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Chapter1 音樂絲路的啟蒙

我心中有架鋼琴,日日夜夜演奏舞曲,
手斷了,心還在彈,沒有人能使我離開音樂。
──王洛賓

一九三五年,王洛賓在北京城西城外北京京綏鐵路扶輪中學擔任音樂老師。北京夏天十分炎熱,王洛賓經常利用中午休息時間,騎著單車到護城河邊上去游泳。當時,東北戰亂,東北大學的臨時駐地學校正好也在西城外附近,於是也有一批來自東北大學的學生在那兒游泳,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熟稔了。他們游泳的地方靠近高粱橋邊上的護城河,那兒很少有人來往經過,所以大夥兒經常是光著身子裸泳,抹上一身泥,袒裎相見。這群東北大學的學生都是在九一八事變後來到北京的學生,當時,日本人占領了東北,許多年輕人都十分氣憤。王洛賓和這群愛國學生經常在游泳的時候,大夥兒會在河邊聽著同學朗讀小說。

有一天,有名同學朗讀著流亡作家蕭軍的作品《八月的鄉村》,故事是描述在抗日時期,東北義勇軍的故事。王洛賓聽到書中描寫一位朝鮮族女護士所寫的「我要戀愛,我也要祖國的自由,毀滅了吧,還是起來,毀滅了吧,還是起來,奴隸沒有戀愛,奴隸沒有自由」這段詩詞,當下深受感動。這首詩詞正符合王洛賓內心的聲音與思想,他立即掏出張小紙片兒將這首詩給抄了下來,回家後便譜上了曲子。第二天中午去游泳時,他就把這首曲子唱出來和學生們一起分享。這一唱馬上獲得學生們的回響,要他現場立馬進行歌唱教學,學生們也立刻就學會了,大家一起合唱這首〈我要戀愛〉這首歌。後來大家還開玩笑說,這首歌就是他們西城門外游泳隊的隊歌。王洛賓每每回想當時大夥兒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學生,光著身子在河邊上大唱〈我要戀愛〉那情景,都還會覺得很好玩,忍不住莞爾一笑。

Chapter2 鋪成絲綢之路的西北音樂

人們都說絲綢道路是駱駝隊踩出來的,
如果你愛音樂,就會發現它是用美麗的民歌鋪成的。
──王洛賓

王洛賓聽到這消息,就與好友、車伕等住客們起鬨,請老闆娘五朵梅唱〈花兒〉,五朵梅豪爽地答應了。晚上,大夥兒集在頂上草房裡聽五朵梅唱「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走哩走哩呦,越呦越的遠哈溜,眼淚的花兒飄滿了,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走哩走哩呦,越呦越的遠哈溜,口袋的乾糧輕哈喲,心上的惆悵就重了。」這首〈花兒〉完全是五朵梅老闆娘自己的創作,她每天看著很多離鄉背井的人們,揹著行囊從六盤山的東方登上六盤山,走向西口到新疆。聽到五朵梅老奶奶那悠揚婉轉的歌聲,王洛賓真覺得美,更讚美五朵梅老奶奶既是歌唱家也是位詩人,這是最古老的開拓者之歌,西北語言大多是回族語,是民間最樸實美麗的口頭文學。

同行的朋友更對王洛賓說:「你到外國學音樂做什麼,你聽咱們中國的民歌,最美的旋律、最美的文學歌詞,就在我們西北高原上。」王洛賓深表同感,他體會到最美的歌原來就在自己的腳底下,最美的音樂就是在自己的國土上。五朵梅一首婉轉動聽的〈花兒〉,讓王洛賓的音樂觀出現了重要轉折,他當下決定放棄到巴黎進修深造的念頭,要到中國西部黃土高原上安家落戶,好好地向當地住民們,學習這些動人心弦的邊疆樂曲。

看似平凡卻極具音樂藝術──〈青春舞曲〉

〈青春舞曲〉是在一九三九至一九四○年間完成的。這首歌原本是支舞曲,小調式的曲風,奔放、開朗的情緒極富新疆維吾爾人的民族風格,是一位來自新疆的流亡知識分子在青海教王洛賓唱的。在改編過程中,王洛賓不論寫曲還是填詞,都希望秉持保留民族語言的美,不損傷其音韻。因此,在改編這首〈青春舞曲〉時,王洛賓展現出他對原創作的堅持,以及他在中國文學詩詞方面的造詣,雖然只是短短幾句歌詞,卻蘊含了詩詞與音律的藝術講究與美學。

