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超大的蛋
大家好,我叫譚啾啾。很好笑的名字,我知道,但沒辦法,又不是我取的。反正我已經用這個名字用了十二年,習慣了。去年夏天,自由鎮發生一件大事,很多人因而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猜大家現在也習慣了。自由鎮,沒錯,我住在美國新罕布夏州的自由鎮,那是個小地方,一共只有幾戶人家,所有人都住在同一條街上。除了一家商店和一間教堂,什麼都沒有。喔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間學校。我家離緬因州很近,大約只隔了五公里,不過老爸說,我們還是屬於新罕布夏州,就跟州政府所在地和睦市一樣。每一州總會有人住在離別州很近的地方,我們家就離緬因州很近。
我爸在鎮上開了一間報社,叫《守護自由報》,每週出刊一次,家裡的人會幫忙把一份又一份的報紙寄到附近小鎮,例如埃芬埃鎮或中奧西皮鎮。我猜辦報大概賺不了多少錢,不過我們家還養了幾隻雞、一頭羊,而且還有菜園,所以生活不成問題。
抱歉,拉拉雜雜講了這麼多我家的事,我想講的其實是另一件事。該怎麼說呢?還是從今年春天開始講好了。是這樣的,白太太又開始開窗了。冬天的時候,她都關著窗戶睡覺,但等到五月天氣回暖,她晚上就會開窗。每年老爸都靠白太太的動靜判斷春天到了沒,等她開窗才種豆子。老爸說她比農民曆還準。
白太太的房子和我家一前一後排在一起,她家窗戶正對我家後院,也就是我們養雞的地方。春天時她向老媽抱怨,說我們家的公雞一大早就開始啼叫,每天都吵醒她,要我們把雞處理掉。
白太太抱怨的隔天,我們家在吃早餐時召開家庭會議。老媽說,不能因為我們想養雞,就打擾到鄰居。爸爸也說,每個人都有權養動物,不過敦親睦鄰比較好,畢竟我們家的山羊就養在她家後面的空地。我妹小欣則說,那隻討厭的老公雞會怎樣,不關她的事。我有點氣小欣那樣說,那隻雞我們可是養了六年,是住在波波鎮的阿胡叔叔送我們的,我滿喜歡牠。我知道小欣為什麼討厭牠,牠的品種是新罕布夏紅雞,眼神凶惡,每次都拍著翅膀猛追小欣。
我才不管小欣討厭還是不討厭,我提議應該想想辦法,讓雞不要一大早就叫。如果可以不叫,就能留著,白太太也能睡個好覺,大家都高興。
老爸問:「你要怎麼讓雞不叫?天亮時公雞都會啼叫,那是牠們的本能,改不了的。」我說:「或許可以在晚上的時候,把雞關在地下室,地下室很黑,雞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亮,就不會叫。」
老媽不贊成我的辦法,因為她非常討厭讓雞鴨進到屋子裡。我說我每天早上都會幫忙清理雞籠,老媽還是說不行,不過老爸說就試一陣子好了,「畢竟不能不審判就宣判這隻雞的命運。我們這裡叫自由鎮,這麼做等於是破壞美國的自由精神。」
老媽最後同意試試看。我家的公雞叫「先知」,每天晚上我把先知帶到地下室,早上再放出來。「先知」其實是舅公的名字,我們把雞也取名為先知,因為老爸說那個名字實在太妙,應該傳下去。
就這樣,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我把先知帶到地下室,白天再抱出來。先知很討厭進籠子,每天晚上我想抓牠時,牠都一直掙扎、一直亂叫,還用翅膀打我的臉,弄得地上都是羽毛,灰塵滿天飛。而且牠一開始亂叫就會驚動母雞,整個雞舍亂成一團。每天都要抓雞實在很煩,我開始氣自己,幹嘛為了救一隻公雞,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但各位也知道,如果是你自己說要做一件事,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做下去,不然別人會說:「看吧,早就跟你講事情會這樣。」把先知關起來是我提議的,所以我得負責,就算地下室散落一堆要清理的羽毛,也不能說不幹了。有時大概才凌晨三點,先知就開始亂叫,幸好地下室的門擋住一點聲音,不算太吵,家裡的人並沒抱怨。
