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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媽媽家的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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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
張喬玫
2005年11月3日,星期四,儘管窗外寒風陣陣,也難以冷卻巴黎 Drouant 餐廳裡傳出的熱烈討論聲:圍在圓桌邊的十名龔固爾學會委員身負重任,正打算作出最後的表決,選出2005年度最優良的法文作品。這個決定將左右著往後一年內,法國各大書店的暢銷書排名。
方斯華‧偉更斯以6票對4票,擊敗法國近代最具爭議的作家勁敵 Michel Houellebecq,拿下龔固爾文學獎那張象徵性的10歐元支票與殊榮。
《在我媽媽家的三天》是方斯華‧偉更斯繼巨作《法蘭茲與方斯華》(Franz et François)之後,睽違了八年的最新作,據說早在2000年便已經放出「即將出版」的風聲。全法國引領期盼。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仍然不見本書蹤影,就連出版社都開始緊張了,諸多揣測因而四起,有人說方斯華‧偉更斯江郎才盡,再也玩不出把戲,有人憂慮他的心智健康問題,有人甚至可笑地指出,偉更斯要等到他的老母親過世才出版這本書。
吊了人五年胃口後,《在我媽媽家的三天》終於隆重登場(方斯華‧偉更斯的91歲老母親仍然生龍活虎)。這本書之所以能以後來之姿(書在最後一刻才送到評審手中)奪得大獎,令人驚豔的深具創意的風格及「不可能的寫作法」,功不可沒。偉更斯以幾近口說的輕鬆語氣,道出如愛如死亡這般嚴肅的話題,讓讀者直接潛入他轉動不止的頭腦,在他無俚頭的反應裡暈頭轉向;而所謂「不可能的寫作法」,乃指偉更斯巧妙運用多重分身來敘述同一個故事,好似大小不一、一個個堆疊在內的俄羅斯娃娃,或是相對的兩面鏡子,不斷倒映出自己的形影:方斯華‧偉更斯創造了方斯華‧偉葛拉夫(本書主角),後者塑造了方斯華‧偉彼特(《房事》一書的主角)及方斯華‧葛拉芬柏格(由偉葛拉夫所寫之《在我媽媽家的三天》的主角),而最後這一位又創造出方斯華‧偉斯坦。這每一個分身皆為同一些事情所擾,也同樣面臨寫不出母親這本書的瓶頸。
方斯華‧偉更斯在《法蘭斯與方斯華》一書中,闡述了方斯華‧偉葛拉夫 (又是他!)與他嚴峻天主教徒的作家父親之間,那段又愛且恨的恩怨故事。雖然《在我媽媽家的三天》無可避免地讓人有可能將其視為《法蘭斯與方斯華》的姊妹作,但兩者不同的地方是,在《法蘭斯與方斯華》裡,父親是整本書的主軸,具有強烈的存在感;反觀《在我媽媽家的三天》,母親成了配角,偶爾才出來露個臉。
然而,這並不代表母親形象因此薄弱了下來。她是帶著慈目,於一旁望著在花叢間盡情玩耍的兒子,盯著他踏出的一步一履,雖然不介入,但終究也會對他發出愛的警告。因為有這位母親的存在,偉葛拉夫才得以如此放心、肆無忌憚地活著,這是獨生子的特權。如此看來,偉葛拉夫會花那麼多時間敘述自己的情史跟童年,絕對不是偶然。
