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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黑之心(03)殘月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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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離市中心走得越遠,陰影拉得越長。我往西行,朝著把白晝染得火紅的夕陽走去。冬季就是這點最令我討厭──夜晚似乎持續擴張,吞噬午後時光,洛杉磯的煙瘴天空被塗上深沉的紫與灰。

換做一般情況,像這樣輕鬆走過地面街道、返回我們目前的基地,我會因為天色提供的額外掩護而感激。但因為空襲造成的破瓦殘礫、進駐的軍事站和拘留營,加上電磁脈衝破壞的大批棄車阻塞道路,城市面貌嚴重改變,在廢墟走個半哩路就能讓我徹底迷路。城中照明受損,光害散去,霧光不再,如果我們想在夜間探路,就得依賴遠方軍車傳來的燈光。

我迅速瞥向四周,一手壓住外套口袋,確保手電筒和軍用手槍還在裡頭,這兩樣東西都是由名為「莫拉萊斯二等兵」的女士熱情贊助,只能在緊要關頭動用。我不打算讓任何人注意到我跑過黑夜而逮捕我,我必須返回基地。

一小時前,獨自走下高速公路、結束巡邏的莫拉萊斯二等兵倒楣碰上我。我在日出前就待在高速公路上,躲在一輛翻倒的車後,看著高架道路在人造光海的淹沒下如電流般閃爍。我數算每小時有多少穿著制服的小小身影走過離我最近的區段,他們在卡車和悍馬軍車形成的屏障之間穿梭。雖然肌肉痙攣,但我逼自己別轉移地點。

這個決定非常值得。只要逮住一名士兵,我不但能掠取讓我安全返回基地的必要工具,更能獲取情報,讓我們知道──終於知道──到底如何離開這座該死的城市。

我瞥向週遭兩眼,旋即爬上某間銀行留下的一堆磚塊,我因為手被某種鋸齒物體刮傷而痛得嘶吼。我惱火得踹踢那東西──銀行招牌留下的一個金屬C字──也立刻後悔這麼做。金屬塊的敲擊刮擦聲在建築之間反彈,差點蓋過微弱的人聲和腳步聲。

我連忙躲進銀行廢墟的內部,蹲在最近的一面穩固牆壁的後方。

「確認無人!」

「確認無──」

我轉身,看著士兵們沿街的另一邊走過。我數算頭盔──十二個──他們分頭查看兩旁辦公室和商店的碎玻璃入口。我該在哪裡找掩護?我掃視四周,迅速瞥過傾倒而燒焦的家具,我鑽進一面深色木桌的底下,外頭人行道傳來的殘礫摩擦聲淹沒我的急促呼吸。
我待在原地,追蹤那些士兵的說話聲,直到他們遠去,我的鼻腔被濃煙、灰燼和汽油嗆得刺痛。我慢慢鑽出桌底,挪向出口,胃袋被焦慮感緊緊揪住。我能看到那支巡邏隊在一段距離外的廢墟之中穿梭,但我無法繼續等下去,幾分鐘也不行。

先前挖掘那名士兵的回憶、拼湊出所需情報時,我感覺彷彿一塊水泥終於從胸口滾落。她讓我看到高速公路的防線缺口,畫面清晰得彷彿遞來一份以粗黑筆跡標記的地圖。在那之後,我只需要在她的腦中消除我的相關回憶。

我知道兒童聯盟的前任特工們會因為我的方法有效而惱怒。他們試過的方法都沒成功,而在這段期間,他們的覓食收穫也越來越少。科爾逼他們讓我一試,但他們開出的條件就是我必須獨自行動──降低其他人被抓的「風險」。我們已經失去兩名特工,他們在城中走動時大意被捕。

我並不大意,但確實開始感到急切。我們必須現在就採取行動,否則軍隊會把我們餓得投降。

利用環環相扣的高速公路系統,美國陸軍和國民警衛隊在洛杉磯市中心周圍建立起一道臨時屏障,這些蟒蛇般的水泥巨獸在市中心形成緊緻迴圈,把我們與外界隔絕。一○一號公路向西北延伸,十號州際公路往東和西,一一○號公路往西南。如果當時爬出總部廢墟後就立刻逃離市中心,或許還有些機會,不過……查布常用的那個詞彙:震嚇癡呆症。他說我們之中還有任何人能動已經是奇蹟。

我當時應該那麼做,我應該逼大家逃離,而不是像這樣日漸凋零。我當時應該──要不是我一直想到他的臉被困在黑暗中。我以手背遮眼,強忍嘔吐感和顱中刺痛。想些其他事情,什麼都好。這些頭疼令我痛苦難耐,遠比我以前試圖控制自己的超能力時產生的疼痛強烈。

