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這個故事,從台灣說起……

  周美淑從來不是個「一般」的媽媽。

  如果我們想探究善祥非凡的成長經歷,想了解他是怎麼的一個人,就必須對他的母親有所認識。

  周美淑成長於一九五○至六○年代的台灣。在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台灣尚未步入民主化,經濟也還沒起飛,西方國家稱為「台灣奇蹟」的狀況還要很多年後才會發生。她的父親是小學教師,母親是家庭主婦,家裡還經營一家商店。在當時,一份工作是養活不了八口之家的。

  周美淑渴望出國留學,理想狀況當然是去美國,這是當時許多台灣年輕人的夢想。這些年輕人非常用功,立志考上台灣的頂尖大學,希望藉此為跳板,前往嚮往的美國。

  她考上台灣一流的清華大學,這所學校至今仍以自然科學和科技研究為教學重點。她在清華化學系取得了學士學位。當年同學記得她非常機智風趣,平時對功課並不特別認真,卻永遠名列前茅。後來她拿到了留學美國的獎學金,於是在二十二歲時收拾起行囊,飛往紐約。

  如果一切按照原訂計畫,她大概會繼續專注於自然科學,在美國取得化學碩士。但計畫總趕不上變化。因為需要錢,她開始打工,而且很快就發現,起薪最高的並非擁有理工學位的人,而是選擇拿管理學位的。

  很快地,她就不再考慮化學碩士了。她轉換專業方向,進入紐約大學修了統計學與作業研究的課程,取得學士學位後,接著攻讀企業管理碩士。夜裡她挑燈苦讀,白天則在一家基金與資產管理顧問公司工作,負責以數學為基礎、評估並分析投資決策分析。

  她一直鍾愛數學,而數學也也讓她在華爾街更上一層樓,進入了高盛集團。她的工作依舊是負責開發可輔助投資的數學工具和模型,並以此為基礎來進行投資決策分析。她在該公司工作了許多年。

  一九八二年,身為台灣人,又是女性,能進入以男性為主的華爾街重量級投資銀行工作,在當時的環境下的確令人驚嘆不已。她的薪水很高,卻非常節儉。「我是個很有企圖心的職業女性。」她回憶道,至少當時是如此。但幾年後她就發現,在華爾街晉升到重要職位的女性絕大多數沒有小孩。她眼看著這些出色的女性一早鑽進華爾街一棟棟高樓的旋轉門,直到天黑之後許久,才又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旋轉門。這正是她自己的寫照,於是她決定離開金融界,趕緊生小孩,免得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根據她的說法,之前她從未想過要成家或成為母親,也當然沒想過這些事意味著什麼。但三十五歲那年,這一點有了變化。她決定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這個時機似乎恰到好處。此外,她想讓孩子遠離紐約,在加州出生。因為她的一些家人──主要是她的一個姊妹──住在洛杉磯南方。

  當然,她離開華爾街還懷抱著更遠大的抱負。她已經存夠了錢,打算找一所大學,完成她在紐約時其實已開始、卻未能完成的博士學位。她對這一切──孩子以及博士論文──充滿期待,兩者一定能完美並存。懷著這個想法,她在加州重返校園,只可惜時間不長:

「因為善祥出生了。」

這孩子,似乎是天才……

  善祥從嬰兒時期就很難帶。才過幾個月,周美淑就決定當個全職媽媽,專心照顧他。她對照顧小孩所知不多,以往也缺乏興趣。於是她閱讀了幾本育兒書,但大部分的時間仍照以前的習慣,看《華爾街日報》和《經濟學人》。她住在洛杉磯南方橙郡的安娜翰(Anaheim),房子周圍的環境非常安靜,所以她閱讀時總是唸出聲來。她就像對待大人般跟孩子說話,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跟這個三個月大的嬰兒溝通,而且針對剛剛唸給兒子聽的內容,她還會說出自己的感想。

  她幾乎整天都抱著他,因為一放下他就會嚴重抗議。她不停跟他說話,向他描述自己所有的行為,例如:按下廚房的微波爐時,她就告訴他螢幕上顯示的秒數。當時小善祥才幾個月大,想必是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急著吸收這一切,而且不久之後,他便頭一次讓周遭的成人大感驚奇。至少,這是他母親記憶中的版本。

  對於童年初期的事,他真的不太記得,大概是因為「幾歲就會什麼」這種問題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周美淑同樣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不在乎這個早慧的兒子什麼時候具備了哪些能力。此外,也因為沒有經驗,她無從發現善祥這麼小就會說話其實異乎尋常。她還以為這樣就是「正常」。

  善祥十五個月大時,周美淑才第一次感到詫異,雖然只是一點點。那回她一如往常跟兒子坐在地毯上玩,母子數著蘋果和橘子有幾個。當時善祥早就會說話了。玩到一半,她突然發現兒子不只會數,還會運用加法,沒過多久,甚至還會運用減法。但那一刻她並沒有真正意識到:就善祥的年齡而言,這實在很不尋常。

  第一個察覺有異的是周美淑的父親。身為教育工作者,他約略曉得幼兒到什麼年紀應該會陸續有加、減、乘、除的算術能力。他決定為十五個月大的孫子進行一次測驗,隨即驚訝的發現,這孩子竟已掌握了簡單算術的基本規則。

  大概就是從這一刻起,大家開始注意到小善祥所締造一項又一項的成長紀錄。數學很可能是他的天賦所在:不到兩歲,他已經完全能駕馭算術的四則運算,而且不限於一到一百而已。就在這段時間,他還要求母親教他看懂時鐘。