一九三九年,王洛賓蒐集到這首新疆民歌,在做漢語轉譯的時候,出現一個讓他傷腦筋的問題。這是一首舞曲,原本歌詞裡的「別得那呦呦,別得那呦呦」是十個音節,而這「別得那喲喲,別得那喲喲」是維吾爾語,是指小鳥的意思,如果按照原本漢語填入曲譜裡,就會是「小鳥小鳥喲,小鳥小鳥喲」只剩六個音節,這不僅不符合曲調要求,也失去原本民歌的味道。而且,王洛賓總感覺唱小鳥韻腳怪怪的,幾經思考,他決定保留原本的語言,將「別得那呦呦」變成歌曲裡的語助詞,這麼一來就不僅能保留完整的十個音節,還可呈現一種異域曲風。維吾爾族的淒美梁祝──〈牡丹汗〉

這是一首伊犁民歌,流傳在新疆伊犁河一帶。伊犁河在數百年前是個牧區,必須爬過雪山與大自然搏鬥才能到達,人口很少,直到滿清時期強制將南疆百姓移居伊犁墾荒進行開發。所以,南疆百姓很老實,經過長期艱苦生活,民族性變得很頑強、有韌性,從伊犁民歌中可以感受到他們頑強的性格,但也十分開朗。但是〈牡丹汗〉這首民歌,卻與平常所聽到的民歌旋律不太一樣,主要是描寫一位維吾爾族青年愛上回族女子牡丹汗,發展出一段淒美感人的愛情故事,是一段傳唱一百多年的維吾爾族「梁祝」,旋律淒婉而深情。

一九四○年,王洛賓來到新疆裕民縣蒐集民謠采風,在阿勒騰也木勒鄉遇到一位八十一歲的老奶奶加瑪汗,她以動人的歌聲演唱〈牡丹汗〉。他發現這首伊犁民歌的旋律,與一般南疆民謠高亢歡快的節奏相較,多了些深沉和悲傷,但卻深深地牽動著他的神經,打動了他的內心深處,他立刻記錄下歌曲的旋律。

歌曲原詞內容描寫一位富家女牡丹汗,在巴爾魯克山裡遇到一位在街頭賣唱的小伙子。這位維吾爾族男子長相俊逸瀟灑,且才華洋溢,於是擄獲了牡丹汗的芳心。但是,牡丹汗的父親卻無法見容她與流浪藝人的愛情,嚴厲阻止兩人的交往,什至將牡丹汗關在地洞裡。即使如此,仍無法關住牡丹汗的癡心,她想盡各種方法跑出去約會。她的父親非常生氣,派人將她追捕回來,但是牡丹汗仍堅持要與愛人相守,因此遭父親鞭打致死。流浪藝人聽聞趕來,就只看到一抔黃土的新墳,內心悲憤難抑,他以歌聲替代哭泣,唱出「你是我生命的力量……」當他唱完這首歌,也隨之泣血死去,這首〈牡丹汗〉從此流傳在伊犁河兩岸。

Chapter4 那段失去名字的歲月

幸福中有美,幸福本身就是美。
痛苦中也有美,並且美得更真實。
──王洛賓

訴說心中自由的想望─〈炊煙〉

王洛賓的一生有十九年在監獄高牆裡度過,他總覺得即使是一個囚犯,也需要情感的抒發。而他擁有音樂學養,專長也在音樂創作上,於是便利用自己的音樂興趣來抒發感情。一九四一年,王洛賓於蘭州被捕,在城裡坐上囚車,後面有二人押著,前面的人趕著車。那一路上,他並沒有生氣,也不害怕。看著沿途的景象,湧現了創作的靈感,許多音符跳躍著,等到進入監獄,甫下囚車的他,就急忙向監獄人員要紙筆,將歌曲寫下來,生怕忘了一個字、一個音符,〈炊煙〉這首曲子就這麼完成了。

〈炊煙〉是王洛賓寫下的第一首「囚徒」之歌,歌詞裡的炊煙並不是指家裡做飯時所冒出的煙,而是代表著自由的意涵。從歌詞的創作便能感受到,王洛賓是一個實質的浪漫主義者、自由主義者,也是個感情細膩的詩人音樂家。歌曲曲風則具有中國古老樂曲風格,有些古曲的味道,是一首古老旋律與新文學感情的結合。