六月中左右,發生了一件怪事。我注意到有一隻母雞很詭異,大約有一星期的時間,牠整個身體像吹氣球一樣腫起來,還歪到一邊,全身羽毛一根根豎起。平常母雞過於緊張、無法放鬆的時候,就會像那樣。老爸覺得那隻怪母雞大概是要生蛋了,所以不肯動,要我沒事就趕牠起來走一走,不要老窩在原地。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那隻母雞變得超大隻,走路都有困難,每次都要千辛萬苦才能爬進窩內,我不忍心一看到牠坐下來,就要牠起來。就這樣過了一星期,母雞的身體愈腫愈大,似乎連牠自己都嚇了一跳。一天早上,我把先知抱到空地,順便到雞舍看看母雞,結果天哪,我看到一顆塞滿整個雞窩的巨蛋!我這輩子沒看過那麼大的蛋。母雞搖搖晃晃站在箱子旁,偏著頭瞪著那顆蛋,好像在研究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我摸了摸那顆長型的蛋,蛋殼很硬,比較像海龜蛋,不像雞蛋,而且大得像哈密瓜——搞不好比哈密瓜還大。
我衝進屋裡,大聲宣布我們家的母雞剛剛生下全世界最大顆的蛋,叫大家在蛋殼破掉之前快去看。老爸、老媽、小欣馬上衝進雞舍,我怕他們過去的時候蛋已經不見,幸好還在,而且母雞已經坐在上頭,努力用身體覆蓋住蛋,但是蛋實在太大,母雞一臉疑惑,沒料到自己會生出這種蛋,不過既然蛋已經在這裡,就想辦法孵孵看。不曉得怎麼樣孵那顆蛋,不過還是拚命想辦法,我覺得母雞實在很偉大。
爸爸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在惡作劇,斜著眼瞄我,但大家把母雞抱起來、仔細檢查那顆超大的蛋之後,覺得應該是真蛋沒錯,只是很怪就是了。老爸抓了抓頭,先看看母雞,再看看蛋,然後又看著母雞,說:「這不太可能吧,這顆蛋幾乎和母雞一樣大,怎麼會是牠生的?」
妹妹問:「要怎麼處理這顆蛋?」
老爸提議:「我們可以煮來當早餐。這麼大一顆蛋,不曉得要煮幾分鐘才會熟?」
老媽說:「不行!搞不好是蛇蛋,不准用我的廚房煮那種怪東西。」
老爸說:「如果是蛇蛋也太大了。」
我說,就讓母雞孵孵看好了,孵出來就知道是什麼蛋。
老媽說:「一定不會有好事。我覺得八成是很恐怖的動物,萬一是鱷魚或是龍什麼的,馬上給我拿去丟掉。」
老爸說:「遵命,譚太太。」然後對我眨了眨眼:「我們絕不會把一條龍帶進家裡。」爸爸把母雞放回蛋上,母雞差點滑下去,猛拍翅膀想保持平衡。我們全家人回屋裡吃早餐,爸爸說太好了,今天的報紙有新東西可以寫,不用再寫鄰里社區的八卦。
我很興奮家裡冒出那麼大一顆蛋,小欣則覺得幹嘛大驚小怪,也不過就是一顆蛋,不過等她知道會孵出什麼之後,她會跟我一樣興奮到說不出話。
2毫無進展
照顧憑空冒出來的巨蛋很不容易。蛋太大,我家可憐的母雞孵不來。是這樣的,母雞孵蛋的時候會坐在蛋上面,然後不時把蛋轉一轉,讓每一個地方均勻受熱。我覺得這種事大家都知道,不用特別向你們解釋,但老爸說我們寫作的時候,不能假設讀者什麼都知道,因為你根本不曉得是誰會看到你寫的東西。所以在接下來的故事,如果我開始講你已經知道的事,請跳過就好。我猜有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住在城市,所以不曉得母雞如何照顧蛋,也不曉得很多農場上的事,我最好還是聽老爸的建議,一邊說故事,一邊解釋。老爸應該很懂寫作的事,畢竟他是辦報紙的人。
