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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形的王座 2 火之天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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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當希翁抵達塔頂、從最後一級階梯踏入寒冷的黑夜時,她肺裡的空氣如烈火燃燒,就像下方街道上的大火一樣。爬上這座塔花了好幾個小時——事實上,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隨行護衛看來毫不疲憊,艾道林護衛軍每月都會有一次全副武裝慢跑登頂英塔拉之矛的訓練,要跟上中年皇后和三個小孩的腳步一點也不困難。然而,她卻覺得自己快要累癱了,每經過一處樓梯平台,她都很想停步靠在支撐樓梯的欄杆上,閉起眼睛,直接遁入夢鄉。

我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她一再對自己重複,仰賴自責來強迫顫抖的雙腳持續移動。我在安逸的生活中變成軟弱的女人。

但更讓她擔心的其實是她的孩子們。他們都曾爬上英塔拉之矛的塔頂,但從未爬得如此匆促。正常登頂大概需要兩天時間,沿路會派遣廚師和僕役事先擺出一盤盤食物和舒適的床墊,提供他們餐點和休息處。那樣登塔是愉快又開心的。她的孩子年紀還太小,不適合這樣猛烈的衝刺。儘管如此,希翁的丈夫還是堅持要他們登塔,而沒有人能抗拒安努皇帝的命令。

「這是他們的城市,」桑利頓告訴她。「帝國的中心。他們必須親眼目睹。登塔相較於他們此後將面臨的困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本人並沒有一起爬這座天殺的塔。一支凱卓小隊,五名目光冷酷的黑衣男女,用他們可怕的巨鳥直接把他載到塔頂。希翁清楚他們為什麼這麼趕。火焰吞噬街道,丈夫必須居高臨下才能及時指揮應變,安努等不了他爬十萬級階梯上去。

凱卓本來要回來接希翁和小孩,但她拒絕了。桑利頓宣稱巨鳥很溫馴,但溫馴並不等於被馴化,而她一點也不打算把孩子們放在能輕易將牛開膛剖肚的動物爪子上。

於是,當皇帝站在塔頂發號施令、阻止火勢延燒全城時,希翁只能艱難地爬上階梯,暗自責備丈夫堅持要他們參與,責備自己變老。艾道林護衛軍一聲不吭地跟在一旁,而一開始很興奮的孩子們已經越爬越吃力。年紀最大最強壯的艾黛兒也不過十歲,沒爬多久就開始喘氣,凱登和瓦林則更慘。沿著古老神奇的透明鐵化玻璃結構而建的台階,對他們的小腳來說太寬了點,兩個男孩經常絆倒,在木板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

一開始三十層樓,木階梯蜿蜒而上,穿越一層又一層的議事廳和豪華套房。建造那些廳房的人只建到三十層樓就停止了。儘管塔的外牆持續向上延伸,彷彿看不見盡頭,但裡面只剩階梯在空蕩蕩的塔內蜿蜒向上、向上、向上,單薄的木板搖搖晃晃,懸空固定在這座不可思議的玻璃巨塔中央。再上去幾百步,階梯貫穿單獨監禁的牢房層——一整層監獄完全由鋼鐵打造——然後繼續向上。這裡白天時感覺像是爬過一根純粹由光線組成的巨柱,然而到了晚上,四周的虛無讓人迷失方向,甚至心生恐懼。這裡只有黑暗環伺的蜿蜒樓梯,以及在塔牆外吞噬安努全城的火海。

雖然丈夫要求他們盡快上塔,但是不管他們四個人是否在塔頂觀看,安努城都會燃燒,因此每爬到一處平台,希翁就會讓孩子停一停。不過,艾黛兒寧死也不願讓父親失望,瓦林和凱登雖然累慘了,也依然神情堅定地繼續走,時不時互相偷看,顯然都希望對方放棄,但誰都不願意先開口。

當他們終於爬出活板門時,三個人都一副快要癱倒的模樣。雖然英塔拉之矛塔頂有矮牆圍繞,希翁還是在強風吹來時伸手護住他們。她其實根本不必擔心,艾道林護衛軍弗頓、伯區、陽和崔爾會守護著孩子,即使身處這種地方,也一直防範著看不見的威脅。她轉向丈夫,譴責的話已經躍上舌尖,卻突然靜默下來,凝視著摧毀下方城市的大火。