我不能停步。我逼疲軟的兩腿開始穩穩的小跑,我感覺體力透支得讓咽喉疼痛、眼皮沉重,但是腎上腺素讓我繼續前進,就算我的各個部位似乎即將停止運作。我想不起自己上一次熟睡得逃離週遭的真實夢魘是什麼時候。

柏油鬆脫,路面斑駁,到處都是軍隊尚未清空的一堆堆水泥。我經過一塊塊被遺棄的鮮明色彩,例如一支紅色高跟鞋、一口手提包和一輛單車。有些物體在轟炸時被炸出窗外,被爆炸時的高溫燒焦。毀滅留下的滿目瘡痍令我作嘔。
跑過下一個十字路口時,我瞟向奧利維街,視線被三條街外的潘興廣場發出的光芒吸引。那裡原本是座公園,在城中廢墟仍在悶燒時被匆匆改建成集中營。格雷總統對兒童聯盟和聯邦黨發動襲擊時,此刻被關在那片通電柵欄後方的窮人們當時正在週遭區域工作。據說他那麼做是為了報復,因為兒童聯盟和聯邦黨跟他最近遭遇的行刺未遂有關。我們一直在暗中監視這些集中營,尋找凱特和其他夥伴的下落,發現裡頭的人數隨著越來越多民眾被強制遷入而增加。

但是凱特不在其中。如果她和其他在轟炸前就離開總部的特工們沒及時出城,想必他們躲藏得非常隱密,讓我們找不到他們──就算我們有緊急聯絡程序。

又一支小型軍事車隊──無線電叭吱聲和輪胎低吼聲讓我知道他們在兩條街外。我吞下惱火的呻吟,躲在一輛休旅車後,直到士兵們從旁經過,他們的軍靴踢起一團灰色粉塵。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開始奔跑。

我們這些兒童聯盟的成員,或者該說僅存的成員,每隔幾天就會轉移地點,絕對不在同一間倉庫待太久。跑到外頭尋找食物和水或監視集中營時,只要稍微感覺有人可能跟蹤自己而發現我們的藏身處,我們就會立刻移動。沒人能否認這是聰明的舉動,但我開始搞不清楚自己的確切位置。

我進入城中的東半部,加深的死寂氣氛比從潘興廣場附近傳來的機關槍和其他武器的聲響更令我毛骨悚然。我抓緊手電筒,但還是不敢拿出來用,就算我摸黑撞上一面灰泥牆時手肘被擦傷。我抬頭望天,新月,上帝連月光也不願賜下。

這幾星期來,在我耳邊訴說負面話語的那種焦慮開始在我的胸中形成灼熱利刃──緩緩刺入,割開一切阻礙。我清清喉嚨,試圖排除肺中毒氣。來到下一個路口,我逼自己停步,躲進一臺自動櫃員機的壁龕。

深呼吸,我命令自己,真正的深呼吸。我試圖甩掉兩手的顫意,但是沉重感依然存在。我閉上眼,聽著一架直升機從遠方急速飛過。強硬又誘人的本能直覺催促我右拐進入貝伊街,走到第七街的路口,別留在阿拉米達街。這條路線離我們目前在傑西街和聖達菲街口的基地最近,能讓我儘快向其他人說明細節,訂定計畫,而且逃走。但如果有人正在監視我或跟蹤我,我就能在第七街甩掉對方。我的腳做出決定,把我帶往東邊,朝洛杉磯河前進。

來到差不多兩條街外,我注意到幾抹陰影沿瑪刁街閃過、朝第七街而去。我連忙停下狂奔的步伐,抓住路邊的一座郵筒才沒讓自己摔在路上。

我劇烈吐氣。好險。沒先確認街頭無人就亂跑,這就是下場。我摸摸太陽穴的急促脈動,感覺額頭有某種溫熱而黏稠的液體,但我懶得理。

我壓低身子前進,試圖看清楚那支隊伍前往哪個方向。他們離我們的藏身點非常近;如果我加快腳步,或許能比他們早一步回到基地、警告夥伴們快逃。

但他們突然……停下。

他們走向十字路口一間被砸毀的五金行,穿過破窗,進入店內。聽到他們的笑聲和說話聲,我的心跳放緩,血液在血管中爬行。

他們不是士兵。

我走向五金行,一手撫過牆邊,來到窗前蹲下。

「──在哪找到的?」

「好東西啊,老兄!」

更多笑聲。

「天啊,我沒想到我會這麼高興看到貝果──」

我從窗臺窺視。我們的三名特工,弗格森、蓋茲和森恩,正在俯視一小堆食物。身為前海豹部隊的蓋茲用力撕開一包洋芋片,袋子差點一分為二。

他們有食物。我想不通這一點。他們在這裡吃東西。我難以置信得動彈不得,我得慢慢釐清思緒。

他們沒把食物帶回去給我們。

每次派一小群特工出去尋找食物和情報時,原來他們就是搞這種把戲?特工們總是堅持親自出去尋找物資,我原以為他們是擔心如果超能兒童被抓就會供出我們的藏身點。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為了霸佔戰利品?

