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想寄普通包裹還是快遞？」她問了我好幾次。
我伸出兩根手指頭揉揉左邊的眉毛，用力的揉。頭越來越痛了。「隨便。」我說。
於是，郵局的櫃台小姐就把包裹接了過去。那是一個鞋盒。就在整整二十四個鐘頭之前，那個鞋盒被送到我家的門廊上，用牛皮紙包著，用透明膠帶封住。此刻，那個鞋盒也是一模一樣的包裝，唯一不同的是，地址不一樣了，收件人也變成另一個名字。那個名字是漢娜‧貝克名單上的下一個名字。
「黑名單十三。」我嘴裡喃喃嘀咕著。那一剎那，我發現自己居然會產生這樣的聯想，忽然感到一陣噁心。
「不好意思，您剛剛說什麼？」
我搖搖頭。「多少錢？」
她把包裹放在一個橡皮墊上，然後在鍵盤上按了幾個按鍵。
我把剛剛買的那杯咖啡擺到櫃台上，瞄了一眼顯示幕。接著，我從皮夾裡掏出幾張鈔票，再從口袋裡摸出幾枚硬幣，然後把錢放在櫃台上。
「不好意思，先生，您這杯咖啡的錢沒算到。」她說。「還差一塊錢。」
於是，我又多抽出一張一塊錢的鈔票給她，然後揉揉惺忪的睡眼。我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咖啡已經變涼了，變得更難以入口。可是，再怎麼難喝還是得喝，因為我必須想辦法保持清醒。
不過，換個角度想，不要太清醒說不定還比較好一點。說不定，讓自己就這樣昏昏沉沉的度過這一天，反而是最好的辦法，甚至是唯一的辦法。
「應該明天就可以寄到這個地址了。」她說。「不過也可能後天才會到。」接著，她把那個包裹丟進後面的推車裡。
也許我應該等放學再來的，也許我應該讓珍妮有機會多享受一天的平靜。
不過我又想到，她實在不太夠資格享受那種平靜。
明天，或者後天，當她回到家的時候，她會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看到那個包裹。不過，如果她爸媽或是家裡的什麼人先收到了，那麼，她也有可能會在自己床上看到。接著，她一定會很興奮。因為，當初收到那個包裹的時候，我也很興奮。包裹上怎麼沒有寄件人的地址呢？是對方忘了寫嗎，還是因為那是海外寄來的？會不會是哪個偷偷愛慕我的人寄給我的？
「請問需要開收據嗎？」那個小姐問。
我搖搖頭。
不過，那台迷你印表機還是把收據打出來了。我看著她把收據按在出口的鋸齒塑膠刀上，撕了下來，然後丟進垃圾桶。
城裡只有一家郵局。我心裡想，說不定名單上排在我前面的那些人都曾經跑到這裡來，找這位小姐寄包裹。有沒有人把收據留下來當成某種變態的紀念品？有沒有人把它塞在衣櫃抽屜裡，或是把它釘在軟木佈告板上？
這時候，我忽然有一股衝動想把收據要回來。我差一點就開口說：「不好意思，收據還是給我好了。」留著收據，可以給自己一點警惕。
不過，仔細想想，要是真想給自己一點警惕，我大可把錄音帶拷貝下來，或是把那張地圖留下來，不是嗎？事實上，那些錄音帶我根本就不會想再重聽一次，然而，就算不聽，她的聲音也已經永遠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永遠難以抹滅了。而那些房子，那些大街小巷，還有那所高中，都將永遠縈繞在我腦海中，永遠揮之不去。
只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太遲了。包裹已經寄了出去，而我也已經走出郵局，那張收據也不在我手上了。
我頭還是很痛，一陣陣抽痛，就在左邊眉毛後方的位置。每當我嚥下一口唾液，那味道還是又苦又澀。我一步步朝學校走去，每走一步，我就越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倒下去了。
我很想倒下去。我很想就這麼倒在人行道上，栽進那片常春藤籬笆裡。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往前走。因為，過了那片常春藤籬笆之後，那條人行道就轉彎了，然後，你會沿路繞過學校停車場外圍，越過學校前庭的草坪，然後走進學校大樓。進門之後，轉個彎，沿著走廊慢慢走。走廊兩邊是整排的置物櫃和教室。最後，你會看到一扇門。第一堂課的時間，那扇門是永遠開著的。
那間教室最前面有一張辦公桌。波特老師就坐在那張辦公桌後面，面對著全班學生。他將會是最後一個收到那個包裹的人。一個沒寫寄件人的包裹。教室中間靠左邊有一個座位。那就是漢娜‧貝克的座位。
那個座位是空的。
昨天 放學後一個小時
那個鞋盒大小的包裹斜靠在門板上。我們家大門上有一個小小的投信口，不過，郵件的厚度如果超過一塊肥皂就塞不進去了，只能放在門口。包裹上寫著我家的地址和我的名字：克萊．詹森。字跡很潦草，看得出來寫得很匆忙。於是，我把包裹撿起來，走進門。
我拿著包裹走進廚房，擺在流理台上。我打開放雜物的抽屜，拿出一把剪刀，用一邊的刀刃劃破包裝紙四周，然後從上面掀開。那是一個鞋盒，裡面有一包氣泡襯墊捲成的東西。我攤開襯墊，發現裡面有七卷錄音帶。
每一卷錄音帶的右上角都寫了一個深藍色的數字，看起來像是用指甲油寫的。我拿起來仔細一看，發現錄音帶兩面都有數字。第一卷錄音帶上面是１和２，第二卷是３和４，接著是５和６，依此類推。不過，第七卷錄音帶上面只有一邊有數字，背面沒有。
這滿滿一鞋盒的錄音帶到底是誰寄給我的？這年頭還有誰在聽錄音帶嗎？我要拿什麼來放這些錄音帶？