當然,他們在塔內就看到透過玻璃牆折射而來的怒紅火光了,但是從塔頂這種難以想像的高度俯視,街道和渠道就跟畫在地圖上的線條沒什麼差別。希翁只要伸出手掌,就能將底下的墳場區、下市場、西狗窩或碼頭區整區遮住。但她無法遮蔽大火。開始登塔時,她所收到的情報是安努西緣所有區域都已陷入火海,不過火勢雖然猛烈卻能控制在十條街以內。然而在他們沒完沒了的登塔過程中,火勢已然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的烈火吞噬了所有幽靈路以西的區域,接著在從城西吹來的海風助長下,開始往東燒向諸神道的盡頭。她試圖計算被燒燬的房舍和遇難人數,但她算不清。

桑利頓在聽見活板門關閉的聲音後轉過身。即使已經成婚多年,他的目光仍能令她卻步。艾黛兒和凱登也繼承了父親的燃燒虹膜,孩子們眼中的火焰卻很溫暖友善,像冬天的爐火或是和煦的陽光;而桑利頓的眼睛卻燃放著冰冷堅定的火焰,一種沒有溫度和煙霧的火光。他面無表情,似乎寧願花大半夜時間仰望星星穿越漆黑的天海,或看著月亮在天浪上閃閃發光,而不是在對抗一場即將吞噬整座城市的大火。

桑利頓看向他的孩子,希翁感覺身邊的艾黛兒抬頭挺胸。女孩晚點回自己房間會癱倒崩潰,但此刻,在父親面前,她堅持以顫抖的雙腳站立,拒絕依靠母親。凱登看著下方的城市,眼睛瞪得像盤子一樣,彷彿是站在塔頂獨自面對火海的七歲小孩。只有瓦林牽著她的手,小小的手指塞入她的手中,目光在大火和父親間來回移動。

「你們剛好趕上。」皇帝說著,指向城內漆黑的區域。

「趕上什麼?」希翁問,差點被體內的怒火噎到。「目睹上萬人民被燒死嗎?」

她丈夫審視她片刻,然後點頭。「還有別的事情。」他輕聲回應,接著轉向他身邊的書記。

「叫他們再點燃一處火頭。」他說。「整條安拉頓大道,從安努城南燒到城北。」

書記彎身,眼神專注地在一張羊皮紙上撰寫命令,把紙張舉在空中晾乾後迅速捲好塞進一根竹筒裡,放入英塔拉之矛中央的一條輸送管中。希翁花了大半夜爬上這座天殺的巨塔,皇帝的命令卻可以在轉眼之間送達皇宮。

命令下達後,桑利頓再度轉向他的孩子。「你們懂嗎?」他問。

艾黛兒輕咬嘴唇,凱登悶不吭聲,只有瓦林上前一步,在冷風和火光前瞇起雙眼。他轉向矮牆旁放長筒望遠鏡的架子,拿起一支望遠鏡舉到眼前。「安拉頓大道沒有在燒。」他過了一會兒又說。「火勢還控制在西區。」

他父親點頭。

「那為什麼……」他越說越小聲,深色眼眸中浮現答案。

「你要再起第二場火,」艾黛兒說。「藉以控制第一場火。」

桑利頓點頭。「武器就是護盾,敵人就是朋友。已經燒掉的東西就不能再燒。」

接下來一段很長的時間裡,這一家人就這麼默默站著,望著大火向東延燒。只有希翁拒絕使用長筒望遠鏡,她靠自己的眼睛就能看清須要看清的景象。烈焰緩慢無情地逼近,駭人的紅金翻飛,直到一道全新的大火貫穿城西而來,原先幾處零散火源迅速連成一線,最後在寬敞的安拉頓大道西緣形成一整道火牆。

「成功了。」艾黛兒說。「新的火牆往西移動。」

「好了。」希翁突然這麼說。她終於瞭解丈夫要他們看的是什麼,要他們學的是什麼,而她一心只想讓孩子們不必再目睹和學習這一切。「他們已經看夠了。」

她伸手去拿艾黛兒手上的望遠鏡,但女孩又搶了回來,再度望向兩處大火。

桑利頓對上妻子的目光,然後握住她的手。「不,」他輕聲說道。「他們還沒有。」

最後,是凱登意識到了。

「人民,」他比向下面。「他們一開始在往東逃跑,但現在他們不跑了。」

「他們被困住了。」艾黛兒放下望遠鏡,轉身對著父親說道。「他們被困住了,你必須幫助他們!」

「他幫了。」瓦林說。他抬頭看向皇帝,眼神中充滿孩子的期望。「你已經幫了,對吧?你有下令。我們來之前,你警告過他們……」

男孩越說越小聲,在父親那雙冰冷的燃燒之眼中看見答案。

「我能下達什麼命令?」桑利頓問,聲音像風一樣輕柔卻又難以阻擋。「兩場火之間住了許多人,瓦林。成千上萬的人。很多已經逃走了,但是我要怎麼通知還沒逃的人?」

「但是他們會被燒死。」凱登低聲說。

他緩緩點頭。「現在已經開始燒了。」

「為什麼?」希翁質問,眼中的淚水不知道是為了在下方無聲慘叫的人民而流,還是為了驚恐地望向遠方大火的孩子們而流。「他們為什麼要看這個?」

「有朝一日,帝國會是他們的。」

「他們會統治帝國、保護帝國,不是摧毀帝國!」

他仍握著她的手,但是目光沒有離開孩子。「在他們願意親眼看著帝國燃燒之前,」他說,雙眼如星辰般寂靜。「都沒有能力統治帝國。」

01

 

