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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化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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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對於現在自稱是「克莉絲.泰勒」的女子來說,今天的任務已成為例行公事。她起床的時間遠比自己希望的時間早了許多,然後著手拆卸平常夜間的防禦措施。每天晚上把所有東西堆疊起來,只為了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把它拆開取下,這實在苦不堪言,然而她的人生絕對禁不起一時半刻的懶散鬆懈。

完成每日這番雜活之後,克莉絲坐進她那輛不起眼的車,開了一小時又一小時;車子已經頗有年紀,但沒有什麼令人難忘的大規模損壞。她已經跨越地圖上三段主要的邊界和無數條次要格線,甚至開了大約適當的距離後,她又路過好幾個城鎮卻沒有進入。那一個城鎮太小,這一個只有兩條出入道路,而另一個看起來外來訪客太少,她進入那裡必定太過顯眼,即使她已經努力把自己裝扮得再普通不過。她記住幾個地方,也許以後有一天會想再回來⋯⋯像是焊接用品店、剩餘軍用物資店,以及農夫市集等。桃子即將進入盛產期,她應該要儲備一些。

最後,到了傍晚時分,她抵達一個未曾來過的繁忙地區,這裡連圖書館都顯得相當熱鬧。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喜歡使用圖書館。免費就比較難以追蹤。

她在建築物的西側停好車,避開門口上方設置的監視器。館內所有的電腦都有人占用,另外有好幾群人在附近虎視眈眈地等待,於是她四處瀏覽一下,在傳記區尋找是否有相關書籍。她發現自己已經讀過可能用上的每一本書。接下來,她搜尋最喜歡的諜報作家新書—他以前是美國海軍三棲特種部隊「海豹部隊」成員;同時她也抓了幾本題材相近的書。她要去找個好位子等待時,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從圖書館偷書實在很俗氣,但有好幾個原因使她根本不可能拿到這裡的圖書證,而從這些書讀到的內容或許恰巧有機會讓她比較安全。安全永遠戰勝罪惡感。

其實她心裡很清楚,這些書的內容有百分之九十九是沒用的;對她來說,小說幾乎不可能有實際且具體的用途。然而從很久以前開始,她的工作就是努力讓比較有事實根據的研究內容變得實用。如果缺乏A級資源可以挖掘,她也勉強能夠接受Z級資源。一旦沒有任何東西能研究,她會比平常更加恐慌。而上一次搬遷時,她還真的找到一種似乎很實用的祕訣,於是已經開始將它融入例行公事中。

她在一張褪色的扶手椅安頓下來,椅子位於偏僻的角落,望向電腦隔間的視野還算不錯,然後開始假裝閱讀她那疊書的最上面一本。她觀察好幾位電腦使用者把物品攤放在桌上的方式(有個人甚至把鞋子脫了),可以看出他們會占用好長一段時間。一位少女正在使用的那部電腦最有希望,她帶了一堆參考書籍和一副煩惱的神情。女孩似乎沒有查看社群媒體,而是認真記下在搜尋引擎上找到的一個個書名和作者。
克莉絲等待時始終低頭看書,她將書本穩穩放在左手臂彎裡,運用隱藏在右手裡的刮鬍刀片,把固定在書背的磁性感應器俐落割下,再塞進椅墊和椅子扶手之間的縫隙裡。她假裝對這本書缺乏興趣,又將注意力轉移到書堆的下一本書。
克莉絲準備就緒,已經將割掉感應器的一本本小說塞進她的背包裡,這時那位少女離開電腦,要去尋找其他資料。克莉絲既沒有跳上前去,也沒有顯露爭搶座位的樣子,就已經端坐在那張椅子上,其他抱持希望的人甚至還沒發現他們的機會稍縱即逝。

真正查看電子郵件的時間通常花費大約三分鐘。

看完之後,她會再開四小時的車程回到暫時的家︵假如沒有刻意繞路的話︶,當然也要重新堆起防禦措施才能入睡。「電子郵件日」總是很漫長的一天。

她查看的電子郵件帳號與她現在的生活沒有關聯,既沒有固定的IP位址,也沒有提到地點和名字,而且一讀完郵件、需要的話加以回覆之後,她就會立刻離開那裡,加速遠離該城鎮,盡可能讓自己與那個地點的距離拉開得越遠越好。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已經成為克莉絲無心插柳的座右銘。她過著過度防備的生活,然而她經常提醒自己,如果沒有這些防備,她就完全沒有生活可言。