回到我家的母雞。那顆神祕的蛋太巨大,母雞無法自己翻面,所以我一天得幫牠翻個三、四遍。除此之外,我還用稻草把蛋包起來保溫。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弄得我白天很多事要做,幸好學校已經放暑假,不然我根本沒空幫忙孵蛋。不過因為要幫忙顧蛋,我的暑假計畫也被打亂,每次划船到盧恩湖釣魚,才在忙著把我們不愛吃的太陽魚丟回湖裡,又到了該回家幫忙翻蛋的時候。如果我回家晚了一點,母雞就會非常焦躁,我猜牠大概覺得我應該準時回家幫忙。有一陣子,我本來還擔心母雞不孵了,不過牠還是一直很努力,所以我也繼續幫忙。
然而晚上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幫。老媽不准我為了一顆蛋半夜爬起來,老爸也覺得我應該好好睡覺,不然睡眠習慣會被打亂。老爸老媽大概是對的,不過半夜起來沒什麼,只要蛋能孵出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這種事可是幾百年才會碰上一次的大機會。
我說我願意幫忙,老爸還是不答應,他說他晚上睡覺前會幫忙把蛋翻一翻,然後我早上一起來也翻一次就夠了,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我不曉得老爸說的命運是什麼意思,因為他自己也半夜偷偷爬起來。有一天晚上,我因為腳不小心碰到毒漆藤,癢到睡不著,跑到雞舍想幫忙轉蛋,結果你猜我看到誰從雞舍裡走出來?就是老爸!
老爸被我逮個正著,表情超尷尬,乾咳了幾聲,說什麼天氣熱睡不著,所以過來看看,但廚房的鐘指著半夜三點,怎麼可能還沒睡著。
吃早餐的時候,我問老爸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偷偷爬起來。老爸一直戳碗裡的穀片,攪來攪去,好像在裡面找鈕扣一樣,最後說什麼不管蛋有多大,他都不會為了一顆蛋不睡覺,只不過偶爾剛好還醒著,就去雞舍瞧瞧。我注意到老媽的嘴角偷彎了一下。算了,別管老爸是不是偷起床,我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得到雞舍幫巨蛋翻面。我們把巨蛋的雞窩挪到雞舍一角,還弄了一個圍欄,讓母雞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待在裡頭。每天一早,我先幫母雞弄飼料、加水,然後到柴房撿一大把木柴堆進廚房,放下木柴後,就得到地下室提出雞籠。把先知放到養雞的空地上之後,我原本還得幫山羊擠奶,不過小欣說要幫我擠,因為現在我還要負責幫蛋翻面的麻煩事。不得不說,這次小欣實在很好心,因為她其實討厭擠羊奶。
吃完早餐後,小欣待在廚房幫老媽做事,我跟著老爸去印刷廠。如果是出刊日,我會幫廠內的席先生整理報紙,接著騎腳踏車到鎮上送報。如果那天不用送報,我會幫忙掃起地上的鉛字條,放進鐵鍋融化。工作做完後,我會去找住對面的小喬,兩個人一起去盧恩湖釣魚。不過每隔幾小時,釣魚釣一半的我就得跑回家翻蛋,不能有任何閃失。
大約過了一星期,一天早上,一個陌生人跑來我家,說想要看那顆蛋。他說自己替我們這個州中部的拉科尼亞一家報社工作,老闆想報導我家母雞生下的巨蛋。我帶他到雞舍,他拍了幾張照片,問了幾個問題,還用手指戳了戳蛋,結果被母雞啄了一口,氣到不行,離開時一直吸著手指頭。