 

 

凱登.修馬金尼恩緩慢前行,竭盡所能不去理會腳下冰冷的花崗岩和背後火熱的陽光,想以更好的視野來觀察散布在下方的石造建築。一陣冷風帶著積雪的寒氣而來,颳過他的皮膚。他深吸口氣,將體內的熱度導向四肢,在身體開始顫抖之前搶先平息。這是他向僧侶修習多年以來為數不多的好處,除此之外,就沒剩什麼了。

在他身旁的瓦林轉身看向他們來時的路,然後又回頭往前看。

「這是你們逃亡的路線?」他問。

凱登搖頭。「我們走的是那條路。」他回答,指向北方一座在天空下映襯出輪廓的大石峰。「經過禽爪岩下方,向西通過布利之躍,以及黑匕首和金匕首。我們是趕夜路,那些山道都很陡,我們希望全副武裝的士兵沒辦法追上。」

「真難想像他們竟然追得上。」

「我也是。」凱登說。

他用手肘撐起身體,探頭去看岩脊下方,但被瓦林拉了回來。

「不要抬頭,光輝陛下。」他低吼。

光輝陛下。這個頭銜聽起來還是很怪,感覺不可靠而且危險,像是山湖裡表面閃閃發光的春冰,隨時會在第一個不謹慎的步伐下碎裂。其他人以此頭銜稱呼他就已經夠糟了,瓦林也這麼叫讓他格外難受。儘管他們已經分開大半輩子,儘管兩人都已經長大成人,卻幾乎是陌生人,各自擁有自己的祕密和傷疤,瓦林依然是他弟弟,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所有的訓練和歲月都沒辦法抹去凱登記憶裡那個莽撞男孩,那個和他一起玩官兵抓強盜、在黎明皇宮的走廊和涼亭裡橫衝直撞的夥伴。聽瓦林以這個正式頭銜稱呼他,就像聽見自己的過去遭抹消、童年遭摧毀,被如今殘酷的事實徹底取而代之。

當然,辛恩僧侶會認同這種情況。他們以前常說:過去是一場夢,未來是一場夢,重要的是現在。而說這些話的僧侶,培養他、訓練他的僧侶,不再是人,再也不是了。他們是腐肉,是散落在下方岩架上的屍體。

瓦林突然用拇指指向掩護他們的岩石,打斷了凱登的思緒。「我們距離很遠,但是殺害你朋友的那些混蛋可能有帶望遠鏡。」

凱登皺眉,將注意力拉回當下。他沒想到望遠鏡的事情——這又提醒了他,在阿希克蘭與世隔絕的日子裡,完全沒被訓練該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險惡人心。他會畫圖、打坐冥思,或是在崎嶇的山道上連跑好幾天,但是這些在謀害他父親、屠殺辛恩僧侶,或差點把自己也殺了的人面前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這不是他第一次羨慕瓦林這些年來所受的訓練。

八年來,凱登一直努力壓抑自身的慾望、希望、恐懼和悲傷,和自己進行著一場永無止境的戰鬥。辛恩僧侶一遍又一遍地複誦他們的禱文:希望之刃比鋼鐵銳利。想要就是缺乏。關心就是死亡。這些話裡隱含人生的真理,遠比凱登小時候剛抵達山裡時所能想像的真理還多,但他在過去幾天充滿血腥、死亡及困惑的經驗中意識到,真理也是有侷限性的。鋼刃的確十分銳利。執著於自我或許會害死自己,但不會比胸口被人捅一刀快。

短短數日之中,凱登的敵人數量成倍數成長,遠超過他本身持續增加的弱點,而且他們都身穿明亮盔甲、手持長劍、滿口謊言。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取代父親的地位繼承王座,他就必須瞭解望遠鏡、長劍、政治和人民——所有辛恩專心訓練他達成空無境界時必須無視的一切。要填補這條大縫需要好幾年,但他沒那麼多時間。父親去世幾個月了,那表示不管自己是否準備好,凱登.修馬金尼恩都已經是安努皇帝。

除非有人殺了我。他默默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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