不必冒這些風險當然很好,但是金錢總有用完的一天。她通常會在某個由夫妻經營的小型商店找到幫傭工作,最好只留下手寫的紀錄,不過那種工作賺到的錢通常只夠支付食物和租金等基本生活所需,絕對無法負擔她生活中比較昂貴的事物,像是假身分證、實驗器材,以及她所貯存的各種化學材料。於是,她在網際網路上維持一種虛無縹緲的存在,到處尋找極少數的付款客戶,而且盡全力讓這些事不會引人注意,特別是那些想要阻止她活著的人。

最近兩次的電子郵件日都一無所獲,因此看到有個訊息等著她就很高興⋯⋯大約高興了十分之二秒,然後她才注意到郵件回覆地址。

l.carston.463@dpt11a.net

真的來了⋯⋯他的真實電子郵件地址。很容易直接追溯到她的前雇主們。她頸背的寒毛直豎,腎上腺素湧到全身,彷彿在血管裡大喊「跑啊,跑啊,快跑」;但是看到這樣的傲慢自大,她內心仍有一部分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她永遠都低估他們粗心大意的驚人程度。

前雇主們還不可能來到這裡,她在驚慌中對自己這樣推測,眼神卻已飄向圖書館裡每一個肩膀太過寬闊的男子,也許身穿黑西裝、也許剪著軍人髮型,乃至於朝向她走來的每一個人。她可以透過窗玻璃看見自己的汽車,看起來沒有人對它造成損害,但她其實沒有持續盯著車子看,對吧?

所以,他們再度找到她了。然而他們絕不可能知道她會決定在哪裡查看郵件,她非常認真地隨機挑選地點。
就在這時,一盞警示燈已經在一間灰色整潔的辦公室裡亮起來,或者說不定有好幾間辦公室,甚至帶有一閃一閃的紅色閃光。他們當然會對這個IP位址發布優先追查的命令,也會開始動員許多人,但就算派出直升機(他們確實有那樣的能力),她也還有一點應變時間,足以看看卡爾斯頓到底想要幹嘛。

郵件主旨是:厭倦逃亡了嗎?
混蛋。
她將信件點開。訊息不是很長。

政策已經改變了,我們需要你。非正式的道歉有用嗎? 我們可不可以碰個面?我不會求你,但是很多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她一直都很喜歡卡爾斯頓。與「部門」聘請的其他許多黑西裝男人比起來,他似乎比較有人性。他們有些人,特別是來自軍隊的那些人,令人打從心底感到害怕。這種想法可能很偽善,畢竟她本來也在那個行業裡。

所以,他們當然請卡爾斯頓出馬聯繫。他們知道她既孤單又害怕,於是派出老朋友讓她感覺到全然的溫暖和愉快。這是常識,她恐怕已經看穿他們的計謀,但她不覺得傷心,因為她偷來的一本小說就曾用過同樣的計謀。

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花三十秒好好集中精神。她的下一步理應是專注,專注於盡快離開這間圖書館、這個城鎮、這個州,以及是否逃得夠遠?她現在的身分是否依然安全?或者又該搬家了?

然而,卡爾斯頓的提議所潛藏的計謀讓她無法專注。
萬一……

萬一這提議真的能讓他們不再來煩她呢?萬一她之所以認定這是陷阱,其實是源自偏執之心,以及讀了太多間諜小說的緣故?

假如這工作真的夠重要,說不定他們願意以恢復她的往日生活作為交換?