對了，車庫！車庫的工作台上有一套老音響。那是我爸在別人家車庫拍賣買的，而且花不到幾毛錢。那套音響已經很舊了，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擺在車庫裡會不會沾到電鋸的鋸屑，會不會被油漆噴到。不過，最棒的是可以放錄音帶。
我拉了一張凳子放在工作台前面，把背包丟在旁邊的地上，坐下來，按下錄音卡座上的退帶鍵。卡座立刻彈出來。接著，我把第一卷錄音帶放進去。
錄音帶１——Ａ面
嗨，大家好。我是漢娜‧貝克。嗯，感覺好像跟大家在空中相會。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只可惜這不是現場節目，我看不到大家的反應，也聽不到大家喝采大喊安可，而且這一次，很抱歉，真的沒辦法接受Call in點播了。
天哪，怎麼會這樣！漢娜‧貝克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但願你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因為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生命中所經歷過的一切，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為什麼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如果你聽到了這些錄音帶，那麼，你就是我結束生命的理由。其中一個理由。
什麼？什麼意思？
我不會告訴你哪一卷錄音帶會提到你的名字，不過，別緊張，只要你收到了這個可愛的小盒子，我保證……你一定聽得到自己的名字。
來，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人死了為什麼要說謊？
嘿！聽起來很像在說笑話吧。人死了為什麼要躺著？（這是一個英文雙關語笑話，lie是說謊，也是躺著）
答案是：因為他站不起來。
這是什麼變態的遺言嗎？
很好笑吧？大家笑啊！
嗯，我自己是覺得滿好笑的。
看起來，漢娜自殺之前錄了一堆錄音帶。為什麼？
遊戲規則很簡單，只有兩條。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們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你在聽什麼啊？」
「啊！媽！」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去摸音響面板，亂七八糟按了一堆按鍵。
「媽！差點被妳嚇死！」我說。「沒什麼啦，學校的作業嘛。」
不管她問什麼，我都是這個標準答案。怎麼要搞到這麼晚才能回來？學校的作業嘛。怎麼，這麼多錢還不夠？學校的作業嘛。現在呢，錄音帶裡有一個女孩子在講話。兩個禮拜前，這個女孩子吞下一堆安眠藥自殺死了。
學校的作業嘛。
「我可以聽聽看嗎？」她問。
「這不是我的作業。」我說。「我是幫朋友做的。他的歷史作業。很無聊，沒什麼好聽的。」
「嗯，看不出來你這麼夠朋友。」說著，她湊近我背後，整個人壓在我肩上，伸長了手掀開桌上那塊抹布，把底下的卷尺拿出來。那塊抹布是我小時候用的尿布。接著，她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好吧，那我就不吵你囉。」
她走了。我等了一下，等聽到門喀嚓一聲關上後，我才伸手去按播放鍵。我忽然感覺好虛弱，從脖子、手臂、手掌，到手指頭，彷彿整個人被掏空了，忽然沒力氣了。我甚至連按下播放鍵的力氣都沒了。
我把那塊抹布拿起來，蓋在鞋盒上。我很不想看到那個鞋盒。老天，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那個鞋盒？為什麼要讓我看到裡面那七卷錄音帶？真希望自己從來沒看到過。第一次按播放鍵的時候，覺得那根本沒什麼，因為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麼東西。
可是這一次，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令人為之喪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我把音量轉小，接著，我按下播放鍵。
……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錄音帶總共有十三面——因為，我要說很多故事，而每一個故事都要十三面才說得清楚。我要你把十三面錄音帶從頭到尾聽完，然後倒帶歸零，收回盒子裡，寄給下一個人。下一個人是誰呢？就是故事中接在你的段落後面那個人。至於第十三個人，我要對你說的是，你可以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假如你的宗教信仰碰巧和我一樣，那麼，我們就等著地獄見了。
我料到可能會有人意圖破壞規則，所以，我要提醒你，這些錄音帶還有另一份拷貝。如果這件包裹沒有按照我指示的方式輪流寄到所有人手上，那麼，另一份拷貝就會公諸於世。
希望你明白，這不是我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決定。
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不把我當一回事。
