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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新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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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極大的情緒壓力下口述這份報告。我已完全退出,一個人坐在飛回紐約的班機上,我到那裡後要做什麼,仍然毫無頭緒。

我必須承認,目睹眾多科學家與學者聚在一起交換意見的國際會議,起初的確讓我心生敬畏。當時我想,這裡才是真正帶來希望的地方。這裡的會議和大學的刻板討論一定大不相同,因為在座者都是心理學研究與教育界的最高階層代表,是寫作書籍與發表演說的科學家,也是人們經常引述的權威。如果尼姆與史特勞斯是在他們能力不及的領域中工作的凡人,我確信其他人的情況一定不一樣。

會議時間來臨時,尼姆帶領我們穿越裝飾著巴洛克式厚重家具以及寬闊大理石階梯的龐大接待廳,經過和我們握手、點頭與微笑的層層疊疊人群,今天早上才抵達芝加哥的兩位畢克曼大學教授也加入我們的行列。懷特與柯林傑教授走在尼姆與史特勞斯右後方一兩步,柏特與我在最後面。

旁觀者讓出一條路讓我們走進大會議廳,尼姆向記者與攝影師揮揮手,他們都特地到現場採訪這件驚人消息,聆聽在短短三個月又多一點的時間改造一位弱智成人的成果報告。
尼姆顯然已預先發布公關新聞稿。

會議上發表的心理學論文中,有些相當令人佩服。一個阿拉斯加的研究團隊顯示,刺激腦部的不同部位,可以導致學習能力的顯著發展;另一組紐西蘭團隊則找出大腦中控制感知與保持刺激的部位。

不過,也有其他種類的論文。例如,P.T.柴樂曼的研究告訴你,迷宮的轉彎是直角而不是弧形時,白老鼠學習走迷宮所花的時間有什麼差異;渥費爾的論文則研究智慧水準對印度獼猴反應時間的影響。這類的報告很讓我生氣,因為所有的金錢、時間與精力都浪費在枝微末節的詳細分析。所以,柏特稱讚尼姆與史特勞斯全心投入在一些重要且不確定的事物上,而不是找些安全但不重要的東西研究,他說得沒有錯。

但如果尼姆能把我當成人類看待就好了。

主席宣布由畢克曼大學發表報告後,我們就坐到台上的長桌後面,阿爾吉儂放在柏特與我之間的籠子裡。我們是當晚的重頭戲,我們坐定後,主席就開始介紹。我幾乎半期待他會以這樣的開場白宣布:先先先生與女女女士們,請往這邊走,來看這場附帶的好戲!科學界從未有過的精彩表演!一隻老鼠和一個白痴轉變成的天才就在你們眼前!
我承認,自己是帶著渾身火藥味來到會場。

然而,主席只是很簡單地說:「下一場報告其實已無須多所介紹,大家一定都已聽說畢克曼大學進行的驚人試驗,這項計畫是威伯格基金會捐款贊助,由心理學系主任尼姆教授領導,並與畢克曼神經精神醫學中心的史特勞斯醫師合作推動。毫無疑問,這是大家都懷著極大興趣期待的報告,我現在就把會議交給尼姆教授與史特勞斯醫生。」
尼姆優雅地點點頭,感謝主席的介紹與稱讚,還得意地向史特勞斯眨眨眼。

畢克曼大學第一位上場報告的是柯林傑教授。

我已經被激怒了,我也看到阿爾吉儂在菸味、吵雜聲與不熟悉的環境刺激下,焦躁地在籠子裡直繞圈子。我有非常強烈的衝動,想打開籠子放他出來。這是個荒謬的念頭,比較像是種渴望,而不是真的想法,所以我試著不去理會。但當我聽到柯林傑的陳腔爛調論文,討論「左側目標盒在T型迷宮的效應,與右側目標盒在T型迷宮中的效應比較」時,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玩弄著阿爾吉儂籠子上的開啟裝置。

再過一會兒(就在史特勞斯與尼姆發表他們至高無上的成就之前),柏特將先朗讀一篇論文,描述他管理為阿爾吉儂設計的智慧與學習測驗過程和結果。然後就會有一次展示,考驗阿爾吉儂解決問題以獲得食物的能力(這也是我一直痛恨的事)。

倒不是我對柏特有什麼不滿,他一直坦誠對我,比大多數人更直接,但當他描述白老鼠如何獲得智慧時,就像其他人一樣浮誇虛假,彷彿他正試著承接老師的衣缽。我在那時克制自己,沒有輕舉妄動,主要是考慮到柏特和我的友誼。因為把阿爾吉儂從籠子裡放出來,勢必讓會場陷入混亂,而這畢竟是柏特在學術升遷競技場上的初次登台。
我把手指放在籠門的釋放閘上,阿爾吉儂睜著粉紅色眼睛看著我的手時,我確定牠一定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就在這時,柏特已提起籠子去做他的展示。他解釋這個切換鎖的複雜性,以及每次開鎖時必須解決的問題(薄薄的塑膠插鞘以不同模式變換位置,老鼠必須以相同的次序壓下一系列控制桿來操控)。隨著阿爾吉儂智慧的提高,牠解決問題的速度也跟著加快……這是很明顯的事。但這時候,柏特揭露了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阿爾吉儂的智慧達到巔峰時,牠的表現也開始變化無常。根據柏特的報告,有時阿爾吉儂雖然很餓,卻拒絕工作;還有些時候,即使已經解答了問題,但牠非但沒有接受食物作為獎賞,還會猛烈地自己衝撞籠子。