不可能。

然而,假裝卡爾斯頓的電郵寄錯地方實在沒道理。

她認為自己回覆的語氣會讓那些人以為她願意照做,但其實她現在擬定的計畫只有最粗淺的輪廓。

卡爾斯頓,對很多事都厭倦了。我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今天的一星期後,中午。如果看到有人跟你一起,我會離開,等等諸如此類,我確定你知道規矩。別做傻事。

她站起來立刻走出去;即使腿很短,她也喜歡邁開大步走,看起來會比實際上更從容。她正在腦中盤算著,估計直升機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從華府飛到這個地點。他們當然可以對本地人發出警告,但那通常不是他們的作風。

完全不是他們平常的作風,然而⋯⋯她有種毫無來由卻很強烈的不安預感,覺得他們有可能對平常的作法感到厭倦。他們尋求的結果還沒有發生,而這些人很沒有耐心;他們很習慣想要什麼就立刻得到,而他們想要她的命已經有三年了。

這封電郵絕對顯示策略改變了。如果它真的是陷阱的話。

她必須將之視為陷阱。這樣的觀點建構出她的世界,也正是她還能呼吸自如的原因。然而,她心中有一小部分已經開始萌生愚蠢的希望。

她很清楚自己正在玩一個賭注很小的遊戲。賭注只有一條命。只有她的一條命。
※※※

她坐等卡爾斯頓現身時,心裡想著「部門」要殺她的另外幾次嘗試。

巴納比,喬瑟夫.巴納比博士,是她的導師和她所知的最後一位真正的朋友⋯⋯曾經訓練她進行第一次嘗試。然而就算他那麼有先見之明、計畫充分,又是根深蒂固的偏執狂,到最後其實是多喝一杯黑咖啡救了她一命,完全是好狗運。

她一直都睡不好。她與巴納比一起工作了六年。大約在共事三年後,巴納比曾對她述說心裡的懷疑。剛開始,她不願相信他說的可能是對的。他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且執行得很好。「你不能把這視為長期的情況。」他的語氣很堅持,雖然他待在同一單位已經十七年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必須知道很多事,但沒有人希望我們知道那些事,到最後人家覺得我們很麻煩。你根本不必做錯什麼事。你是完全可以信任
的人,但他們是你不能信任的人。」

替那些「好人」工作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他的懷疑逐漸變得比較明確,接著轉變成計畫,隨後演化成實質的準備工作。巴納比非常熱中於準備工作,不是因為最後對他有好處才做。

到了最後幾個月,隨著出逃日期逼近,壓力與日俱增,她變得很難入睡也就不足為奇了。就在四月的那個早晨,她喝了兩杯咖啡而不是平常的一杯,以便讓腦袋順利運轉。她的體型比一般人嬌小,膀胱也比一般人容量小,多喝了這杯咖啡,結果得像醫師搶救病人一樣衝去廁所,甚至因太匆忙而來不及登出電腦系統,但她其實沒有坐在辦公桌前。因此,當致命氣體開始經由通風口滲入實驗室時,她正在廁所裡;巴納比則是完完全全置身他應該要待的地方。

他送給她的告別贈禮是他的尖叫聲,那是他的最後警告。

他們都很確定,吹送毒氣不會發生在實驗室。那樣太混亂了。屍體通常很引人側目,聰明的兇手會盡可能讓那樣的證據距離自己越遠越好。受害者待在兇手自己的客廳時,他們不會出手。

那些傲慢的傢伙想置她於死地,她早該知道絕對不能低估那些人。他們無視法律的存在,甚至與制定法律的那些人太親近了。那種力量徹底愚蠢,令聰明人大感吃驚,但她也應該要敬畏那種力量。

接下來的三次越來越直接。她猜那些人是承包案子的職業殺手,每一個人都是獨立作業。至今只有男人,不過未來永遠有可能出現女人。其中一個男人企圖射殺她,有一個刺殺她,另一個則是用鐵撬猛敲她的頭。那些嘗試全都無效,因為他們的暴力行為是施加在枕頭上。而接下來,攻擊她的人就死了。

那種看不見但極具腐蝕性的氣體會悄悄瀰漫整個小房間⋯⋯電線之間的連結斷掉後,大概過了二點五秒就會開始產生作用。在那之後,刺客的平均壽命大約只剩下五秒,主要看他的身高和體重而定。那樣的五秒肯定不會太愉快。