男人走了之後,又來了兩個波士頓《基督科學箴言報》的人,他們說在別家報紙看到自由鎮的母雞產下巨蛋的新聞,他們也想報導,因為他們的報社向來對奇聞異事很感興趣。兩人拍了蛋的照片,還拍了母雞和先知,接著又拍我妹餵雞的照片。這也太假了吧,雞平常根本不是小欣在餵,是我好嗎。他們問了一堆有的沒的,像是為什麼我家的公雞叫先知,還想知道《守護自由報》的發行量有多大,自由鎮有多少居民。他們問了好多根本和蛋沒關係的事,最後拿出捲尺量蛋,用隨身攜帶的手秤秤重:蛋的短圓周三十八公分,重一‧五公斤。記者留在我家吃午餐,還吃了兩份派才走。到了下星期,葛阿姨寄來《基督科學箴言報》的剪報。阿姨住新罕布夏州東南部的基恩,是個中學老師。報紙上刊著一張小欣餵母雞的大照片,以及一張巨蛋的小照片。照片底下有一篇報導:
自由鎮發現巨蛋
新罕布夏州自由鎮六月二十四日訊
新罕布夏州自由鎮小雖小,卻有一顆巨蛋。當地譚瓦特家飼養的母雞,最近產下史上最大的雞蛋。
譚先生宣稱,他家的母雞在六月十六日生下這顆驚人的巨蛋。先前幾天母雞焦躁不安,接著就產下圓周四十六公分、重約一.六公斤的蛋。
譚先生和譚太太有兩個孩子,十二歲的譚啾啾和十歲的譚小欣。譚先生是地方報《守護自由報》的老闆兼編輯,該報每週發行八百份左右。譚家人決定讓自家母雞繼續孵蛋,或許那顆蛋能成功孵化。譚先生坦承,他也不曉得那顆蛋會跑出什麼東西,「或許是某種驚人的生物也說不定」。
總之,我終於熬完三個禮拜的孵蛋期,但什麼事都沒發生。告訴大家一個常識,以免有人不曉得:一顆雞蛋孵化大約需要三星期。我仍然一有空就跑雞舍,但巨蛋一點變化也沒有。老爸吃完晚餐後,也會去看三次,但同樣什麼都沒發現。我一定看起來悶悶不樂,因為媽媽安慰我,要我別擔心,或許大顆的蛋本來就需要比較多的時間才會孵化。
然而又過了整整一星期,還是文風不動,這次就連媽媽都覺得大概沒希望了。老爸看起來很沮喪,我猜他也很期待蛋可以孵出來,他和我一樣興奮。接著一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爸爸看著我,擺出一張苦瓜臉。
老爸說:「啾啾,你一直在等蛋孵出來對不對?」
我說對。
「而且你非常辛苦照顧那顆蛋,還幫忙餵母雞,但這下子看來,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了,是不是?」
我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爸爸走過來,手搭在我肩上。「啾啾,人活在世上就是這樣,總是有失望的時候,不會事事順心。光是發現那麼大顆的蛋,就已經很厲害了,即使沒孵出來也沒關係。」
「你們要怎麼處理那顆蛋?」媽媽想知道答案。
「蛋已經不新鮮了,」爸爸回答,「我們可以捐給博物館,博物館會想辦法保存,還會放上一塊牌子,上頭寫著新罕布夏州自由鎮譚啾啾捐贈……」
「我還不想捐給博物館,」我打斷老爸,「我想先確定能不能孵出來,或許這顆蛋得孵滿五星期,誰知道?畢竟這不是一顆普通的蛋。」「但你打算等多久?」小欣問,「你整個夏天都要照顧那顆蛋嗎?別忘了,爸爸說暑假要帶我們去法蘭科尼亞峽谷露營。」
老爸坐在沙發上,伸了伸腿,開口勸我:「啾啾,大家都知道你照顧那顆蛋很辛苦,你做得很好,但該放棄的時候就不要強求,知道嗎?」
我答應老爸:「我不會逞強的。」然而,雖然我表現出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心裡卻很失望。我告訴自己,再過一個星期就好,蛋還是孵不出來的話,就真的放棄吧。