千萬不要。別以為她沒有想到。
有人在監視你。
我感覺自己的胃彷彿扭絞成一團，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吐出來。我看到旁邊有一張圓凳，上面倒蓋著一個塑膠水桶。必要的時候，我往前跨兩步就可以把那個水桶翻轉過來。
我對漢娜‧貝克認識不多。我的意思是，我很想多了解她，只可惜一直沒什麼機會。今年暑假，我們一起在電影院打工，不久之前，我們在一場派對上有過很親暱的行為。雖然我們從來不曾有機會親近對方，多了解對方。但是，我從來沒有不把她當一回事，從來沒有。
我根本就不應該會聽到這些錄音帶。不應該是我。一定是搞錯了。
要不然就是有人在惡搞，惡作劇。
我把垃圾桶拖過來，把包裹的封套紙拿出來再仔細看一次。雖然剛剛我已經看過一次了。
封套上總該有個地方會寫寄件人地址吧，說不定是我剛剛沒有注意到。
漢娜‧貝克自殺的錄音帶可能已經在外面到處流傳了，所以，有人拷貝了一份寄給我，開我玩笑。我心裡想，明天早上到學校，鐵定會有人一看到我就大笑起來，或是把頭撇開暗暗竊笑。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噢，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如果你在我的名單上，那麼，你應該已經有先收到一張地圖了。
我兩手一軟，那封套紙立刻從我手中滑掉，掉回垃圾桶。
沒錯，我確實在她的名單上。
幾個禮拜前，就在漢娜吞下安眠藥之前幾天，有人從我置物櫃底下的縫隙塞了一個信封進去。信封上用紅色的平頭麥克筆寫著：好好保管——有一天你會用得到的。信封裡頭是一張摺
起來的城裡的地圖，上面用紅色星號標出城裡附近十幾個地點。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都是用那種商會出版的地圖來認識東西南北。地圖上有很多藍色的小數字，可以用來對照地圖外緣那些商家的店名。
我一直把漢娜的地圖收在背包裡，本來打算拿到學校去給同學看，看看有沒有其他人拿到，看看有誰知道這地圖是幹什麼用的。可是後來地圖慢慢滑到背包最底下，被壓在課本和筆記本下面，時間久了，我也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來。
當你從頭到尾聽這些錄音帶的時候，你會陸續聽到我指出某些地點。在我們這個美麗的小城裡，有某些地方我要你親自去看看。我沒辦法強迫你去，不過，如果你希望更徹底的搞清楚這件事，那麼，你可以循著地圖上的紅星號到這些地方去探尋。或者，如果你高興的話，你也可以把地圖丟掉。反正我也不會知道。
看著積滿灰塵的音響喇叭口，聽著漢娜講話的聲音，我忽然感覺放在大腿上的背包越來越沉重了。那張被壓得皺巴巴的地圖就在背包最底下的某個地方。
不過也很難說，說不定我會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死了以後會怎麼樣，不過天曉得，說不定你在聽錄音帶的時候，我就站在你旁邊。
這時候，我忽然往前一趴，兩隻手肘撐在工作台上，臉埋進手心裡，手指頭搓著頭髮。沒想到我的頭髮已經濕透了。
我必須說，不好意思，這樣並不公平。
好了，傅萊先生，準備好要聽我說故事了嗎？
賈斯丁‧傅萊。高三的。他是第一個吻漢娜的男生。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
親愛的賈斯丁，你是第一個和我牽手的男生，也是讓我獻上初吻的人。然而，你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男生。我這樣說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絕對沒有。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你似乎有某種很吸引我的特質，讓我很想成為你的女朋友。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麼奇特……而且非常強烈。
你一定不知道，兩年前我曾經偷偷跟蹤過你。當時我念初三，你念高一。當時，每天的第六堂課我都在保健室打工，所以我認識你班上的每一個同學。我甚至偷偷把你的課表影印下來。那張課表一定還被我收在哪個地方。我想，我死了以後，如果他們整理我的東西，可能會發現那張課表。他們可能會認為那只不過是初三小女生情竇初開，跟我的死沒什麼關係。然而，真的沒關係嗎？
在我看來，有，當然有關係。我要告訴你一件很久以前的事，讓你明白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而且，這件事真的就是一切的起點。
那麼，我究竟在名單上的什麼位置？這些錄音帶裡，哪一卷會提到我？第二個？第三個？會不會越到後面越可怕？她說十三是幸運號碼，第十三個人會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
賈斯丁，當你聽完最後一卷錄音帶之後，也許你就能夠明白自己在這整件事裡所扮演的角色了。雖然現在看起來，那好像只是一個小角色，可是影響卻很大。到頭來，每件事都造成了影響。
背叛。那種感覺是最痛苦的。
我知道你並不是故意要背叛我，事實上，聽到這些錄音帶的人，有很多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就是說，不知道那件事造成了什麼影響。
