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
能以同樣速度持續奔跑的我,跑法有著什麼樣的秘密和樂趣,是《全仕事》這本書最重要的主題。所以本書不採用一般建築作品集的作法,依時間來排列建築作品,而是嘗試用綜合且沒有順序的方式來梳理,將不論是大型建築、小建築或工藝品等小作品,還有每個時期的隨筆都一字排開。
以這種方式整理「全仕事」後,我意識到我有三種「跑法」,形成如三輪車的穩定狀態,而能長跑不輟。三輪車或許是我身為建築師的特殊之處,是我從村上春樹的散文集《身為職業小說家》中學到的。
村上先生說:「短篇小說是可臨機應變、機敏的手段,用來表現長篇小說所無法完整描寫的細節。文章、情節上得以執行許多大膽的實驗,能夠處理只有短篇這種形式才適用的題材。」他也經常將在短編中發現的題材,以長篇這樣大的篇幅加以發展。所以村上認為,無論長篇小說或短篇小說,對他來說都不可或缺。
他的這種感覺正如我的日常感受,我總是同步進行大型建築、小型建築的設計。大型建築中,確實存在著只有大建築才能實現的世界。大型建築可影響有一定涵蓋範圍的地區,能夠改變某地的氣氛、人際關係等,具有改變都市、社區形象的潛能。大型建築完成後會有許多人使用,變成他們生活的場域,能在許多層面影響許多的人,影響他們的生活方式,甚至是人生觀。我理所當然希望建築的影響是好的,人們會因建築而幸福、有活力,在設計時也對此費心。換句話說,我相信因大而產生的可能性。
然而,大型建築會有眾多的人與組織參與,因為不這樣的話,就無法實現。這些人與組織等都有其想藉由這個大建築實現的事,他們各有各的想法、感情。即便不是親身參與建設,周邊受建築影響的人、組織之多,在大型建築時也是極其龐大。光是要協調這些人的想法就需要大費周章,耗時許久。在過程中,必須對許多事妥協,也可能削弱了最初的概念,是種壓力也是挫敗。所以撰寫長篇小說(大型建案)時,就自然會想寫寫短篇小說(小型建案)。
反過來說,在創作短篇小說(小型建案)之中,也會突然有如村上春樹的靈光乍現,發現可供長篇小說使用的構想。小型建案的參與者寡,時間也寬裕,較容易可以挑戰實驗性的大膽作為。一般可能會認為大型建案的時間較多,確實以整體長度來看,要花費漫長的五年、十年時間。然而,那是每天被利息、繁雜的審議追趕的十年,毫無喘息的空間。尤其在大型建案中,不可輕忽利息,所有人看起來就像一群家畜,受名為利息的經濟之鞭驅策而奔馳。
小型建案卻存在於社會中的各種體制之外,就像是附屬的存在。不受體制束縛,也不會被體制追趕。相較之下,可以更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地思考與嘗試。例如本書中的浮庵、Memu Meadows等,是使用薄膜的有趣小案子,在這類案件中反覆實驗後,成就了高輪Gateway站的膜屋頂。為解決各種不得不面對的課題,進化成大尺度、性能卓越的膜屋頂。
我在失落的九〇年代的清閒時期,使用在地木材建造小建築,後來更延續到國立競技場的表現形式,使用來自四十七都道府縣的細木。在栃木深山裡的小建案石之美術館,我跟兩位爺爺級工匠不斷嘗試堆疊石塊的方法,後來也促成宛如石塊的角川武藏野美術館的誕生。要是沒有這些小小實驗的累積,就無法大有成就。
要不是有短篇這樣自由的實驗,就寫不出有趣的長篇。長篇將被眾多讀者閱讀,還可能改變世界的氛圍。撰寫長篇時,又會因為壓力,回頭創作短篇。大型建案與小建築就這樣互補,如車子的兩個輪子般支持著我。
支持著我的第三個車輪,則是書寫這樣的行為。不是兩輪,而是三輪,這也是同時享受創作實體與寫作的我,與村上春樹先生的迥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