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章

現代主義的遺緒及其後發展

1945-1979

戰後

  我們應將目光投向何處?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巴黎長達兩百多年一直是傳統的藝術中心;但在戰後,大家開始意識到紐約變得更加活躍,也更加富裕。歐洲和日本在戰後成為一片廢墟,美國如今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然而在其他地方也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十九世紀形成的偉大帝國開始瓦解,一個新的後殖民世界開始形成。因此,讓我們首先望向紐約和日惹,後者是印度尼西亞共和國的革命首都,該國在1945年8月17日由民族主義領袖蘇卡諾(Sukarno)宣布脫離荷蘭的殖民成為獨立國家。

  印尼藝術家蘇佐佐諾(S. Sudjojono)的作品《賽科:游擊衝鋒隊》(Seko: Guerrilla advanced guard)和美國畫家馬克.羅斯科的《無題(白色和紅色底上的紫色、黑色、橘色和黃色)》﹝Untitled (Violet, Black, Orange, Yellow on White and Red)﹞都創作於1949年。兩件作品顯而易見地非常不同,藝術家也是出於不同原因創作。羅斯科的畫作是現代主義抽象繪畫的代表之一,這個流派是由蒙德里安(Mondrian)和康丁斯基(Kandinsky)等人開創,關注本質上的私人情感,「面對並跨越失落」是對這個風格的其中一種詮釋。藝術家沒有為這件作品取名,畫作中也沒有明顯的主題,由觀者各自體驗箇中意涵。我們欣賞畫作是為了作品中的美,也許我們會感受到某種失落或精神層面的事物。蘇佐佐諾的作品則不同,他公開表達出憤怒和驕傲:一種對荷蘭殖民者摧毀日惹部分地區的憤怒,以及對其他反擊殖民者的印尼同胞感到驕傲。這幅畫是為了展現集體經驗而繪製,對蘇佐佐諾來說,藝術創作在國家創建中佔有一席之地(準確來說,這是一群皆曾受到荷蘭殖民而聯合統一的多元民族)。

  矛盾的是,蘇佐佐諾想要創作一種脫離西方現代主義且具有「印尼特色」的藝術作品,但《游擊衝鋒隊》顯然延續了現代主義的脈絡,我們可以沿著這股脈絡回溯到馬內、竇加等藝術家。換句話說,這件畫作顯示了蘇佐佐諾如何攝取或「蠶食」西方現代主義,直至這股思潮和風格成為他的創作語言。事實上,將現代主義自動貼上「西方」的標籤在現在看來是有問題的,儘管現代主義的根源或許在西方(而且深受日本版畫及非洲和大洋洲雕塑的影響),但在二十世紀發展的進程中,其他民族也做出相應的貢獻,使現代主義成為更具全球性的傳統和創作思維方式。

  和其他類似處境的藝術家一樣,對蘇佐佐諾來說,在新興獨立國家或共產主義佔主導地位的國家中,藝術意味著集體行動。這就和羅斯科及其同儕的追求背道而馳。在創作《游擊衝鋒隊》後不久,蘇佐佐諾加入了共產黨(他在1958年退黨,見第二章)並開始以更精確和不動情感的方式描繪現實。

  事實上,蘇佐佐諾和羅斯科都對當代藝術提出了兩個關鍵的詰問:是為了誰創作藝術?藝術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1952年,日本藝術家河原温(On Kawara)繪製了《思考的人》(Thinking Man)。畫中男人赤裸著身體,消瘦而單薄,孤立在一個空的房間中。他的輪廓彷彿佈滿穿刺的傷口或縫線,整個人顯得痛苦又焦慮,創作這幅單調作品的過程似乎也充滿了痛苦。這幅畫作似乎表現了日本戰爭的恐怖和隨之而來的影響:輻射病、飢荒以及信仰的喪失。但這不是件社會寫實主義作品,河原温只是在尋找新的方式來表現這種焦慮和混亂的失落感。原子彈在他十三歲時落在日本土地上,緊接著日本宣布投降。河原温的世界和他從小被灌輸的信仰系統隨之瓦解。「近來,」他在1955年寫道,「人性的概念被物質所威脅。在日常生活中,我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這一點。每個人都淹溺在政治和經濟的焦慮之中。」

  戰後創傷包含了一場信仰危機,確切地說,是場意義的危機。對許多人來說,舊有的信仰體系似乎已然失效,眼下還能相信什麼呢?這種信仰的喪失,以及對於信仰的需求在日本尤為強烈:「日本的戰敗以及隨後傳統秩序的崩解,讓許多人深感搖撼,以至於戰後的混亂社會也被視為一種個人存在的危機。」1945年,日本官方登記在案的宗教共有43種;但一旦天皇展露出人性,這個國家則更接近「眾神明的尖峰時刻」,所以到了1951年,又有另外677種宗教登記註冊。

  相較過去,人們比以往更渴望信仰上帝(或眾神明)以及信仰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然而對許多人來說,保持信仰實為甚難。紐西蘭藝術家科林.麥卡洪(Colin McCahon)的繪畫作品則體現了這一點。從他藝術生涯的起點,麥卡洪就深信「真正的共產主義就是真正的基督教,而我相信,藉由我的繪畫,我能協助實現這個目標」。但他所執迷的,是一個充滿懷疑的場景:當基督被釘上十字架,呼喊著上帝為何離他而去。

  麥卡洪跟許多人一樣,在不同教派之間舉棋不定,從長老教會到貴格會,再到天主教。他曾想像上帝(而且是一位仁慈的上帝)面前的風景,但他的信仰總是不堅固,他也曾自述道:「我從未能稱自己為基督徒。」作為一個保守國家的前衛藝術家,他飽受誹謗,備受煎熬,最後則酗酒過度。到了1950年代,人物形象從他的畫作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文字。他預示了十年後會發生的事情,但他身在距離紐約一萬英里以外的邊緣地帶,默默無名。在他生命的盡頭,他曾說:「我想我是基督徒吧,或許我是的。」他晚期的畫作有著巨大的尺幅,上面寫了經文或充滿詩意的文字,彷彿是先知可能會佈達的宣告。但實際上,這些畫作是他對信仰和某種信念的探索。最重要的是,麥卡洪希望找到觀眾,並得到理解。

  不確定性孕育/造就了疑問和實驗。1965年,在日本新成立的前衛藝術團體具體派(Gutai)的一次展覽中,田中敦子穿上她的《電氣服》(Electric Dress)現身,這是一件由190個燈泡和燈管組成的服裝,其中一半的燈泡和燈管塗上不同顏色,並會零星的閃爍。她的另一件作品《作品(鈴)》〔Work (Bell) ,1955〕〉則是以一串散落在地板上的電鈴組成;藝術家邀請觀眾(或聽眾)按下開關來啟動電鈴發出鈴聲。在《作品(鈴)》中,這種使用平淡無奇的功能性物件作為創作媒材,以及邀請觀眾參與作品互動的方法,為日後的藝術創作開啟先河。但和其他具體派的同儕藝術家一樣,田中敦子後來停止創作這種實驗性的作品,轉而投身繪畫創作,雖然她的平面繪畫以電線迴路為發想,但本質上是抽象繪畫,看起來無異於當時世界各地正在創作的抽象繪畫,例如法國的無形式藝術(Art Informel)以及美國的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當時這類繪畫已經有其市場及發展脈絡,但對於更具實驗性的作品而言,目前既缺乏脈絡,更遑論其市場了。

  然而,田中和她的同儕,已是最早追問當代藝術本質性的藝術家了,究竟藝術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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