那麼，漢娜，我究竟做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是那天晚上的事嗎？我想，那天晚上恐怕不光是妳感到困惑，我自己也很困惑。甚至，我比妳更困惑，因為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到地圖上那些紅星了嗎？第一個地點就是座標Ｃ－４上那個紅星。來，手指頭伸出來，沿著地圖上的Ｃ線滑到４線的位置。對了，就是這樣，就像軍艦航行到作戰地點一樣。聽完這卷錄音帶之後，你應該到那裡去一趟。就在我即將上初三那年夏天，我們家在那棟房子裡住過一陣子。那是我們剛搬到城裡來的時候住的地方。
賈斯丁，也許你還記得，那裡就是我們初相識的地方。那時候，你愛上了我的朋友凱蒂。當時距離開學還有兩個月，而凱蒂是我唯一認識的人，因為她就住在我家隔壁。她跟我說，過去這一年來，你一直在向她獻殷勤。不過，嚴格說起來也許不能說是獻殷勤——只不過是偶爾會楞楞的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
我說，那應該只是碰巧吧？
凱蒂告訴我，學期末舞會的時候，你終於鼓起勇氣採取進一步行動了，而不再只是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每當現場揚起緩慢抒情的歌曲，你們兩個就會相擁起舞，一首接著一首。她告訴我，沒多久，她就已經決定要讓你吻她了。那是她一生一次的初吻。那是何等的榮幸！
噢，漢娜的故事一定很可怕。非常可怕。那就是為什麼她要每個人輪流聽這些錄音帶。她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恐懼。
如果這一堆錄音帶的內容都是在指控你害她自殺，那麼，你還願意把錄音帶寄給別人聽嗎？你一定不願意。可是漢娜偏偏就要求我們這樣做。她說了很多事，而且，她一定要讓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到。而我們也只能乖乖聽話，把錄音帶寄給名單上的下一個人，因為，我們不希望更多人聽到。
「漢娜的名單。」聽起來好像什麼祕密會社，某種不為人知的組織。然而，基於某種不明原因，我也捲入其中了。
賈斯丁，你知道當時我們為什麼會打電話叫你過來嗎？因為我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電話是從我家打出去的，因為凱蒂不想讓你知道她住什麼地方..呃，暫時還不想..雖然，其實她家就在我家隔壁。
當時你正好在打球——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球，籃球、棒球，還是別的什麼——不過，你說你晚一點會過來。所以，我們就在那邊等你。
他打的是籃球。那年夏天，我們那一大夥初三生都在拚命打籃球，渴望能夠擠進校隊的二軍，而賈斯丁才高一，卻已經被一軍代表隊相中了。所以，那年夏天我們那夥人都跟他一起打球，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學到一點功夫。有一部分人學到了。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沒那個福氣。
我們坐在我家那扇三面凸窗前面等你，邊等邊聊天，一聊就聊了好幾個鐘頭。後來，你和你的朋友終於出現了——嗨，薩克！——沿著馬路朝我們走過來。
薩克？是薩克‧鄧普西嗎？我初次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她和薩克在一起。不過，我們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而且我也只看到過那麼一次。
我們老家門口正好就是一個丁字路口，所以，你朝我們走過來的時候，看起來很像你是走在馬路中間。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了。
我伸手去摳工作台上那個小斑點。那是一小塊乾掉的橘色油漆。我心裡想，我聽這個幹嘛？我是說，我幹嘛要這樣折磨自己？把卡座裡的錄音帶拿出來，然後把那個盒子丟進垃圾桶，這樣不就結了嗎？
我嚥了一口唾液，但喉嚨又乾又澀，吞得很辛苦。
不行，不能丟掉，因為那是漢娜的聲音，而我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另一方面，我必須遵守那個遊戲規則。我看著工作台上那條抹布，看著蓋在底下的鞋盒。漢娜說，這些錄音帶她另外拷貝了一份，可是，她會不會只是在虛張聲勢？如果我不要再聽，不要再寄給其他人，說不定一切就結束了，到此為止，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然而，這些錄音帶裡會不會有什麼內容可能會傷害到我？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那麼，另一份錄音帶就會被公開。她是這麼說的，若是這樣，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
這時候，那塊乾掉的油漆被我摳掉了。