大家好,我叫譚啾啾。很好笑的名字,我知道,但沒辦法,又不是我取的。反正我已經用這個名字用了十二年,習慣了。去年夏天,自由鎮發生一件大事,很多人因而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猜大家現在也習慣了。自由鎮,沒錯,我住在美國新罕布夏州的自由鎮,那是個小地方,一共只有幾戶人家,所有人都住在同一條街上。除了一家商店和一間教堂,什麼都沒有。喔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間學校。我家離緬因州很近,大約只隔了五公里,不過老爸說,我們還是屬於新罕布夏州,就跟州政府所在地和睦市一樣。每一州總會有人住在離別州很近的地方,我們家就離緬因州很近。
我爸在鎮上開了一間報社,叫《守護自由報》,每週出刊一次,家裡的人會幫忙把一份又一份的報紙寄到附近小鎮,例如埃芬埃鎮或中奧西皮鎮。我猜辦報大概賺不了多少錢,不過我們家還養了幾隻雞、一頭羊,而且還有菜園,所以生活不成問題。
抱歉,拉拉雜雜講了這麼多我家的事,我想講的其實是另一件事。該怎麼說呢?還是從今年春天開始講好了。是這樣的,白太太又開始開窗了。冬天的時候,她都關著窗戶睡覺,但等到五月天氣回暖,她晚上就會開窗。每年老爸都靠白太太的動靜判斷春天到了沒,等她開窗才種豆子。老爸說她比農民曆還準。
白太太的房子和我家一前一後排在一起,她家窗戶正對我家後院,也就是我們養雞的地方。春天時她向老媽抱怨,說我們家的公雞一大早就開始啼叫,每天都吵醒她,要我們把雞處理掉。
白太太抱怨的隔天,我們家在吃早餐時召開家庭會議。老媽說,不能因為我們想養雞,就打擾到鄰居。爸爸也說,每個人都有權養動物,不過敦親睦鄰比較好,畢竟我們家的山羊就養在她家後面的空地。我妹小欣則說,那隻討厭的老公雞會怎樣,不關她的事。我有點氣小欣那樣說,那隻雞我們可是養了六年,是住在波波鎮的阿胡叔叔送我們的,我滿喜歡牠。我知道小欣為什麼討厭牠,牠的品種是新罕布夏紅雞,眼神凶惡,每次都拍著翅膀猛追小欣。
我才不管小欣討厭還是不討厭,我提議應該想想辦法,讓雞不要一大早就叫。如果可以不叫,就能留著,白太太也能睡個好覺,大家都高興。
老爸問:「你要怎麼讓雞不叫?天亮時公雞都會啼叫,那是牠們的本能,改不了的。」我說:「或許可以在晚上的時候,把雞關在地下室,地下室很黑,雞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亮,就不會叫。」
老媽不贊成我的辦法,因為她非常討厭讓雞鴨進到屋子裡。我說我每天早上都會幫忙清理雞籠,老媽還是說不行,不過老爸說就試一陣子好了,「畢竟不能不審判就宣判這隻雞的命運。我們這裡叫自由鎮,這麼做等於是破壞美國的自由精神。」
老媽最後同意試試看。我家的公雞叫「先知」,每天晚上我把先知帶到地下室,早上再放出來。「先知」其實是舅公的名字,我們把雞也取名為先知,因為老爸說那個名字實在太妙,應該傳下去。
就這樣,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我把先知帶到地下室,白天再抱出來。先知很討厭進籠子,每天晚上我想抓牠時,牠都一直掙扎、一直亂叫,還用翅膀打我的臉,弄得地上都是羽毛,灰塵滿天飛。而且牠一開始亂叫就會驚動母雞,整個雞舍亂成一團。每天都要抓雞實在很煩,我開始氣自己,幹嘛為了救一隻公雞,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但各位也知道,如果是你自己說要做一件事,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做下去,不然別人會說:「看吧,早就跟你講事情會這樣。」把先知關起來是我提議的,所以我得負責,就算地下室散落一堆要清理的羽毛,也不能說不幹了。有時大概才凌晨三點,先知就開始亂叫,幸好地下室的門擋住一點聲音,不算太吵,家裡的人並沒抱怨。
