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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說謊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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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九四三年
  「我們被騙了。」
  大塊頭男人的聲音低啞。
  「騙我們什麼?」
  「我們要去的地方。」
  「他們不是說要送我們去北方。」
  「他們要送我們去死。」
  「哪可能!」
  「是真的。」大塊頭男人說:「我們到了那裡就會被殺掉。」
  「才不會!我們只是接受安置!遷到新的家園!你也聽到月台上那孩子的話了!」
  「對啊,新的家園!」另一個聲音附和。
  「沒有新的家園。」大塊頭男人說。
  火車輪胎發出的一聲尖響中斷了對話。大塊頭男人端詳起遮住車窗的鐵柵,車廂裡昏暗無光,只有這一扇窗。這是一列貨運火車,原本用來載運牲畜,不是載人用的。車廂裡沒有座位,也沒有食物或飲水,連同他有近百人擠在車廂內,就像一塊用人壓成的磚頭。老人家一身西裝,孩子們穿著睡衣。一名年輕的母親把嬰兒懷抱在胸前。只有一個人坐著,是個十來歲的女孩,拉高了裙襬坐在水桶上,給乘客解決內需用的就只有這一口錫水桶。她用雙手摀住了臉。
  大塊頭男人看不下去了。他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擠過人牆來到窗邊。
  「喂!」
  「長長眼!」
  「你要去哪裡!」
  他伸手摸到鐵柵,粗手指塞進孔縫後,口中一聲悶哼,開始使勁往外拉,臉因為用力而扭曲。
  這一節牲口列車上的人見狀都安靜下來。那個人在做什麼?萬一衛兵來了怎麼辦?車廂角落,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倚牆而立,看著眼前的發展。他叫塞巴斯汀,在他身旁是他絕大多數的家人:他的母親、他的父親、祖父祖母、兩個妹妹。但眼見那個男人拉扯窗口的鐵柵,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幾步外一個纖瘦的黑髮女孩。
  她的名字是芬妮。在這一切麻煩降臨之前,在坦克和士兵還沒有來到,還沒有狂吠的狼犬,還沒有人半夜挨家挨戶敲門、把他的家鄉薩洛尼卡這座城市裡所有的猶太人聚集起來之前,塞巴斯汀相信自己愛這個女孩,如果十四歲的感情稱得上是愛。
  他從來沒有坦露這份感情,對她或對任何人都沒說過。但此刻出於某些原因,他感覺心中鼓脹著情感。他默默注視著她,那個大塊頭男人還在扭扯鐵柵,直到鐵柵從牆上鬆脫,最後他用力一拉將它扯開,任由鐵柵落地。空氣竄進敞開的長方框,所有人現在都能看見春日的天空。
  大塊頭男人沒有耽擱片刻,他把自己撐向窗口,但開口太小了,他的中廣身軀根本鑽不過去。
  他踩回地面,咒罵了幾聲。一陣耳語在車廂裡擴散開來。
  「讓嬌小一點的人來。」有人說。
  父母們紛紛抓緊自家的孩子。剎那間,誰也沒動。塞巴斯汀緊閉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抓住芬妮的手臂將她推向前。
  「她過得去。」
  「塞巴斯汀,不要!」芬妮驚喊。
  「她的父母呢?」有人問。
  「死了。」某人回答。
  「去吧,孩子。」
  「動作快,孩子!」
  乘客往兩旁挨擠讓芬妮通過,許多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將心願貼在她身上。她來到大塊頭男人跟前,他一把將她舉向窗口。
  「腳先出去。」他教她:「落地時,把身體蜷起來向前滾。」
  「等等──」
  「沒時間了!要走就趁現在!」
  芬妮回頭看向塞巴斯汀。他的眼裡湧上淚水。我們會再見的,他說,但只讓自己聽見。嘴裡一直喃喃念著禱文的蓄鬍男子湊向前,在芬妮耳邊低語。
  「做個好人。」他說:「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世人。」
  她張嘴想要追問,但還沒來得及,大塊頭男人已經將她推出窗口,下一秒她就消失了。
  風呼呼吹進車窗。一瞬間,全車的乘客似乎都石化了,像在等著看芬妮又爬回來。眼見沒事發生,大家開始向前推擠。希望的漣漪在車廂內擴散。我們出得去了!我們可以逃走!他們爭先恐後相互推擠。
  就在此時。
  砰!一聲槍響。緊接著傳來更多聲。列車在尖嘯中煞車,車上乘客手忙腳亂想把鐵柵裝回窗口。但運氣不好,卡不回去。列車停止移動後,車門被猛力拉開。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一名矮個子德國軍官矗立在陽光下,高舉著手槍。
  「不要動!」軍官嘶吼。
  塞巴斯汀看著眾人的手從窗邊垂落,像樹枝一經搖晃,枯葉紛紛飄落。他看看那名軍官,看看周圍的乘客,又看向坐在便桶上哭泣的女孩,他知道他們最後的希望就在剛才熄滅了。那一刻,他詛咒起他唯一不在車上的家人──他的弟弟尼可,他發誓他總有一天會找到尼可,要他為此付出代價,並且永永遠遠不會原諒他。