她所用的混合物與他們對付巴納比的東西不一樣,但是夠接近了。這是她所知道最簡單的殺人方法,很快速也很痛苦,而且材料可以更新,與她做的很多武器不一樣。她只需要好好儲存一堆桃子和一間泳池用品店就行了,沒有任何取用限制,甚至不需要郵寄地址,追捕她的人也就完全追蹤不到。
因此,現在他們想辦法再度找到她,真的讓她氣炸了。

卡爾斯頓沒有改變習慣,準時於十二點十五分入坐餐館前方的金屬小餐桌。他選了角落的餐桌,這樣才能徹底躲在陽傘的遮蔭下,完全如她所料。卡爾斯頓曾有一頭紅髮,如今頂上毛髮稀疏,但氣色依舊紅潤。

侍者對他揮手,朝她自己手上的紙板點點頭,然後掉頭走回室內。所以他點了平常點的食物。這又是可能害你送命的習慣,假如卡西要致卡爾斯頓於死地,她大可利用這一點達成目的,而卡爾斯頓甚至不知道她來過這裡。

她站起來,將手機胡亂塞進口袋,再將大背包甩上肩。

人行道位於一段上坡和一些樹木後面,卡爾斯頓看不到她在這裡。還有時間再變裝一次。她改變走路姿態,脫掉帽子,把原本套在T恤外面的運動衫脫掉。她拉緊腰帶,再把牛仔褲管捲起來,變成男版剪裁的模樣。她踢掉銳跑運動鞋,從背包裡拿出一雙不必繫鞋帶的鞋子套上。她所有的動作看似隨意,彷彿天氣太熱,只是脫掉幾件衣服而已,天氣也讓這一切顯得合理。旁觀者也許會以驚奇的眼光看著一個女孩脫掉一身男生服裝,但她覺得這一幕不會停留在任何人的記憶裡,今天的公園裡有太多更極端的打扮。在華府,陽光總會吸引許多怪咖跑到外面來。

她再度把托特包揹上肩,大背包則趁沒有人看見時,偷偷丟在偏僻角落的一棵樹後面。假如有人找到它,裡面全都不是她要活著就不可或缺的東西。

非常確定沒有人注視之後,她戴上一頂假髮,接著,小心翼翼戴上耳環。

她大可用原本的男孩裝扮面對卡爾斯頓,但為何要洩露任何祕密?為何要讓他聯想到她一直暗中監視?如果他曾經注意那個男孩,那就糟了。未來她可能有需要再次扮成男孩,因此現在不能浪費這個角色。她也可以節省時間,穿上從旅館出發的服裝,但如果沒有改變外表,很容易就能根據旅館閉路監視器捕捉的影像,追查到現在任何公共或私人監視器拍攝到的她。多花一點時間改變外貌,她就能盡可能打斷
最多的追查行動;假如有人試圖找到那男孩,或者女業務員,或者她現在化身的輕鬆公園訪客,那人會發現追蹤起來很複雜。

穿著女性裝束涼快多了。她讓輕風吹乾尼龍運動衫所累積的汗水,然後走到街上。
她沿著幾分鐘之前卡爾斯頓走過的相同路徑,從他背後走上前。食物送到了,是帕瑪森乳酪烤雞肉,而他似乎全然沉浸於享用美食。不過,卡爾斯頓比她更善於假裝沉浸於自己不喜歡的事物,她很了解這點。

她一聲不吭就坐進他對面的座位。他抬起頭時,嘴巴裡塞滿三明治。

她知道他演技很好,猜想他會隱藏真正的反應,趁她捕捉到第一眼的印象之前,表演出他想要表現的情緒。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因此可能真的完全沒察覺到她,如果本來就料定她會出現,他可能會表演成看到她突然現身而非常震驚。不過像他現在這樣,定睛看著桌子對面,沒有瞪大雙眼,有條不紊嚼著食物……在在顯示他企圖控制自己內心的驚訝。她的確定程度大概有百分之八十。
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迎向他那沒有表情的眼神,等他嚼完滿嘴的三明治。