六月中左右,發生了一件怪事。我注意到有一隻母雞很詭異,大約有一星期的時間,牠整個身體像吹氣球一樣腫起來,還歪到一邊,全身羽毛一根根豎起。平常母雞過於緊張、無法放鬆的時候,就會像那樣。老爸覺得那隻怪母雞大概是要生蛋了,所以不肯動,要我沒事就趕牠起來走一走,不要老窩在原地。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那隻母雞變得超大隻,走路都有困難,每次都要千辛萬苦才能爬進窩內,我不忍心一看到牠坐下來,就要牠起來。就這樣過了一星期,母雞的身體愈腫愈大,似乎連牠自己都嚇了一跳。一天早上,我把先知抱到空地,順便到雞舍看看母雞,結果天哪,我看到一顆塞滿整個雞窩的巨蛋!我這輩子沒看過那麼大的蛋。母雞搖搖晃晃站在箱子旁,偏著頭瞪著那顆蛋,好像在研究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我摸了摸那顆長型的蛋,蛋殼很硬,比較像海龜蛋,不像雞蛋,而且大得像哈密瓜——搞不好比哈密瓜還大。
我衝進屋裡,大聲宣布我們家的母雞剛剛生下全世界最大顆的蛋,叫大家在蛋殼破掉之前快去看。老爸、老媽、小欣馬上衝進雞舍,我怕他們過去的時候蛋已經不見,幸好還在,而且母雞已經坐在上頭,努力用身體覆蓋住蛋,但是蛋實在太大,母雞一臉疑惑,沒料到自己會生出這種蛋,不過既然蛋已經在這裡,就想辦法孵孵看。不曉得怎麼樣孵那顆蛋,不過還是拚命想辦法,我覺得母雞實在很偉大。
爸爸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在惡作劇,斜著眼瞄我,但大家把母雞抱起來、仔細檢查那顆超大的蛋之後,覺得應該是真蛋沒錯,只是很怪就是了。老爸抓了抓頭,先看看母雞,再看看蛋,然後又看著母雞,說:「這不太可能吧,這顆蛋幾乎和母雞一樣大,怎麼會是牠生的?」
妹妹問:「要怎麼處理這顆蛋?」
老爸提議:「我們可以煮來當早餐。這麼大一顆蛋,不曉得要煮幾分鐘才會熟?」
老媽說:「不行!搞不好是蛇蛋,不准用我的廚房煮那種怪東西。」
老爸說:「如果是蛇蛋也太大了。」
我說,就讓母雞孵孵看好了,孵出來就知道是什麼蛋。
老媽說:「一定不會有好事。我覺得八成是很恐怖的動物,萬一是鱷魚或是龍什麼的,馬上給我拿去丟掉。」
老爸說:「遵命,譚太太。」然後對我眨了眨眼:「我們絕不會把一條龍帶進家裡。」爸爸把母雞放回蛋上,母雞差點滑下去,猛拍翅膀想保持平衡。我們全家人回屋裡吃早餐,爸爸說太好了,今天的報紙有新東西可以寫,不用再寫鄰里社區的八卦。
我很興奮家裡冒出那麼大一顆蛋,小欣則覺得幹嘛大驚小怪,也不過就是一顆蛋,不過等她知道會孵出什麼之後,她會跟我一樣興奮到說不出話。
2毫無進展
照顧憑空冒出來的巨蛋很不容易。蛋太大,我家可憐的母雞孵不來。是這樣的,母雞孵蛋的時候會坐在蛋上面,然後不時把蛋轉一轉,讓每一個地方均勻受熱。我覺得這種事大家都知道,不用特別向你們解釋,但老爸說我們寫作的時候,不能假設讀者什麼都知道,因為你根本不曉得是誰會看到你寫的東西。所以在接下來的故事,如果我開始講你已經知道的事,請跳過就好。我猜有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住在城市,所以不曉得母雞如何照顧蛋,也不曉得很多農場上的事,我最好還是聽老爸的建議,一邊說故事,一邊解釋。老爸應該很懂寫作的事,畢竟他是辦報紙的人。