誰有膽子試試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我伸出兩根手指頭揉揉左邊的眉毛，用力的揉。頭越來越痛了。「隨便。」我說。
於是，郵局的櫃台小姐就把包裹接了過去。那是一個鞋盒。就在整整二十四個鐘頭之前，那個鞋盒被送到我家的門廊上，用牛皮紙包著，用透明膠帶封住。此刻，那個鞋盒也是一模一樣的包裝，唯一不同的是，地址不一樣了，收件人也變成另一個名字。那個名字是漢娜‧貝克名單上的下一個名字。
「黑名單十三。」我嘴裡喃喃嘀咕著。那一剎那，我發現自己居然會產生這樣的聯想，忽然感到一陣噁心。
「不好意思，您剛剛說什麼？」
我搖搖頭。「多少錢？」
她把包裹放在一個橡皮墊上，然後在鍵盤上按了幾個按鍵。
我把剛剛買的那杯咖啡擺到櫃台上，瞄了一眼顯示幕。接著，我從皮夾裡掏出幾張鈔票，再從口袋裡摸出幾枚硬幣，然後把錢放在櫃台上。
「不好意思，先生，您這杯咖啡的錢沒算到。」她說。「還差一塊錢。」
於是，我又多抽出一張一塊錢的鈔票給她，然後揉揉惺忪的睡眼。我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咖啡已經變涼了，變得更難以入口。可是，再怎麼難喝還是得喝，因為我必須想辦法保持清醒。
不過，換個角度想，不要太清醒說不定還比較好一點。說不定，讓自己就這樣昏昏沉沉的度過這一天，反而是最好的辦法，甚至是唯一的辦法。
「應該明天就可以寄到這個地址了。」她說。「不過也可能後天才會到。」接著，她把那個包裹丟進後面的推車裡。
也許我應該等放學再來的，也許我應該讓珍妮有機會多享受一天的平靜。
不過我又想到，她實在不太夠資格享受那種平靜。
明天，或者後天，當她回到家的時候，她會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看到那個包裹。不過，如果她爸媽或是家裡的什麼人先收到了，那麼，她也有可能會在自己床上看到。接著，她一定會很興奮。因為，當初收到那個包裹的時候，我也很興奮。包裹上怎麼沒有寄件人的地址呢？是對方忘了寫嗎，還是因為那是海外寄來的？會不會是哪個偷偷愛慕我的人寄給我的？
「請問需要開收據嗎？」那個小姐問。
我搖搖頭。
不過，那台迷你印表機還是把收據打出來了。我看著她把收據按在出口的鋸齒塑膠刀上，撕了下來，然後丟進垃圾桶。
城裡只有一家郵局。我心裡想，說不定名單上排在我前面的那些人都曾經跑到這裡來，找這位小姐寄包裹。有沒有人把收據留下來當成某種變態的紀念品？有沒有人把它塞在衣櫃抽屜裡，或是把它釘在軟木佈告板上？
這時候，我忽然有一股衝動想把收據要回來。我差一點就開口說：「不好意思，收據還是給我好了。」留著收據，可以給自己一點警惕。
不過，仔細想想，要是真想給自己一點警惕，我大可把錄音帶拷貝下來，或是把那張地圖留下來，不是嗎？事實上，那些錄音帶我根本就不會想再重聽一次，然而，就算不聽，她的聲音也已經永遠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永遠難以抹滅了。而那些房子，那些大街小巷，還有那所高中，都將永遠縈繞在我腦海中，永遠揮之不去。
只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太遲了。包裹已經寄了出去，而我也已經走出郵局，那張收據也不在我手上了。
我頭還是很痛，一陣陣抽痛，就在左邊眉毛後方的位置。每當我嚥下一口唾液，那味道還是又苦又澀。我一步步朝學校走去，每走一步，我就越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倒下去了。
我很想倒下去。我很想就這麼倒在人行道上，栽進那片常春藤籬笆裡。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往前走。因為，過了那片常春藤籬笆之後，那條人行道就轉彎了，然後，你會沿路繞過學校停車場外圍，越過學校前庭的草坪，然後走進學校大樓。進門之後，轉個彎，沿著走廊慢慢走。走廊兩邊是整排的置物櫃和教室。最後，你會看到一扇門。第一堂課的時間，那扇門是永遠開著的。
那間教室最前面有一張辦公桌。波特老師就坐在那張辦公桌後面，面對著全班學生。他將會是最後一個收到那個包裹的人。一個沒寫寄件人的包裹。教室中間靠左邊有一個座位。那就是漢娜‧貝克的座位。
那個座位是空的。
昨天 放學後一個小時
那個鞋盒大小的包裹斜靠在門板上。我們家大門上有一個小小的投信口，不過，郵件的厚度如果超過一塊肥皂就塞不進去了，只能放在門口。包裹上寫著我家的地址和我的名字：克萊．詹森。字跡很潦草，看得出來寫得很匆忙。於是，我把包裹撿起來，走進門。
我拿著包裹走進廚房，擺在流理台上。我打開放雜物的抽屜，拿出一把剪刀，用一邊的刀刃劃破包裝紙四周，然後從上面掀開。那是一個鞋盒，裡面有一包氣泡襯墊捲成的東西。我攤開襯墊，發現裡面有七卷錄音帶。
每一卷錄音帶的右上角都寫了一個深藍色的數字，看起來像是用指甲油寫的。我拿起來仔細一看，發現錄音帶兩面都有數字。第一卷錄音帶上面是１和２，第二卷是３和４，接著是５和６，依此類推。不過，第七卷錄音帶上面只有一邊有數字，背面沒有。
這滿滿一鞋盒的錄音帶到底是誰寄給我的？這年頭還有誰在聽錄音帶嗎？我要拿什麼來放這些錄音帶？
對了，車庫！車庫的工作台上有一套老音響。那是我爸在別人家車庫拍賣買的，而且花不到幾毛錢。那套音響已經很舊了，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擺在車庫裡會不會沾到電鋸的鋸屑，會不會被油漆噴到。不過，最棒的是可以放錄音帶。