我的指尖被冰寒怒氣凍成利爪,斷裂的指甲陷進掌心,刺痛只讓胃中的翻攪加劇。

「老天,這真美味。」森恩開口。她是女中魔獸──身型高大,緊繃粗皮下的肌肉噴張,臉上的表情總是……彷彿她知道所有的屍體都藏在哪,因為都由她親手埋葬。她屈尊向我們這些孩子說話時,只是咆哮叫我們閉嘴。

我在隨之而來的沉默中等候,怒火一秒秒持續攀升。

「我們該回去了。」弗格森站起身。

「他們不會有事的。就算史都華比我們更早回去,雷諾斯也會確保他不會在那裡嘮嘮叨叨。」
「我更擔心的是……」

「那隻水蛭?」蓋茲捧腹大笑。「她是最後一個回去,如果她回得去。」

聽到這番話,我挑起眉頭。水蛭,我又多了個新綽號。我被叫過太多難聽字眼,但是剛剛那番話讓我覺得火大的是:他們居然以為我沒辦法安全穿越城中。

「她的價值遠高過其他孩子,」弗格森反駁,「她遲早──」

「沒有所謂的遲早。既然她不聽我們的,就是個累贅。」

累贅。我把拳頭壓在嘴上,吞下膽汁。我知道聯盟如何處理「累贅」,我也知道我會如何處理任何試圖對我那麼做的特工。

森恩向後仰,兩手撐在瓷磚地板上。「計畫還是一樣。」

「很好。」蓋茲把吃乾淨的洋芋片袋子揉成一團。「我們帶多少食物回去?我想再來塊貝果……」

一小筒餅條,外加一包沒熱狗的熱狗麵包,他們打算拿這些東西餵飽基地裡的十七個孩子,連同留在那裡擔任保姆的幾名特工。

他們紛紛起身時,我把身子貼上牆面。他們走出破窗,瞥向十字路口的四週。我握拳站起,開始跟蹤他們,保持適當距離,直到那間倉庫終於進入我的視線。

他們走過最後一條街時,森恩高舉一支打火機,讓屋頂上的特工能看到那團小火。一聲微弱口哨傳來,表示允許對方前進。

我拔腿奔跑,在那女人跟在另外兩人身後爬上逃生梯之前拉近最後一段距離。

「森恩特工!」我的嗓門輕而嚴肅。

那女人轉頭,一手抓住梯子,另一手伸向槍套。我花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也抓著外套口袋裡的槍,一路尾隨而來時都沒放開。

「什麼事?」她發火道,揮手要蓋茲和弗格森繼續往上爬。

不爽看到我,是吧?

「我必須跟妳說件事……關於……」希望她以為我的嗓門顫抖是出於恐懼,而非即將爆發的怒火。「我不放心把這東西交給科爾。」

這引起她的興趣。她的牙齒在黑夜下閃閃發光。

「什麼東西?」

這次我綻放微笑。強行入侵時,我不在乎她的心靈是否因此被打碎。我掃過關於小床、訓練、總部和特工的回憶,在那些畫面來不及在我的心靈中固化前將其拋開。我感覺到她抽搐,因我的入侵而顫抖。

我立刻認出我想找的回憶,她的想像力栩栩如生,以出乎我意料的冷血效率安排出所有計畫。這個念頭的一切都帶著不自然的光澤,彷彿加熱的蠟。幾輛車進入畫面,我認出許多臉龐,是在樓上的那些孩子,嘴被布條塞住。沙色軍服,黑色制服,交換。

我上浮時拼命喘氣,無法讓氧氣深入胸腔。我只有植入少許指示,扭曲她的回憶,用另一個假景象來取代過去幾分鐘的片段。我從她身旁推擠而過,爬上梯子,沒等她恢復。

科爾──我的心靈運作得太快,視線因此浮現黑斑。我必須告訴科爾。

而且我必須遠離其他特工,趁我還沒屈服於誘惑、現在就賞她一顆子彈。

因為她不滿足於私藏食物,不滿足於我們如果不再安靜點、動作不再快點、不拼命跟上其他人就要丟下我們的威脅。她想徹底除掉我們──把我們的繩索交給她認為能控制我們的那群人。

而且她想拿我們換取獎金,讓她能發動下一波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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