  於是她簡單解釋給他聽:長針指著1代表五分鐘,指著2代表十分鐘。善祥一聽,就自動把鐘面上的數字都乘以五,於是得出了每個數字代表的分鐘數。接著她又教他「小時」怎麼看。善祥學會了看時間,但這麼一來後果嚴重。夜裡媽媽累到不行,想睡覺了,精力充沛的兒子卻總說得她啞口無言。在「時間」這件事情上,你再也騙不了他。「現在還不到一點半,」他理直氣壯的說。母親只好繼續奉陪。

  還不到三歲,小善祥已經會閱讀文字。有一次他們開車去參加親子學習聚會,經過公車站,剛好遇到紅燈,周美淑正打算煞車。善祥卻突然指著路旁的交通標誌,激動的大喊:「繼續開!這裡『禁止臨時停車』!」她這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小善祥不僅會發音,還已經懂得那些字的意思。

  五歲,善祥已學會所有的高中數學,這一方面歸功於母親的有問必答,另一方面則要感謝史丹福大學專為善祥這樣的孩子所設立的「資優青少年教育方案」。善祥對玩具幾乎未曾顯露出什麼興趣,只有家裡那套軌道火車除外。年幼的他極度渴望能學習並閱讀所有能接觸到的讀物。或者該說,他母親所能提供的讀物。周美淑盡力為兒子張羅書籍,最後還給了他一套百科全書,讓他盡情閱讀。她和善祥談化學和各種自然科學,當然也一再談到她最鍾情的領域:數學。照顧兒子已經成了她的全職工作。

  這麼特殊的一個孩子,潛力無窮,一心只想不斷求知,但到底該怎麼滿足這個求知若渴的心靈?

  以善祥的狀況,導致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就學安排,這同時也解釋了他母親為什麼幾乎沒時間做其他任何事。一開始,他每天去幼兒園幾小時,然後去小學,那裡會有老師一對一指導他六年級的課程。不過,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一年。

  六歲時,他每天去小學上短短幾個小時,接著母親開車送他去初中上課。到了八歲,他半個上午在小學上課,然後去高中待到下午三點。接著又趕到橙郡藝術學校(Orange County School of the Arts)上課到下午五點。其餘時間,母親還會替他安排私人鋼琴課、芭蕾課、繪畫課──看他當時想學什麼。

  九歲時,他已經完成高中所有的數理課程,不再去上學。他也曾嘗試修一門英語文學的課,但完全不及格,於是沒再繼續。也因此,善祥至今沒有高中文憑。接著母親一方面安排他到加州州立大學(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繼續進修自然科學方面的課程,一方面也開始尋找更適合他的大學。

默寫出莫扎特降E大調第一號交響曲

  讓情況變得更複雜的是,善祥的興趣不僅止於自然科學,對音樂也越來越有興趣。五歲時,他在自己那套百科全書裡看到幾頁內容,是介紹音樂記譜法與基本和聲學規則的。於是他根據這些學到的規則,開始寫出旋律。而且他發現讀樂譜很有趣,尤其是莫札特的交響曲,令他為之著迷。但當時他只是讀譜,並不知道聽起來是什麼樣。顯然,吸引他的只是音符所組成的結構。

  這些事情他自己其實不太記得了。不過從他兒時的五線譜筆記本裡,可以看到他當時感興趣的事物;他把自己的想法寫在紙上,之後母親小心的保存下來。他最早的一批短曲寫於一九九七年四月,但是沒過多久,他的作品就變得越來越複雜。

  才五歲,善祥就已經有能力辨識出樂譜中的模式和結構,而且有辦法仿效其規則,創造出新的形式和結構,在其中編織出旋律。

  有一次,他竟然默寫出莫札特一首交響曲的開頭。那是莫札特八、九歲時創作的《降E大調第一號交響曲》(Es-Dur-Symphonie KV 16)。當時莫札特一家人正在倫敦,這是父親第一次帶孩子們出國巡演,漫長的旅途導致他咽喉嚴重發炎,於是他們租下了位於切爾西(Chelsea)的房子,好讓父親養病。父親需要休息,所以大人不准莫札特和姊姊碰鋼琴。出於無聊,莫札特寫下了這部交響曲,據說是他人生的第一部。吸引善祥的,正是這部交響曲。

  「我不記得當時為什麼會被那樣的音樂感動,」他回憶時說,「現在我當然知道一首曲子為什麼會感動我,還知道聽起來會是什麼樣。但是我不確定自己當時到底懂不懂,或者就算懂、又理解到什麼程度。可以確定的是,那些音符一定是觸動了我,喚醒了我心中的某個想法,否則我不可能把莫札特的樂譜記得那麼熟。」

  周美淑很快就買了鋼琴給兒子,又在大學裡找到了可以教導善祥作曲的老師。在此之前,善祥早已寫出他生平第一首鋼琴曲──雖然他自己都還沒聽過。母親曾帶他去一家根據鈴木音樂教學法(Suzuki-Methode)上課的音樂教室兩次,但後來那教室叫他不要再去,因為不適合他。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想隱藏自己的能力,不敢告訴別人:要記熟一整場鋼琴演奏會的譜他根本花不到一個晚上;他連坐上鋼琴練彈都不需要,只需看一下譜。一開始我也非常震驚。我常去拜訪善祥,陪同他彩排,親臨他的演奏會,甚至造訪他位於各地的住處,跟他聊天,陪他討論,試圖挖掘其心之所嚮。

  我和他聊他的興趣──不只局限於音樂(他的音樂知識極其罕見的廣博),並且聊他的生活和他對自己的看法。我對這個天賦異稟的傳奇少年確實感到非常震驚,卻又不禁心想:擁有如此驚人的天賦或許也是一種負累,因為所有人都會對他充滿期望,但總有一天──不管基於什麼理由──他都會不想再去滿足大家,甚或無法滿足大家了。

(摘自本書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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