觀眾席中有人問柏特說,他是否在暗示,這種錯亂的行為是智慧提高後所直接導致。柏特避開這個問題,他說:「據我所知,並沒有足夠證據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其他可能依然存在。有可能智慧的提高與這個層次上的異常行為,都是原始的手術所造成,不是兩者相互作用的結果。此外,也可能錯亂的行為是阿爾吉儂所獨有。我們沒在其他老鼠身上發現類似的錯亂,但其他老鼠也沒有達到這麼高的智慧水準,或像阿爾吉儂能將智慧維持那麼久。」

我立刻瞭解,他們刻意對我隱瞞了這項資訊。我懷疑其中的原因,並感到氣憤,但比起他們播放影片帶給我的憤怒,這還算不了什麼。

我從來不知道我早期在實驗室的表現與測驗都經過錄影。影片中的我坐在柏特旁邊,張著嘴、一臉困惑地拿著電筆走迷宮。每次我被電一下,眼睛就瞪得大大的,露出可笑的表情,但過了一會兒又恢復愚蠢的微笑。每次發生這種狀況時,觀眾都爆出哄堂大笑。同樣的情況在不斷的測試中重複,觀眾也覺得一次比一次更好笑。

我告訴自己,他們不是來看鬧劇的,是追求知識的科學家,他們只是忍不住對滑稽的畫面發笑。然而,當柏特配合氣氛對影片做些有趣的說明時,我自己也充滿想要惡作劇的衝動。如果能看到阿爾吉儂從籠子逃出來,而所有人慌亂地趴在地上,到處抓一隻碎步逃竄的天才小白鼠,那一定更好玩。

可是我控制自己,等到史特勞斯上台時,那股衝動已經過去了。

史特勞斯主要是處理神經外科的理論與技術,他詳細描述辨識荷爾蒙控制中心的先驅研究,如何讓他在移除大腦皮層分泌荷爾蒙抑制物的部分時,也能夠分離與刺激這些中心。他解釋酵素阻斷理論,並描述我在接受手術前後的身體狀況。他傳閱一些照片(我不知道他們曾為我拍照),並做了些說明,我從人們的點頭與微笑中,可以看出在場多數人都同意他說的「遲鈍、空洞的面部表情」,已經轉變成「機靈、聰穎的外貌」。他也詳細討論心理治療中的一些相關部分,特別是我對於在長椅上自由聯想的態度轉變。

我以身為科學發表會的一部分來到會場,本就預料到自己會被推出展示,但大家談到我時,卻都把我當作像是某種為科學發表而新創造出的東西。整個會場沒有人把我當作獨立的個人看待。他們經常把「查理與阿爾吉儂」或「阿爾吉儂和查理」並陳,更清楚地說明他們把我和阿爾吉儂當作一對實驗動物,在實驗室之外根本不存在。但除了憤怒外,我一直無法把那種覺得不對勁的念頭從心裡排除。

最後,輪到尼姆發言,由他以計畫領導人的身分做總結,以傑出實驗的策劃者姿態成為矚目焦點。這是他期待已久的日子。

他在台上很有架勢,他發言時,我發現自己頻頻點頭,對他說的那些真正事實表示贊同。他仔細地描述測試、實驗、手術過程與我後來的心智發展,並不時引述我的進步報告,讓他的發言更加生動。感謝上帝,還好我把關於愛麗絲和我之間的詳細內容,多數保存在我的私人檔案裡。

然後,當他總結到某個節骨眼時說:「我們在畢克曼大學進行這項計畫的團隊,很欣慰地知道我們消除了自然界的一個錯誤,然後經由我們的新技術,創造出更優異的個人。查理找上我們之前,他游離在社會之外,在龐大的都市裡沒有關心他的朋友或他人,也沒有過正常生活必須具備的心智狀態。他沒有過去,與現在沒有接觸,前途也毫無希望。在這項實驗之前,查理‧高登可說並未真正存在……」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如此厭惡他們把我當作他們私人寶庫中剛製造出來的東西,但我十分確定,從我們抵達芝加哥起,這念頭就一直在我胸中迴盪。我很想站起來讓大家看清他有多愚蠢,並對他高喊:我是人類,一個有父母、記憶和過往歷史的人,在你們把我推進手術室前,我就已經存在。

但就在我盛怒的深處,一件史特勞斯發言時就已萌生、並在尼姆闡述資料時再次讓我困擾的疑惑,此時也凝聚成強烈的領悟。他們犯了一項錯誤,毫無疑問!等待期的統計學評估是證明改變能夠持久的必要程序,他們的評估以心智發展和學習領域的早期階段試驗作依據,而且根據的是普通遲鈍或智慧正常的動物等待期。但很明顯的是,當動物的智慧被提高兩三倍時,等待期當然也需要跟著延長。