此外,「寫作與母親有著部分關聯」,偉葛拉夫在末章如是說。且這位母親必須是「那個在他出生之日便與他分開的女人」,由此可以窺見,寫作也正是一種「分離」:一下筆,我們體內的一部分脫離了我們,逐漸轉化為文字,等著被印刷出來。如果不經歷「分離」的過程,就無法創作。偉葛拉夫在拉拉雜雜又囉哩八唆地扯了一堆無關主題之事後,也終於面臨「脫稿」(等於「分離」)那一刻的來臨。只是諷刺的是,這股促使他完成欲完成之事的助力,竟是母親進醫院的消息!然而這位母親無視自己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的命運,竟還滿心掛念著兒子,「我沒給你的小說一個結局,倒是給了你一跤 (chute,另有精彩的結局之意)。」愛子之情,盡在不言中。
雖然方斯華‧偉更斯曾否認這是一本自傳,但是書中的巧合卻實在多得令人不得不起疑。不過,本書內容屬實也好,杜撰也罷,倘若創作者不相信自己的作品,那麼人世間那些如此貼近人心、令人感動的故事,就不會存在了。 方斯華‧偉更斯一層層堆砌起了迷宮,布置了真假難辨的密網,讓讀者在虛實之間迷失了方向,將我們捲入偉葛拉夫瘋狂的生活裡打滾。我們雖然知道故事怎麼開始,卻不知道它會怎麼結束。 <書摘1>
「你每天晚上究竟都在幹嘛呢?」媽媽擔心地問。
他不敢回答他這把年紀了還自慰。
很顯然,母親比我還清楚我部分的人生。
就像我老婆黛勒芬對我的那些偷腥日期、對象是誰,記得比我還清楚。
——方斯華‧偉葛拉夫(本書主角)
父親過世時,母親的年齡跟我此刻相同。她為數不少的虔誠天主教友以及我與姊妹們當時都深信,她絕對會百分百吻合聖保羅心中的寡婦形象。
聖保羅是極少數目睹上帝親臨的人,還因此足足失明了三天。聖保羅曾經為婚禮及其枝節寫出一些世界上最令人喪氣的建言。他是給了寡婦再婚的自由,但條件是必須「經過上帝同意」,並急忙補充說寡婦不再婚會更快樂。聖保羅是那種什麼事都有意見的人,不論是頭髮長短還是吃肉的方法。他曾經告訴奴隸「應當遵從你們在人世間的主人」,並要求女人在公眾集會上閉嘴。
在過了幾年聖保羅式的寡居生活後,我母親愛上一位年紀比她稍輕的男人。她先是逐一向她的女兒們發布消息,接著向早已從姊妹們那兒得知消息的獨子(我)報告。我的姊姊克蕾兒之前總是說:「媽媽應該重新過生活。」她樂見母親再婚嗎?我討厭死婚姻了。所幸對方已婚,這個情況肯定會讓聖保羅氣得跳腳。對方有四個孩子,全都已經成家,他和身負重病的妻子住在一起,因此他和我母親的事情萬萬不能讓妻子知道。每到夜晚,他總會編織藉口,好躲進電話亭,偷偷打電話給母親。有一天,母親等不到那通該來的電話,便轉而向我吐露心聲:「我並不想傷害他太太,你是知道的,她畢竟已經受這麼多苦了。我也不希望她死,但再怎麼說,若能縮短她的苦痛,也不壞啊。」
他叫菲德利克‧涂貝爾,經營一家紙板廠。為了帶我母親到安西湖畔的迷人旅館或是巴黎一帶度假,他捏造出許多視察旅行,人一下到南韓、又一下到芬蘭。他是如何在聖傑曼翁雷打電話,卻又讓他妻子相信他人在赫爾辛基?行動電話當時還不存在,旅館電話號碼總會透露出所在地點,他是怎麼解決的?得知他在母親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之前,我曾見過他的一幀相片。他與一位年約二十五歲的貌美女子,在一家宏偉的大飯店泳池邊合影。在這張彩色照片裡,我只注意到穿著泳衣的貌美女子。她是誰啊?母親含糊其詞地說,是我某個外甥女的摯友。我肯定會相當樂意追求這位在跳水板旁的女神,這女神對於自己父親日後成為我母親戀人的事,毫不知情。我遐想,我若跟母親情人的女兒睡覺,這亂倫造成的震撼,會是芮氏地震規模幾級啊?