Chapter5 歌謠之王的愛與愁

儘管我這一生很坎坷,我的愛情都沒有好的結果,
我仍然覺得,愛情就是信仰。
──王洛賓

愛是人類最渴望也最需要的靈藥,但有時候愛也會成為毒藥,然而無論是靈藥還是毒藥,愛都是我們不可或缺、汲汲追求的心靈滋養。尤其對於許多的音樂藝術創作者而言,愛是永恆的主題之一,更是最優美的音符旋律。每一首動人的歌曲背後都有一個美麗的故事,或溫柔、或悲戚、或歡樂、或憤怒。

西方十九世紀浪漫派的音樂家李斯特,可說是音樂史上最多情的一位音樂家,他受到許多女性的喜愛,豐富了自己多采多姿的音樂人生,而他也將這些情感的情緒、景象、事物、畫面投入在他的作品之中,展現在他精湛的彈指鋼琴技巧之上。

在中國近代的音樂領域裡,王洛賓也是個多情種,就如同他自己所說「愛情就是信仰」,他是個需要愛情的人,也因為愛情讓他不斷創作出支支動聽、雋永傳唱的優美歌曲。但實際生活上,他的感情世界是苦多過於甜,總是短暫情緣,情深緣淺。

最為人所知的有三朵雲彩,包括他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與第一任妻子羅珊、靜默賢慧與他生兒育女的牽手黃靜,以及在晚年彼此相見恨晚,彼此惜才,跨越年齡與生死擁有孺慕情誼的台灣女作家三毛。

三段不同的情愫,深刻烙印在王洛賓的生命過程中,有歡樂、有甜蜜、有心酸、也有苦痛,種種的情感,全抒發在他一首首的作品中。

相互以歌詠唱,做為第一次的答禮在一個春天的午後,三毛來到烏魯木齊幸福路、王洛賓的寓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王洛賓應門而開,她一身牛仔的裝扮出現在王洛賓眼前。「洛賓先生嗎?」「是,請進!」這是兩人見面的第一句話。「鑲金邊的腰帶、大方格的長裙,頭上裹著一塊大花巾,只露出那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則是王洛賓對她的第一印象。確認彼此的身分,王洛賓請三毛入內,當他端水要遞給她時,恰巧看見三毛正要摘下她的帽子,她打開花巾,一頭鬈鬈長髮流瀉而下,披落在肩頭上,帶著些女性的撫媚,如同仙女般。

這時,王洛賓完全被吸引住了,霎時之間靈感觸動,不禁就用〈掀起妳的蓋頭來〉的曲調,唱出了「掀起你的蓋頭來,美麗的頭髮披肩上,像是天邊的雲姑娘,抖散了綿密的憂傷」。三毛一聽,這不就是她很喜歡的〈掀起妳的蓋頭來〉曲子?但歌曲裡並沒有這段歌詞啊?王洛賓笑了笑說是剛剛才寫的,而且還得要謝謝三毛,因為靈感就來自三毛的那頂花巾帽子。最後這段歌詞也就成了〈掀起妳的蓋頭來〉第五段歌詞,這首歌曲的外一章。

初次見面,兩人輕鬆聊著天,也說著彼此的生活經歷,發現兩個人有著相同的經驗,心有戚戚。興致一來,三毛就先向王洛賓唱出,由自己作詞、在流行歌壇十分受歡迎的〈橄欖樹〉作為見面禮,三毛曾說:「橄欖樹不是代表和平,那是一個人一生的追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王洛賓聽了三毛的歌,歌聲充滿著感情,感覺她真的好美。他心想:也要為她唱了一首曲子。於是,王洛賓唱了他獄中的作品〈高高的白楊〉,並且還將歌曲的人物故事作了介紹。當王洛賓唱到「孤墳上鋪滿了丁香,我的鬍鬚鋪滿了胸膛」這句歌詞時,三毛眼淚濮娑地掉了下來,她哭了⋯⋯唱罷,王洛賓向三毛致上謝意,他說因為那眼淚是她對王洛賓作品的一種讚揚。第一次見面,兩人都對彼此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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