回到我家的母雞。那顆神祕的蛋太巨大,母雞無法自己翻面,所以我一天得幫牠翻個三、四遍。除此之外,我還用稻草把蛋包起來保溫。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弄得我白天很多事要做,幸好學校已經放暑假,不然我根本沒空幫忙孵蛋。不過因為要幫忙顧蛋,我的暑假計畫也被打亂,每次划船到盧恩湖釣魚,才在忙著把我們不愛吃的太陽魚丟回湖裡,又到了該回家幫忙翻蛋的時候。如果我回家晚了一點,母雞就會非常焦躁,我猜牠大概覺得我應該準時回家幫忙。有一陣子,我本來還擔心母雞不孵了,不過牠還是一直很努力,所以我也繼續幫忙。
然而晚上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幫。老媽不准我為了一顆蛋半夜爬起來,老爸也覺得我應該好好睡覺,不然睡眠習慣會被打亂。老爸老媽大概是對的,不過半夜起來沒什麼,只要蛋能孵出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這種事可是幾百年才會碰上一次的大機會。
我說我願意幫忙,老爸還是不答應,他說他晚上睡覺前會幫忙把蛋翻一翻,然後我早上一起來也翻一次就夠了,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我不曉得老爸說的命運是什麼意思,因為他自己也半夜偷偷爬起來。有一天晚上,我因為腳不小心碰到毒漆藤,癢到睡不著,跑到雞舍想幫忙轉蛋,結果你猜我看到誰從雞舍裡走出來?就是老爸!
老爸被我逮個正著,表情超尷尬,乾咳了幾聲,說什麼天氣熱睡不著,所以過來看看,但廚房的鐘指著半夜三點,怎麼可能還沒睡著。
吃早餐的時候,我問老爸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偷偷爬起來。老爸一直戳碗裡的穀片,攪來攪去,好像在裡面找鈕扣一樣,最後說什麼不管蛋有多大,他都不會為了一顆蛋不睡覺,只不過偶爾剛好還醒著,就去雞舍瞧瞧。我注意到老媽的嘴角偷彎了一下。算了,別管老爸是不是偷起床,我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得到雞舍幫巨蛋翻面。我們把巨蛋的雞窩挪到雞舍一角,還弄了一個圍欄,讓母雞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待在裡頭。每天一早,我先幫母雞弄飼料、加水,然後到柴房撿一大把木柴堆進廚房,放下木柴後,就得到地下室提出雞籠。把先知放到養雞的空地上之後,我原本還得幫山羊擠奶,不過小欣說要幫我擠,因為現在我還要負責幫蛋翻面的麻煩事。不得不說,這次小欣實在很好心,因為她其實討厭擠羊奶。
吃完早餐後,小欣待在廚房幫老媽做事,我跟著老爸去印刷廠。如果是出刊日,我會幫廠內的席先生整理報紙,接著騎腳踏車到鎮上送報。如果那天不用送報,我會幫忙掃起地上的鉛字條,放進鐵鍋融化。工作做完後,我會去找住對面的小喬,兩個人一起去盧恩湖釣魚。不過每隔幾小時,釣魚釣一半的我就得跑回家翻蛋,不能有任何閃失。
大約過了一星期,一天早上,一個陌生人跑來我家,說想要看那顆蛋。他說自己替我們這個州中部的拉科尼亞一家報社工作,老闆想報導我家母雞生下的巨蛋。我帶他到雞舍,他拍了幾張照片,問了幾個問題,還用手指戳了戳蛋,結果被母雞啄了一口,氣到不行,離開時一直吸著手指頭。
