需要的不只是幾個好心的靈魂,而是……一整座墓園。而且我能自由進出墓園,我可以帶食物回來給他。」賽拉說。
「說得真好聽,」殺洛嬤嬤說,「但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人能掌握你的行蹤。要是你一個星期沒回來,那孩子可能就餓死了。」
「您真是位有智慧的女士,」賽拉說,對於死人,他無法像對活人一樣隨心所欲地操縱其意志,但他可以逢迎拍馬,因為就算是死人也對這兩招沒輒。然後他下了決定:「很好。如果歐文斯賢伉儷願意當他的雙親,那我就當他的守護者。我會留在這裡,如果我必須離開,我會負責找人代替我為孩子找食物、照顧他。我們可以利用禮拜堂的地窖。」
沃辛頓告誡:「可他是個活生生的孩子。這是座墓園,不是個托兒所,天殺的!」
「一點也沒錯,」賽拉點頭如搗蒜,「真是一語中的,喬賽亞爵士,我甘拜下風。正因如此,養育這個孩子必須盡量不打擾……不打擾墓園的生活。」說著,他走向歐文斯夫人,低頭看著嬰孩,揚起一隻眉毛。「他有名字嗎,歐文斯夫人?」
「他的媽媽沒告訴我。」她說。
「那好吧,」賽拉說,「反正他的舊名字對他已經沒多大用處,外頭還有人想傷害他。我們替他取個名字如何?」
喬賽亞‧沃辛頓說:「他長得比較像我的園丁長史戴賓,也不一定要叫他史戴賓啦,那傢伙一喝起酒來就不懂得節制。」
「他長得很像我的外甥哈利。」殺洛嬤嬤說。
這下子整座墓園都加入了命名大賽,大家七嘴八舌地發言,說這個寶寶跟某個遺忘多時的故人如何相像。終於,歐文斯夫人忍不住插嘴。
「他誰也不像,」歐文斯夫人堅決地說,「沒人跟他長得像。」
「那就叫他『奴巴弟』(Nobody)吧!」賽拉說,「他就叫『奴巴弟‧歐文斯』。」
就在這個時候,寶寶醒了,他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好像在回應這個名字。他凝視四周,瞧見一張張死人的臉,瞧見濃霧和月亮。然後他望著賽拉,眼神一點也不畏懼,而是像墓園一樣地沉穩嚴肅。
「『奴巴弟』,這是哪門子的名字啊?」殺洛嬤嬤大驚失色地問。
「這是他的名字,而且是一個好名字,」賽拉告訴她,「可以保他平安。」
「我可不想惹麻煩。」沃辛頓說。
寶寶抬頭看著他,然後,不知是因為餓了、累了,或者只是因為想家、想念親人、想念他的世界,所以他皺起小臉,哭了起來,

而在山腳下的小鎮裡,名叫傑克的男人愈想愈生氣。昨晚是數個月……不,是數年精心計畫的結果,他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並沒有失敗。他有的是時間收拾爛攤子,把事情徹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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