我拉了一張凳子放在工作台前面，把背包丟在旁邊的地上，坐下來，按下錄音卡座上的退帶鍵。卡座立刻彈出來。接著，我把第一卷錄音帶放進去。
錄音帶１——Ａ面
嗨，大家好。我是漢娜‧貝克。嗯，感覺好像跟大家在空中相會。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只可惜這不是現場節目，我看不到大家的反應，也聽不到大家喝采大喊安可，而且這一次，很抱歉，真的沒辦法接受Call in點播了。
天哪，怎麼會這樣！漢娜‧貝克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但願你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因為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生命中所經歷過的一切，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為什麼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如果你聽到了這些錄音帶，那麼，你就是我結束生命的理由。其中一個理由。
什麼？什麼意思？
我不會告訴你哪一卷錄音帶會提到你的名字，不過，別緊張，只要你收到了這個可愛的小盒子，我保證……你一定聽得到自己的名字。
來，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人死了為什麼要說謊？
嘿！聽起來很像在說笑話吧。人死了為什麼要躺著？（這是一個英文雙關語笑話，lie是說謊，也是躺著）
答案是：因為他站不起來。
這是什麼變態的遺言嗎？
很好笑吧？大家笑啊！
嗯，我自己是覺得滿好笑的。
看起來，漢娜自殺之前錄了一堆錄音帶。為什麼？
遊戲規則很簡單，只有兩條。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們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你在聽什麼啊？」
「啊！媽！」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去摸音響面板，亂七八糟按了一堆按鍵。
「媽！差點被妳嚇死！」我說。「沒什麼啦，學校的作業嘛。」
不管她問什麼，我都是這個標準答案。怎麼要搞到這麼晚才能回來？學校的作業嘛。怎麼，這麼多錢還不夠？學校的作業嘛。現在呢，錄音帶裡有一個女孩子在講話。兩個禮拜前，這個女孩子吞下一堆安眠藥自殺死了。
學校的作業嘛。
「我可以聽聽看嗎？」她問。
「這不是我的作業。」我說。「我是幫朋友做的。他的歷史作業。很無聊，沒什麼好聽的。」
「嗯，看不出來你這麼夠朋友。」說著，她湊近我背後，整個人壓在我肩上，伸長了手掀開桌上那塊抹布，把底下的卷尺拿出來。那塊抹布是我小時候用的尿布。接著，她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好吧，那我就不吵你囉。」
她走了。我等了一下，等聽到門喀嚓一聲關上後，我才伸手去按播放鍵。我忽然感覺好虛弱，從脖子、手臂、手掌，到手指頭，彷彿整個人被掏空了，忽然沒力氣了。我甚至連按下播放鍵的力氣都沒了。
我把那塊抹布拿起來，蓋在鞋盒上。我很不想看到那個鞋盒。老天，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那個鞋盒？為什麼要讓我看到裡面那七卷錄音帶？真希望自己從來沒看到過。第一次按播放鍵的時候，覺得那根本沒什麼，因為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麼東西。
可是這一次，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令人為之喪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我把音量轉小，接著，我按下播放鍵。
……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錄音帶總共有十三面——因為，我要說很多故事，而每一個故事都要十三面才說得清楚。我要你把十三面錄音帶從頭到尾聽完，然後倒帶歸零，收回盒子裡，寄給下一個人。下一個人是誰呢？就是故事中接在你的段落後面那個人。至於第十三個人，我要對你說的是，你可以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假如你的宗教信仰碰巧和我一樣，那麼，我們就等著地獄見了。
我料到可能會有人意圖破壞規則，所以，我要提醒你，這些錄音帶還有另一份拷貝。如果這件包裹沒有按照我指示的方式輪流寄到所有人手上，那麼，另一份拷貝就會公諸於世。
希望你明白，這不是我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決定。
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不把我當一回事。
千萬不要。別以為她沒有想到。
有人在監視你。
