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空跳躍
在太空無垠的黑暗中,時間感覺毫無意義。
那是保羅一本書上寫的話,我滿喜歡的,它給我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感受。我知道那是一種感受沒錯。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體驗到那句話的意思。在貝克船長的塔拉貝拉號,從格尼米德飛往火星的航程上,我體會到了。
彷彿再也不需要時間。時間有什麼用?四周永遠一片漆黑。太陽不會升起也不會落下。每一個小時都跟前一個小時一樣,下一個小時也不會有所不同。
我注意到:一天一天過去,即使塔拉貝拉號老舊、笨重,我對這艘船依然萌生很大的敬意——或是情意,我不確定。我想,我並不知道什麼是情意。
可是我知道我對塔拉貝拉號的感受。在太空港,她只是一艘沒人想多看一眼的破舊飛行器。進入太空以後,她是一切。她在這裡擁有自己的一片天。
不知為何,對我來說,她擁有跟貝克船長一樣的特質,沿途不停發出咕噥悶哼、嘟囔,什麼都不在意,只是堅持奔向自己要去的地點——進入另一個太空港——然後好好休息,之後再次被迫遠行,沿著航道,踉踉蹌蹌向前。
我以為我對老塔拉貝拉心生感激,但也可能不真的是。不同於人類覺得的感激,我感覺到的,可能是我的自我保護功能的副作用。塔拉貝拉號保護我免於毀滅。我想,我的激賞,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機械裝置對任何物件的激賞。
可是我確實知道—貝克船長派我修理受損的降落翼,我高度仔細地進行這項工作,這是非常個人的任務。我希望降落翼的情況良好——就像我做過的任何一項工作一樣。
在太空,人類無法離開船艙,走上船身,可是對機器人來說那沒什麼。不,我猜我不應該這麼說。人類會走出船艙,在攸關生死的緊急狀況下,修繕船體。
可是他們必須擁有最好的裝備——結構特殊的太空裝和其他。
只在牽涉生死存亡時,才會不得不進行。
但對我來說,輕而易舉。我只需要在腳上固定一雙磁力鞋,走出貨艙門,其他機器人確保沒有貨物鬆脫以後,我就能進入太空。
我記得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理降落翼,比真正需要的時間更久,因為我享受獨自在太空的時光。我有種美妙孤絕的感受。我想那就是「美妙孤絕」的意思。我喜歡文字,那組詞彙來自保羅的一本書。我一向認為文字來自人們感受過以及說過的什麼,不然不會有意義。我總是試著以我的想法去感受那些文字的含意。
在太空,只有塔拉貝拉號跟我,沒有其他物件被製造,或是即將被製造。我想問她,問她為貝克船長在太空航道上來來回回拖著貨物,是什麼樣的感受。
我確實開口問了,但她只是悶哼一聲,繼續飛向火星。
塔拉貝拉號給我一種感覺。我想她有點殘忍。我想她對一切都不在乎。我想她隨時可以把貝克船長拋出,任他在太空自生自滅。我希望她對我不是這種感覺。
這些事情就你,一個人類來說,聽起來一定很愚蠢。可是你一定要記得,機器人有時也是個愚蠢的機械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