菲德利克比母親小幾歲還不打緊,他竟然相信母親比他年輕。母親倒是相當自得其樂:「我可沒騙他。他沒看過我的身分證,幸好旅館也不曾要求我出示身分證。我不是騙子,他相信我比他年輕五歲,這可不是我的錯。」媽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沒有人有異議。
「這不過是她生命裡認識的第二個男人而已。」經驗無疑更豐富的姊妹們說道。姊妹們聊起母親感情生活的那副殷切模樣,正似巴黎歌劇院的明星舞者曉諭舞蹈學校的學生那般。母親將菲德利克引介給我們認識的那一天,對他來說,已無關在北歐商談紙漿事宜,也不似面對董事會,而是在我與姊妹們組成的氣氛凝重的法庭裡,等候審判。我們在前些日子裡互通電話:「一定要覺得這個人很親切,不然就糟了。」
跟其他家庭並無不同,我們家也有著衝動不羈的劣根性,根本無法預期哪天會捅出簍子。如果不是一起長大,我們肯定不會這般意氣相投;因為我們根本不會相遇。但正是這個共同度過的童年,在我們身上留下無法抹滅的印記,這些共同經歷過的事,在往後的日子裡,仍不住地操控著我們的喜怒哀樂。我到現在還納悶,生命裡的初戀對象,該不會就是我姊姊克蕾兒?如果讓她知道我與女人纏綿時,會偶爾叫喚出她的名字的話,她肯定會驚愕萬分。她只要問問黛勒芬(我們同居三十多年了)就知道。
總之,我對名字有著奇特的癖好。當我一邊愛撫女人,一邊在耳畔低吟她們的名字時,我腦海中浮現的,經常是與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其他女人名字。我得費好大勁,才能阻止自己不將這個或這些名字輕喊出聲。那些時候,我必須說服自己,懷裡這個女人取代了、濃縮了甚至抹煞了其他女人,好讓自己放心。不過這種念頭不只無法讓人心安,反而令人心情更沉重。 <書摘2>
為了歡迎菲德利克,母親首度在父親過世後成功聚集她的六個孩子。在陽台的椴樹蔭下,她拿出了水晶玻璃杯,這讓我想起姊妹們在父親葬禮後張羅柳橙汁的身影。我打開菲德利克帶來的名酒。一派悠閒輕鬆的菲德利克,逐一對著我們微笑,他同我們聊起他在非洲的旅行。他對肯亞很熟悉,他想帶母親探索蒙巴薩附近的印度洋海灘。母親卻回答說她比較想再去威尼斯。當他談及吉力馬札羅火山,我母親則問他是否看過葛雷哥萊‧畢克主演的「雪山盟」,畢克是她最喜歡的演員之一。菲德利克並不常看電影,我告訴他,母親可是個影癡。顯然他們還沒進展到這個話題。
……
我們知道母親與菲德利克邂逅於一場晚宴之中,酒精想必發揮了它助人解禁的角色。從她生命中的兩個男人(一個與她朝夕相處了三十五年,另一個則與她有過零星幾次會面)之間的些許巧合可知,若要擦出愛的火花,某些條件絕對有存在的必要,但幸好,光是具備這些條件仍不足以點燃愛苗。
「什麼樣的人會讓你墜入愛河?」妹妹貝內蒂特問我。我比較清楚什麼樣的女人會讓我打退堂鼓:她絕對不可以和我任何一位姊妹有相同的名字,也不可以是和母親一樣有黑色眼珠的嬌小女子。
「我只愛過相當少數的女人,我是說真的稱得上愛。她們不是有藍眼珠就是綠眼眸。但在所有金髮女友當中,我又不是全部都愛過——」
「反正你就是不愛南方女人。黛勒芬的眼珠真的是綠色的。」我一個人從巴黎過來,黛勒芬跟兩個女兒一起待在瑞士。我的姊妹們也都是隻身前來。我猜她們這一年不是已婚就是再婚,但天知道她們的丈夫人在哪兒。我們很快就不再談論菲德利克——他剛剛從幽澤出口的一處電話亭打電話告訴母親說,能認識她的孩子他有多麼開心。母親飛也似地過來傳達。