你可能想知道我是誰
  你可以相信接下來聽到的故事。你可以全盤相信,因為是我告訴你的。這個世界上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事物,就是我。
  有的人會說大自然也可以信任,但我不同意。大自然變幻無常,物種一度興盛,復又滅亡。也有人說信仰可以信任。我就問,哪個信仰?
  你說人呢?這個嘛。人只有在各自為己的時候可以信任。一旦受到威脅,人為了生存什麼都能摧毀,尤其最常摧毀我。
  但我是你躲不開的影子,是到最後仍會照出你原形的鏡子。活在這世上,你也許能日日閃躲我的凝視,但我向你保證,最後一眼你看到的終究是我。
  我是真相/真實。
  而這是一個男孩設法誣毀我的故事。
  他隱身多年,在大屠殺期間與之後一直在躲藏,改名換姓,改頭換面。但他心中一定曉得,我終究會找到他。
  又有誰比我更擅長揪出一個小騙子呢?

「多可愛的男孩!」
  請由我為你介紹他,遠在所有謊言發生之前。請盯著這一頁,直到你的目光飄進朦朧的潛意識。有了,看到他了。小尼可.克里斯佩,在希臘薩洛尼卡城的大街上玩耍。這座城市也叫塞薩洛尼基,位於愛琴海岸,歷史可追溯到西元前三百年。在這裡,路面電車和馬車交錯穿梭在古羅馬浴場的遺跡之間,橄欖油市場熙熙攘攘,街頭小販叫賣著今晨船隻入港後才卸下的水果、魚鮮和香料。
  這是一九三六年。炎炎夏陽烘烤著白塔旁的鋪石子,這座著名的白塔建於十五世紀,是守望薩洛尼卡海岸的堡壘。附近的公園裡,孩子們開心尖叫玩著「abariza」這種遊戲,兩隊用粉筆在地面畫上方格,然後在方格之間的空地上互相追逐,誰要是被抓到了,就得站進方格裡等待隊友「解救」。
  尼可.克里斯佩這一隊,現在只剩下他在場上。年紀比他大的男孩喬奧格正追著他跑。每當喬奧格快要追上的時候,其他被抓到的孩子就會大喊:「尼可,小心!」尼可咧嘴一笑。他年紀雖小卻身手矯健。他衝向一座路燈,攀住燈柱來個轉身迴旋,像彈弓一樣將自己射出去。喬奧格鼓足了勁擺手猛追。現在全比腳程了。尼可的腳趾剛碰上粉筆框邊緣,喬奧格也往他肩膀上一拍。
  「Abariza!」尼可吶喊的瞬間,孩子們作鳥獸散。「Liberté!自由!」
  「不對,不行!尼可,是我先抓到你的!」喬奧格出聲抗議:「我先拍到你,
  你才踩到線的。」
  其他孩子停在原地,轉頭看尼可。現在要怎麼算?尼可低頭看了看他的涼鞋,抬起頭看著喬奧格。
  「他說得對。」尼可說:「他先抓到我的。」
  他的隊友哀聲連連,氣沖沖地走掉。
  「吼,尼可。」其中一人悲嘆:「你幹嘛每次非要說實話不可?」
  我知道為什麼。
  看到仰慕我的人,我總是認得出來。