「我想,這樣遇到也太巧,簡直像是計畫好的。」他說。

「對你的狙擊手來說確實太巧。」她輕描淡寫說著,與他說話的語氣差不多。要是有誰無意中聽到,可能會以為這句話是開玩笑,不過旁邊兩組吃午餐的人只顧著大聲談笑,人行道上路過的人們也都聽著耳機和手機,除了卡爾斯頓以外,沒有人在乎她說了什麼。

「茱莉安娜,我絕對不會那樣。你一定了解吧。」

現在輪到她表現得一點都不驚訝。已經好久沒有人稱呼她的真名了,聽起來很像陌生人的名字。經歷最初的震驚後,她感覺到一陣微微的愉悅。她聽到自己的名字覺得很陌生,這是好事,表示她的做法是正確的。

他的眼神飄向她顯而易見的假髮,那其實與她的真髮相當類似,不過現在他會猜測她隱藏了很不一樣的髮型。接著,他強迫自己重新看著她,又等了一會兒,但她始終沒有開口回應,於是他繼續說話,小心選擇遣詞用字。

「呃,決定你應該要⋯⋯退休⋯⋯的那夥人,已經失勢了。一開始根本不是每個人都同意那個決定,而現在,一直都不同意的我們這些人,再也不受那夥人管控了。」

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

他回應了她的懷疑眼神。「過去九個月來,你曾經受到某些⋯⋯不愉快的打擾嗎?」

「而現在我心裡想著,我真的比你更會玩捉迷藏遊戲。」

「結束了,茱莉。正義終將壓制強權。」

「我喜歡快樂的結局。」她狠狠地諷刺一下。

他瞇起眼睛,因為遭到諷刺而難過。或者假裝那樣。

「所有的一切並沒有那麼快樂,」他娓娓道來。「快樂的結局表示我不會與你聯絡,你下半輩子不會有人打擾,而且那會是很長的一輩子,就像待在我們部門一樣長。」

她點點頭,彷彿表示同意,彷彿相信了。回首過去,她總覺得卡爾斯頓是表裡如一的人,長久以來他一直貌似好人。不過現在真是怪好玩的,像是玩遊戲,嘗試解讀每個字真正的意義。

然而有個細微的聲音質問著:「萬一這不是遊戲呢?萬一這是真的⋯⋯我有可能自由了?」

「茱莉安娜,你是最優秀的。」

「巴納比博士才是最優秀的。」

「我知道你不想聽這種話,不過他絕對沒有你所擁有的天賦。」

「謝謝你。」

他挑挑眉毛。
「我這麼說不是因為你讚美我,」她解釋。「謝謝你沒有試圖告訴我,他的死是一場意外。」這些話依然以輕鬆愉快的語氣說。

「那是很差勁的做法,動機是偏執和不忠。一個人會出賣他的夥伴,以後就永遠認為自己的夥伴也會用完全相同的方法密謀暗算。不誠實的人不相信真的有誠實的人。」

他說話時,她一直都保持面無表情。

持續逃亡的三年期間,她從來不曾洩露自己曾參與的任何一樁祕密,也從來不曾讓追捕者有任何理由認定她是叛徒。即使他們企圖殺她,她也保持忠誠。而這與她的「部門」無關,一點關係都沒有。
與他們不是很有關係。她讓回憶稍微分了心,想起曾經那麼接近自己期待的事,要不是有人插手干預,她現在可能早就到達那地步,進行她最迫切想做的創造與研究。那樣的計畫顯然也與他們無關。

「但現在,那些不忠的傢伙臉上被砸了雞蛋。」卡爾斯頓繼續說。「因為我們再也沒有找到像你一樣優秀的人。該死,我們連像巴納比一半優秀的人都沒找到。我真的很驚訝,人們居然忘了天縱奇才是稀世珍寶。」