我感覺自己的胃彷彿扭絞成一團，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吐出來。我看到旁邊有一張圓凳，上面倒蓋著一個塑膠水桶。必要的時候，我往前跨兩步就可以把那個水桶翻轉過來。
我對漢娜‧貝克認識不多。我的意思是，我很想多了解她，只可惜一直沒什麼機會。今年暑假，我們一起在電影院打工，不久之前，我們在一場派對上有過很親暱的行為。雖然我們從來不曾有機會親近對方，多了解對方。但是，我從來沒有不把她當一回事，從來沒有。
我根本就不應該會聽到這些錄音帶。不應該是我。一定是搞錯了。
要不然就是有人在惡搞，惡作劇。
我把垃圾桶拖過來，把包裹的封套紙拿出來再仔細看一次。雖然剛剛我已經看過一次了。
封套上總該有個地方會寫寄件人地址吧，說不定是我剛剛沒有注意到。
漢娜‧貝克自殺的錄音帶可能已經在外面到處流傳了，所以，有人拷貝了一份寄給我，開我玩笑。我心裡想，明天早上到學校，鐵定會有人一看到我就大笑起來，或是把頭撇開暗暗竊笑。到時候就知道了。
然後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噢，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如果你在我的名單上，那麼，你應該已經有先收到一張地圖了。
我兩手一軟，那封套紙立刻從我手中滑掉，掉回垃圾桶。
沒錯，我確實在她的名單上。
幾個禮拜前，就在漢娜吞下安眠藥之前幾天，有人從我置物櫃底下的縫隙塞了一個信封進去。信封上用紅色的平頭麥克筆寫著：好好保管——有一天你會用得到的。信封裡頭是一張摺
起來的城裡的地圖，上面用紅色星號標出城裡附近十幾個地點。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都是用那種商會出版的地圖來認識東西南北。地圖上有很多藍色的小數字，可以用來對照地圖外緣那些商家的店名。
我一直把漢娜的地圖收在背包裡，本來打算拿到學校去給同學看，看看有沒有其他人拿到，看看有誰知道這地圖是幹什麼用的。可是後來地圖慢慢滑到背包最底下，被壓在課本和筆記本下面，時間久了，我也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來。
當你從頭到尾聽這些錄音帶的時候，你會陸續聽到我指出某些地點。在我們這個美麗的小城裡，有某些地方我要你親自去看看。我沒辦法強迫你去，不過，如果你希望更徹底的搞清楚這件事，那麼，你可以循著地圖上的紅星號到這些地方去探尋。或者，如果你高興的話，你也可以把地圖丟掉。反正我也不會知道。
看著積滿灰塵的音響喇叭口，聽著漢娜講話的聲音，我忽然感覺放在大腿上的背包越來越沉重了。那張被壓得皺巴巴的地圖就在背包最底下的某個地方。
不過也很難說，說不定我會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死了以後會怎麼樣，不過天曉得，說不定你在聽錄音帶的時候，我就站在你旁邊。
這時候，我忽然往前一趴，兩隻手肘撐在工作台上，臉埋進手心裡，手指頭搓著頭髮。沒想到我的頭髮已經濕透了。
我必須說，不好意思，這樣並不公平。
好了，傅萊先生，準備好要聽我說故事了嗎？
賈斯丁‧傅萊。高三的。他是第一個吻漢娜的男生。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
親愛的賈斯丁，你是第一個和我牽手的男生，也是讓我獻上初吻的人。然而，你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男生。我這樣說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絕對沒有。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你似乎有某種很吸引我的特質，讓我很想成為你的女朋友。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麼奇特……而且非常強烈。
你一定不知道，兩年前我曾經偷偷跟蹤過你。當時我念初三，你念高一。當時，每天的第六堂課我都在保健室打工，所以我認識你班上的每一個同學。我甚至偷偷把你的課表影印下來。那張課表一定還被我收在哪個地方。我想，我死了以後，如果他們整理我的東西，可能會發現那張課表。他們可能會認為那只不過是初三小女生情竇初開，跟我的死沒什麼關係。然而，真的沒關係嗎？
在我看來，有，當然有關係。我要告訴你一件很久以前的事，讓你明白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而且，這件事真的就是一切的起點。
那麼，我究竟在名單上的什麼位置？這些錄音帶裡，哪一卷會提到我？第二個？第三個？會不會越到後面越可怕？她說十三是幸運號碼，第十三個人會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
賈斯丁，當你聽完最後一卷錄音帶之後，也許你就能夠明白自己在這整件事裡所扮演的角色了。雖然現在看起來，那好像只是一個小角色，可是影響卻很大。到頭來，每件事都造成了影響。
背叛。那種感覺是最痛苦的。
我知道你並不是故意要背叛我，事實上，聽到這些錄音帶的人，有很多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就是說，不知道那件事造成了什麼影響。