  好了,你可能想問:為什麼要把焦點放在這個小男孩身上?他能有什麼稀奇的?真相可以分享的生命並揭露其在世時光的私密紀錄,不是有億萬個嗎?
  我會回答沒有錯,但對於尼可,我會告訴你一個後果重大的故事,一個自此之後始終無人述說的故事。這個故事關乎欺騙,重大的欺騙,但也關乎重大的真相,關乎心碎、戰爭、家族、復仇和愛──歷經無數考驗的那種愛。故事結束以前,甚至有奇蹟似的一刻,與人類無窮盡的諸般軟弱形成鮮明對比。
  故事說完以後,你可能會說:「這怎麼可能。」但關於真相有個有趣之處:某件事顯得愈不真實,愈是有人願意相信。
  所以,想一想關於尼可.克里斯佩的這件事吧:

  他在十一歲以前,從來沒說過謊。

  這應該會引起你注意,至少我注意到了。尼可如果從廚房偷拿了甜麵包,只要有人問他,他會馬上承認。他母親如果問:「尼可,你是不是累了?」他會坦白說他累了,即使這樣他就得提早上床睡覺。
  在學校假如答不出老師的問題,尼可會坦然說出他沒複習回家功課。其他同學都笑他太誠實,但尼可敬愛的爺爺拉札爾,很早就教他認識我的寶貴價值。尼可才五歲大的時候,他們爺孫倆有一次坐在碼頭邊,遠望海灣對岸雄偉的奧林帕斯山。
  「我朋友說山上住了很多神。」尼可說。
  「尼可,世上只有一個神。」拉札爾回答:「而祂並不住在山上。」
  尼可皺起眉頭。「那我朋友為什麼說有?」
  「很多事都有人說。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時一個謊話說久了,別人也就信以為真了。
  「尼可,永遠別當說謊的人。」
  「爺爺,我不會的。」
  「神一直在天上看著。」
  三件關於尼可.克里斯佩的事。
  一、他有卓越的語言天賦。
  二、他幾乎什麼都畫得出來。
  三、他是個相貌迷人的孩子。
  故事進展將證明第三點影響深遠。尼可幸運遺傳到他高大、健壯的父親和金髮母親身上的最佳特徵。他父親是一名菸草商人,母親在一間地方劇院志願服務,希望有機會能站上舞台。一個人的容貌特徵不由我決定,但我能告訴你,無論你生來相貌如何,真實會在其上增添光彩。
  我有我的風采。
  尼可原本就賞心悅目的臉蛋上又露出這樣的風采,就連陌生人也常忍不住停下來欣賞,摸摸他的臉頰或下巴說:「多漂亮的孩子啊。」有時還會補上一句:「他長得不像猶太人。」這點到了開戰之後,也將產生重大的作用。
  但除了他的波浪金髮、晶亮的藍眼睛,或者咧開會露出一口耀眼白牙的飽滿嘴唇,陌生人最受到尼可吸引的地方,是他純真的心。他的心中沒有半點陰謀詭計。
  他是個可以信任的男孩。時日一久,街坊鄰居的人開始喚他「奇歐尼」──希臘語的「白雪」,因為他看來是這麼純潔,彷彿不受世俗的欺詐汙染。這樣的生命我怎麼能不記上一筆?真誠好似陽光映照的錫箔銀紙,在這個滿是謊言的世界上閃爍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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