他等了一會兒,顯然希望她能開口說話,希望她會發問,透露出一丁點感興趣的跡象。但她只是有禮貌地看著他,彷彿看著報到處叫喚她的陌生人。

他嘆口氣,然後傾身向前,突然一臉熱切的樣子。「我們出了問題,需要的答案只有你能給我們。沒有別人可以做這個工作,這件事又絕對不能搞砸。」

「你們,不是我們。」她簡單扼要地說。

「茱莉安娜,我知道你的能力不止於此。你關心無辜的人。」

「以前是。你可以說,我那部分已經遭到謀殺了。」

卡爾斯頓再次瞇起眼。

「茱莉安娜,我很抱歉。我一直都很抱歉。我努力阻止他們。你從他們指縫間溜過時,我真是鬆了一口氣。『每一次』你從他們指縫間溜過時。」

聽到他坦承這一切,她忍不住覺得感動。沒有否認,沒有藉口。沒有她原本預期的「那只是實驗室一場不幸的意外」、「那不是我們做的,那是國家的敵人做的」那種說詞。沒有編故事,只有坦白承認。

「而且現在每個人都很抱歉。」他的音量變得很小,她得仔細聽才聽得清楚。「因為我們沒有你,茱莉安娜,而很多人快要死了。上千人喔,成千上萬人。」

他這次停下來等她咀嚼這番話。她花了幾分鐘考量所有可能的眉角。

現在她講話也很平靜,努力不讓語氣透露出任何興趣或情緒,只陳述顯而易見的事實,推動對話繼續進行。「你知道誰有關鍵的情報。」

卡爾斯頓點點頭。

「你不能把他或她剔除掉,因為其他人就會知道你察覺到他們的存在,結果反倒促進你不希望發生的行動。」

另一陣點頭。

「我們這裡談的是不好的事,對吧?」

一陣嘆氣。

一切都不像恐怖主義那麼能激發「部門」的發展。她接受招募的時候,情緒的塵埃還沒有在紐約世貿雙塔原本佇立的大洞周圍完全落定。遏阻恐怖主義一直是她工作的主要部分……這是最佳的正當藉口。恐怖主義的威脅也已遭到操弄、轉變和扭曲,到最後她已然失去大半信念,再也無法確定自己做的確實是愛國行動。

「以及大型裝置。」她陳述,不是發問。最可怕的問題永遠是這個;到了某個時候,某個真正痛恨美國的人就會染指核子方面的東西。那樣的陰影讓全世界的人都無法看見她的專業,也讓她變成不可或缺的人,即使一般大眾非常希望沒有她這種人存在。

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過,而且不只一次。像她這樣的人,努力不讓那些情況演變成大規模的人類災難。這是一種交易和平衡,小規模的恐懼對比於大規模的屠殺。

卡爾斯頓搖搖頭,他的灰白眼睛突然變得很憂愁。她的內心忍不住一陣震顫,意識到即將開啟第二扇門,那裡的恐懼甚至有兩倍大。
是生物性的。她沒有大聲說出這句話,只在嘴裡默唸著。
卡爾斯頓的嚴峻表情就是回應她的答案。

她低下頭一會兒,整理他所有的回答,歸納出兩大類,在她腦中列出兩份可能的清單。第一類:卡爾斯頓是天才騙子,他認為自己說的狀況會促使她前往一個地方,而那裡的人早就準備好,要把茱莉安娜.佛提斯永遠剷除掉。他很快就站穩腳步好好思考,按下她最敏感的按鈕。

第二類:某人擁有大規模的生物毀滅性武器,當局不知道武器在哪裡,也不知道何時會使用。不過他們知道某人真的擁有。

虛榮心帶有一點重量,讓平衡模式稍微傾斜。她知道自己很行。他們找不到更優秀的人可能是真的。

然而,她會把賭注押在第一類。

「茱莉,我不希望你死掉。」他平靜地說,猜測著她的思路。「如果真要你死,我不會跟你聯絡,也不會真的想與你碰面,因為我很確定你至少有六種方法可以親自當場殺了我,而且每一種方法都有充分的理由。」

「你真的以為我只會準備六種?」她問道。

他緊張地皺眉一會兒,接著決定笑一下。「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茱莉,我可不想死。我很老實。」

他盯著她脖子上的盒型墜飾,她努力忍住不笑出來。

她恢復輕聲回答。「我寧願你叫我佛提斯博士。我想,我們過了叫暱稱的階段了。」

他的表情很傷心。「我沒有請求你原諒我,我應該要多幫一點忙。」

她點頭,想了一下;她依然不同意他說的話,只是要讓對話繼續進行。

「我求求你幫我。不,不是幫我,是幫助那些無辜的人,如果你不幫忙,他們就會死。」

「他們死了不能怪我。」

「我明白,茱……博士。我明白,那都要怪我。但是究竟要怪誰,對他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們都已經死了。」