那麼，漢娜，我究竟做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是那天晚上的事嗎？我想，那天晚上恐怕不光是妳感到困惑，我自己也很困惑。甚至，我比妳更困惑，因為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到地圖上那些紅星了嗎？第一個地點就是座標Ｃ－４上那個紅星。來，手指頭伸出來，沿著地圖上的Ｃ線滑到４線的位置。對了，就是這樣，就像軍艦航行到作戰地點一樣。聽完這卷錄音帶之後，你應該到那裡去一趟。就在我即將上初三那年夏天，我們家在那棟房子裡住過一陣子。那是我們剛搬到城裡來的時候住的地方。
賈斯丁，也許你還記得，那裡就是我們初相識的地方。那時候，你愛上了我的朋友凱蒂。當時距離開學還有兩個月，而凱蒂是我唯一認識的人，因為她就住在我家隔壁。她跟我說，過去這一年來，你一直在向她獻殷勤。不過，嚴格說起來也許不能說是獻殷勤——只不過是偶爾會楞楞的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
我說，那應該只是碰巧吧？
凱蒂告訴我，學期末舞會的時候，你終於鼓起勇氣採取進一步行動了，而不再只是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每當現場揚起緩慢抒情的歌曲，你們兩個就會相擁起舞，一首接著一首。她告訴我，沒多久，她就已經決定要讓你吻她了。那是她一生一次的初吻。那是何等的榮幸！
噢，漢娜的故事一定很可怕。非常可怕。那就是為什麼她要每個人輪流聽這些錄音帶。她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恐懼。
如果這一堆錄音帶的內容都是在指控你害她自殺，那麼，你還願意把錄音帶寄給別人聽嗎？你一定不願意。可是漢娜偏偏就要求我們這樣做。她說了很多事，而且，她一定要讓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到。而我們也只能乖乖聽話，把錄音帶寄給名單上的下一個人，因為，我們不希望更多人聽到。
「漢娜的名單。」聽起來好像什麼祕密會社，某種不為人知的組織。然而，基於某種不明原因，我也捲入其中了。
賈斯丁，你知道當時我們為什麼會打電話叫你過來嗎？因為我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電話是從我家打出去的，因為凱蒂不想讓你知道她住什麼地方..呃，暫時還不想..雖然，其實她家就在我家隔壁。
當時你正好在打球——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球，籃球、棒球，還是別的什麼——不過，你說你晚一點會過來。所以，我們就在那邊等你。
他打的是籃球。那年夏天，我們那一大夥初三生都在拚命打籃球，渴望能夠擠進校隊的二軍，而賈斯丁才高一，卻已經被一軍代表隊相中了。所以，那年夏天我們那夥人都跟他一起打球，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學到一點功夫。有一部分人學到了。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沒那個福氣。
我們坐在我家那扇三面凸窗前面等你，邊等邊聊天，一聊就聊了好幾個鐘頭。後來，你和你的朋友終於出現了——嗨，薩克！——沿著馬路朝我們走過來。
薩克？是薩克‧鄧普西嗎？我初次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她和薩克在一起。不過，我們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而且我也只看到過那麼一次。
我們老家門口正好就是一個丁字路口，所以，你朝我們走過來的時候，看起來很像你是走在馬路中間。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了。
我伸手去摳工作台上那個小斑點。那是一小塊乾掉的橘色油漆。我心裡想，我聽這個幹嘛？我是說，我幹嘛要這樣折磨自己？把卡座裡的錄音帶拿出來，然後把那個盒子丟進垃圾桶，這樣不就結了嗎？
我嚥了一口唾液，但喉嚨又乾又澀，吞得很辛苦。
不行，不能丟掉，因為那是漢娜的聲音，而我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另一方面，我必須遵守那個遊戲規則。我看著工作台上那條抹布，看著蓋在底下的鞋盒。漢娜說，這些錄音帶她另外拷貝了一份，可是，她會不會只是在虛張聲勢？如果我不要再聽，不要再寄給其他人，說不定一切就結束了，到此為止，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然而，這些錄音帶裡會不會有什麼內容可能會傷害到我？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那麼，另一份錄音帶就會被公開。她是這麼說的，若是這樣，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
這時候，那塊乾掉的油漆被我摳掉了。
誰有膽子試試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