尼姆的結論尚未成熟。無論是我或阿爾吉儂的案例,都需要更長時間觀察改變能否持久不衰。這些教授犯了重大錯誤,卻無人發現。我想跳出來告訴他們,卻動彈不得。因為我也和阿爾吉儂一樣,已經陷在他們為我建造的圍欄中。

現在即將進入發問階段,在獲得晚餐前,我得先在這場尊貴的聚會上表演。不,我必須離開這裡。

「……在某種意義上,他是現代心理學實驗的產物。原來弱智的軀殼對社會是種負擔,大家必須為他不負責的行為擔憂,但現在取而代之的是位莊重、敏感的人,隨時願意為社會貢獻心力的成員。我希望大家能聽聽查理‧高登說幾句話。」

該死的混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這時,我被本能衝動凌駕,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在不受意志控制下拉開阿爾吉儂籠子的插鞘。打開籠子時,阿爾吉儂抬頭看我,先是停頓一下,然後就衝出籠子,快速奔過長桌。

起先,牠在錦緞桌布前迷失了方向,因為那就像一片模糊的白色壓在白色之上。然後,桌前一位女士發出尖叫,並倏地跳起來,椅子往後推撞。她旁邊的水罐跟著翻倒,柏特則叫道。「阿爾吉儂跑出來了!」阿爾吉儂從桌上跳下來,先跳到踏腳台,再跳到地板上。

「抓住牠!抓住牠!」尼姆尖叫著,而在場聽眾也七手八腳四處找尋目標。許多女性(大概是不做實驗的人?)試著站到不太穩定的折疊椅上,但其他人在設法幫忙包圍阿爾吉儂時,卻又把她們給撞了下來。

「關住後門!」柏特大叫,他發現阿爾吉儂已經聰明到知道往那個方向衝。

「快跑,」我聽到自己叫著,「往側門!」

「牠跑去側門了!」有人呼應著。

「抓住牠!抓住牠!」尼姆發出懇求。

群眾衝到會議廳外的通道,阿爾吉儂在鋪著紫褐色地毯的走廊上奔跑,領著其他人在後面興奮地追逐。牠從路易十四樣式的桌子下,繞過棕櫚盆栽,登上階梯,轉個彎後,又衝下階梯,進入主廳,並引來更多人加入追逐。看到一大群人在大廳上跑進跑出,追著一隻比很多人都聰明的白老鼠,是我長久來看過最好笑的事。

「快追,還笑!」尼姆生氣地嗆聲,還差點撞到我身上,「如果我們找不到牠,整個實驗就會陷入麻煩。」

我假裝在廢紙簍後面找阿爾吉儂。「你知道嗎?」我說:「你們犯了個錯誤,但也許過了今天之後,這就不重要了。」

幾秒鐘後,五、六位女士尖叫著跑出洗手間,死命抓著圍住雙腿的裙子。「牠在裡面,」有人大叫。但搜尋的群眾來到牆上寫著「女士」的牌子前面,片刻間都停了下來。我是第一個跨越那道無形障礙,走進那神聖之門的人。

阿爾吉儂停在一個洗手盆上,注視著自己在鏡子裡映出的影像。「來吧,」我說:「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牠讓我抓起它,放進外套口袋。「乖乖待在裡面,直到我說可以為止。」其他人通過彈簧門衝進來時,表情都有點難為情,好像害怕聽到會有裸體女生尖叫。他們在化妝室內搜尋時,我自行走了出去,我還聽到柏特的聲音說:「通風機那裡有個洞,也許牠跑到那上面了。」

「看看那個洞通往哪裡。」史特勞斯說。

「你上二樓去,」尼姆對史特勞斯做勢說:「我去地下室找。」

然後,大伙衝出女用洗手間,兵分兩路尋找。我跟在史特勞斯這隊人馬後面上二樓,他們要去看通風口通到哪裡。史特勞斯、懷特和另外五、六個人向右轉到B通道時,我左轉走進C通道,搭電梯到我的房間。

我關上門後,拍拍口袋。一個粉紅色的鼻子和白色茸毛探出口袋左右張望。「我先打包行李,」我說:「然後我們就飛走,只有你跟我,一對人造天才攜手逃亡。」

我讓行李員把行李袋和錄音機搬上計程車,我結清旅館的帳後,走出旋轉門,眾人尋找的對象就窩在我的外套口袋中。我利用回程機票飛回紐約。

我不回我的住處,我打算先在市區旅館住一兩晚。我們要利用那裡作行動基地,在中城某地找個附家具的公寓,我希望能靠近時報廣場。

雖然有些愚蠢,但把這些事講出來後,我覺得舒暢多了。我並不真的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沮喪,也不清楚為什麼要搭飛機回紐約,座位下的鞋盒裡還裝著阿爾吉儂。我不能驚慌。這項錯誤未必很嚴重,事情可能只是沒有尼姆說的那麼篤定而已。但我現在要走向何方呢?

首先,我必須去見我父母,要盡可能地快。

我的時間也許沒有想像中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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