她緊盯著他,不願眨眼閃躲。

他的神情變得比較暗淡。「你想知道那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影響嗎?」

「不想。」

「可能連你的胃都承受不起。」

「真的嗎?不過那根本無關緊要。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根本是其次。」

「我倒想知道,什麼事會比成千上萬條美國人的性命更重要。」

「聽起來可能非常自私,但是對我來說,能夠好好呼吸勝過其他一切。」

「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幫我們了,」卡爾斯頓直率地說。「我們已經學到教訓。這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需要你,我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她不想買帳,但是平衡狀態更加傾斜了。卡爾斯頓說的話還真的有道理。她確定沒有陌生人插手改變政策。萬一這全是真的呢?她可以假裝冷酷,但卡爾斯頓太了解她了,假如發生那麼巨大的災難,而她明知自己其實有機會出點力,以後一定會活得很痛苦。從一開始,他們就是用這種方法,把她與這種可能是全世界最糟糕的職業捆綁在一起。

「我想,你身上該不會帶著檔案吧。」她說。

※※※

今天晚上,她的名字叫做亞利思。

她需要讓自己與華府保持一點距離,最後落腳於費城北邊一間小型汽車旅館,位於離開費城的州際公路上,是路邊六家汽車旅館之一;即使追蹤的人一開始就把她的位置縮小到城鎮的這部分,也要耗費好一番功夫才能把所有旅館搜索完畢。她沒有留下蛛絲馬跡能把獵人吸引到賓州。但無論如何,她今晚還是像平常一樣睡在浴缸裡。

小房間裡沒有桌子,於是她把所有檔案攤開放在床上。光是看著它們就覺得好累。請卡爾斯頓把它們快遞到某個地方可不是簡單的事。

卡爾斯頓告訴她,資料已經準備好。他一直希望她願意與他見面。如果早知道她會來的話,他會隨身帶來檔案。她堅持要紙本檔案,他同意了。她告知遞送指示。
困難之處是要打斷她與卡爾斯頓之間的所有關聯。

舉例來說,她不能叫卡爾斯頓把檔案丟進某個垃圾桶,然後雇用某人把檔案拿給她;太容易監視那個垃圾桶,監視者會看到撿起檔案的人,然後跟蹤在後。那人可能將檔案丟包在另一個地方,然後她再去拿,不過監視者早已到達那裡等著。包裹在途中必須離開監視者的視線,而且時間要夠久,讓她能玩個複雜的騙人遊戲。

於是,卡爾斯頓遵照指示,把一個箱子留在布萊史考特精品旅館的櫃臺要交給她。葛林先生已經有所準備,他以為卡爾斯頓是友人,幫忙把那些傳家寶從暴力前男友手中偷回來,而前男友肯定會跟蹤他。葛林先生將旅館閉路監視器的密碼告訴她,於是她可以從好幾公里外的網咖遠端監看。她沒看到有人跟蹤卡爾斯頓,這並不表示真的沒人跟蹤,不過他看起來只是送來箱子就走了。旅館經理做得非常好,依循她所有的指示,主要是因為知道她全部看在眼裡。箱子進入貨運電梯,往下送到洗衣房,在那裡搬運到清潔人員的推車上,送到她房間,然後放進她那只不起眼的黑色行李箱,而她另外付了五百美元給一名單車送貨員,把房間門卡交給他。單車送貨員迂迴繞路,遵循她用便宜預付卡手機交代的指示,而那支手機已經丟棄;最後,送貨員把箱子放在網咖對街的影印店裡,交給一頭霧水的店員。

希望監視者還在旅館那裡,等待她走進大門。他們可能更聰明,但就算派了十個人監視,也不可能有夠多的人能跟蹤每一個走出旅館的陌生人。假如有人跟蹤她的送貨員,應該也很不容易跟上。她只能祈求現在沒有人緊盯監視,一切順利。

她的動作得快一點。接下來一個小時是她計畫中最危險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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