男人走了之後,又來了兩個波士頓《基督科學箴言報》的人,他們說在別家報紙看到自由鎮的母雞產下巨蛋的新聞,他們也想報導,因為他們的報社向來對奇聞異事很感興趣。兩人拍了蛋的照片,還拍了母雞和先知,接著又拍我妹餵雞的照片。這也太假了吧,雞平常根本不是小欣在餵,是我好嗎。他們問了一堆有的沒的,像是為什麼我家的公雞叫先知,還想知道《守護自由報》的發行量有多大,自由鎮有多少居民。他們問了好多根本和蛋沒關係的事,最後拿出捲尺量蛋,用隨身攜帶的手秤秤重:蛋的短圓周三十八公分,重一‧五公斤。記者留在我家吃午餐,還吃了兩份派才走。到了下星期,葛阿姨寄來《基督科學箴言報》的剪報。阿姨住新罕布夏州東南部的基恩,是個中學老師。報紙上刊著一張小欣餵母雞的大照片,以及一張巨蛋的小照片。照片底下有一篇報導:
自由鎮發現巨蛋
新罕布夏州自由鎮六月二十四日訊
新罕布夏州自由鎮小雖小,卻有一顆巨蛋。當地譚瓦特家飼養的母雞,最近產下史上最大的雞蛋。
譚先生宣稱,他家的母雞在六月十六日生下這顆驚人的巨蛋。先前幾天母雞焦躁不安,接著就產下圓周四十六公分、重約一.六公斤的蛋。
譚先生和譚太太有兩個孩子,十二歲的譚啾啾和十歲的譚小欣。譚先生是地方報《守護自由報》的老闆兼編輯,該報每週發行八百份左右。譚家人決定讓自家母雞繼續孵蛋,或許那顆蛋能成功孵化。譚先生坦承,他也不曉得那顆蛋會跑出什麼東西,「或許是某種驚人的生物也說不定」。
總之,我終於熬完三個禮拜的孵蛋期,但什麼事都沒發生。告訴大家一個常識,以免有人不曉得:一顆雞蛋孵化大約需要三星期。我仍然一有空就跑雞舍,但巨蛋一點變化也沒有。老爸吃完晚餐後,也會去看三次,但同樣什麼都沒發現。我一定看起來悶悶不樂,因為媽媽安慰我,要我別擔心,或許大顆的蛋本來就需要比較多的時間才會孵化。
然而又過了整整一星期,還是文風不動,這次就連媽媽都覺得大概沒希望了。老爸看起來很沮喪,我猜他也很期待蛋可以孵出來,他和我一樣興奮。接著一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爸爸看著我,擺出一張苦瓜臉。
老爸說:「啾啾,你一直在等蛋孵出來對不對?」
我說對。
「而且你非常辛苦照顧那顆蛋,還幫忙餵母雞,但這下子看來,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了,是不是?」
我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爸爸走過來,手搭在我肩上。「啾啾,人活在世上就是這樣,總是有失望的時候,不會事事順心。光是發現那麼大顆的蛋,就已經很厲害了,即使沒孵出來也沒關係。」
「你們要怎麼處理那顆蛋?」媽媽想知道答案。
「蛋已經不新鮮了,」爸爸回答,「我們可以捐給博物館,博物館會想辦法保存,還會放上一塊牌子,上頭寫著新罕布夏州自由鎮譚啾啾捐贈……」
「我還不想捐給博物館,」我打斷老爸,「我想先確定能不能孵出來,或許這顆蛋得孵滿五星期,誰知道?畢竟這不是一顆普通的蛋。」「但你打算等多久?」小欣問,「你整個夏天都要照顧那顆蛋嗎?別忘了,爸爸說暑假要帶我們去法蘭科尼亞峽谷露營。」
老爸坐在沙發上,伸了伸腿,開口勸我:「啾啾,大家都知道你照顧那顆蛋很辛苦,你做得很好,但該放棄的時候就不要強求,知道嗎?」
我答應老爸:「我不會逞強的。」然而,雖然我表現出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心裡卻很失望。我告訴自己,再過一個星期就好,蛋還是孵不出來的話,就真的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