就在波爾圖葡萄酒瓶見底前,我們開始憶起身為鐵匠的祖父罄盡所有,供應他的兒子完成大學學業,以便從事律師一職。當他兒子告訴他,他放棄律師一職改持筆寫作時,他怎麼想呢?「你啊,」我最小的妹妹對我說:「爸爸一定比較希望你放棄寫作去當律師。」我們苛責起父親時常粗暴對待祖父的方式。對於當年沒能對祖父表現得親切一點,我們相當後悔。
依照慣例,我們總會在每回相見之時談起外祖母——一個因為同住一起的妹妹與丈夫有染,而抑鬱終生的女人;並免不了要再一次憐憫起這個八歲小女孩,也就是我們母親的命運。為了遮掩父親的荒唐行徑而活在謊言之中,還得在母親與阿姨間的緊張氣氛中打圓場,使得這個迷人的小女孩在學校的禮貌比賽中,年年獲獎。接近凌晨三點的時候,我們談論的這個在未來將我們六人一一生下的小女孩,正從她半掩的房門裡,要求我們說話聲量小一點。
老姊克蕾兒原本打算將姊妹們帶回她與丈夫共有、離修道院二十公里的房子去,就在席更斯的公有森林附近。她必須在隔天一早,吃完早餐後將她們送到亞維農車站。不過既然太陽即將升起,她們乾脆決定留在修道院裡過夜,到時再改搭別班車次,預約了的座位就不管它了。「我們大家可以再多留一天嘛,」在熄掉走廊的燈之前,我建議道。一陣陣竊笑聲中,我的五位姊妹在地上很克難地鋪了氣墊床,擺好枕頭及被子,就像她們童年時一樣,喜歡擠在同一個房間睡覺。
母親在我以前住過的房間裡整好了床。我是唯一早已計劃要在這裡過夜的人。母親在我的床頭邊擺了一杯水。我再次起身將掛在牆上的父親相片藏進壁櫥裡,一心希望明早不要忘記將它歸位。我不需要他為我守夜,也不願在他的監視中醒來。
能躺在清新的床單中,令我欣喜。我認出這些刺了繡的白色麻布,父親在五年前的守靈夜就躺在那上面。父親葬禮的那天晚上,我對這些床單有過不好的感受。黛勒芬當天從巴黎搭了夜車過來奔喪(高速列車當時還不存在),從亞維農搭上計程車直驅舉行葬禮宗教儀式的地方——佛卡吉耶的教堂。我彷彿還看得見她放在跪凳邊的行李箱。由於不認識任何親友,那一整天,黛勒芬一直躲在後頭。這種她在幼時並未擁有的家族勢力,讓她很害怕。母親已在服用一顆鎮定劑後,睡到我們童年的房間之一去了。大概不願意睡在三天前發現父親遺體的那張床上,於是將主臥室留給我與黛勒芬。我也不甚樂意睡那張床。我在房間一隅,發現一張單人床墊及兩張床單。我們拿來大床上的被子,把它放置在單人床墊上。與不熟識父親的黛勒芬獨處,令我開懷,終於有人能夠跟我聊聊除了父親以外的事了。
冬季的上普羅旺斯省毫無觀光價值。「我們可以在這張小床墊上互相取暖,」黛勒芬鋪床的時候這麼對我說道。「快過來讓我幫你取暖,」她說,並裸身鑽進冰冷的被窩中。我開始吻遍她全身,接著我猛然翻身——無關那些中國情色書籍裡推薦的體位。我們差點就在我父親死亡的床單上做起愛來!「我認得這條床單!這是我爸爸的棺衽。今天早上是我幫媽媽把它給塞進爸爸的遺體下。」
黛勒芬驚跳起身。那晚我們就在沒有被單的情形下,在我稍晚從地窖裡找來的兩張氣墊床上睡著了。我們是否重拾情趣?我不記得。黛勒芬可還記得這距今二十五年前的趣事?〈下葬夜的高潮〉會是個好篇名,〈無高潮性愛〉也不錯。最近我研究了《伊里亞德》的諸多譯本中,海倫與巴利斯重逢的那一幕。
譯本一:「他爬上她的床,倆人隨即進入夢鄉。」
譯本二:「他將她拖上床,雙雙陷入欲仙欲死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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