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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盈墫:酒中有真意.真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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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冷夜紅燭

玉樓夜冷燒紅燭,酒酣耳熱琵琶促。──連橫


有朋自遠方來,送我一瓶二十年陳釀紹興花雕酒。酒很香,酒瓶也很雅致。瓶身除了繪有酷似元朝畫家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的江南山水,還寫有白居易〈憶江南詩〉:「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這瓶滿是江南韻味的酒有個別緻的酒名,叫「江南印象」。
印象中的江南是「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是「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不過面對這瓶「江南印象酒」,我想到的卻是另一瓶江南的酒,是另一個江南的印象,那個鄭愁予當年打江南走過的〈錯誤〉印象。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是錯了,因為走過的人只是過客,所以無法停留十八年的時間,看十八回江南蓮花的開落,然後飲那一罈經過十八個春夏秋冬才能熟成的江南美酒──女兒紅。
據說江南富貴人家在女兒出生的時候,便釀好酒埋在地下,等女兒長大出嫁的那一天才啟封開罈,以之歡宴賓客。那酒晶瑩剔透,濃香四溢,是親情、恩情、愛情、友情,人間一切至情幸福的芬芳。
「女兒紅」的確是好酒,酒味甘醇,滿室生香,但這酒只屬於歸人,不屬於過客。有一首歌唱的是「女兒紅」:

搖起了烏篷船,順水又順風
你十八歲的臉上,像映日荷花別樣紅
穿過了青石巷,點起了紅燈籠
你十八年的等待,是純真的笑容
斟滿了女兒紅,情總是那樣濃
十八裡的長亭,再不必長相送
掀起你的紅蓋頭,看滿堂燭影搖紅
十八年的相思,盡在不言中

歌詞寫的很好,紅蓋頭下的待嫁女兒心沉浸在紅燭綺筵間那罈要經過二九一十八年才能釀成的女兒紅酒之中。
還有一首歌歌名就叫〈女兒紅〉,唱這首歌的人是才華洋溢的梅艷芳。

誰在我第一個秋,為我埋下一個夢
一罈酒釀多久,才有幸福的時候
一路上往事如風,半生情誰來左右
女人哪!別無他求
貪一次真的永久,喝一口女兒紅
解兩顆心的凍,有三個字沒說出口
那一個人肯到老廝守,我陪他乾了這杯酒

梅艷芳的一生就像這首歌,她想要「一次真的永久,喝一口女兒紅」,不過這個世間女子都有的簡單幸福卻始終與她無緣。舞臺上的她光彩奪目如眾星拱月,但離了舞臺她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和她一起乾了這杯酒的人。
曾經我買過一個古人名其色為「祭紅」的梅瓶,這個豐肩窄腹的瓷瓶,既以梅為名,又復一身紅豔,像極了舞臺上的梅艷芳。遺憾的是瓶中無酒,終究不是她想要的女兒紅。就算有心將酒注滿,但紅以「祭」為名,恐怕也只能奠而不能飲。
梅艷芳在四十歲那年因病離世,她一直沒有喝到那口她想喝的女兒紅。她的真實生活中不曾演過「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壻,畫眉深淺入時無」的戲碼,命運註定她不是歸人,只是過客。08 黃縢花露

一壺花露拆黃縢,醉夢酣酣喚不應。──陸游


學生問我陸游〈釵頭鳳〉一詞中的黃縢酒是什麼酒?是否就是一般所謂的黃酒?這個簡單的問題著實讓我花了不少力氣來回答。因為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得說明何謂黃縢?而什麼又是黃縢酒?
縢,《說文解字》云:「緘也。」《詩經》〈魯頌閟宮〉:「公車千乘,朱英綠縢。」傳云:「縢,繩也。」所以縢是用於封緘的繩子,而黃縢就是黃色的絲繩,因此黃縢酒是用黃色絲繩封口的酒。黃色象徵皇權,故黃縢酒意即官釀的黃封酒。陸游〈病中偶得名酒小醉作此篇是夕極寒詩〉云:「一壺花露拆黃縢,醉夢酣酣喚不應。」清楚說明那天他在寒夜中所飲的不是普通的民酒,而是以黃縢封口的官釀之酒。以今日而言,大陸官方招待賓客的茅台酒或民國七十六年公賣局推出的仿故宮康熙朝黃地琺瑯彩蒜頭瓶開國紀念酒,既是官賣,用的又是仿宮廷黃色御器的酒瓶,其實也可以看作是現代的黃縢酒。
至於黃縢酒是否就是黃酒?這就很難有明確的答案。陸游娶妻唐琬,兩人非常恩愛,但唐琬不得婆婆歡心,竟至被趕出家門,萬般無奈下改嫁與陸游有表親關係的宋朝宗室趙士程。當時陸游雖迫於母命和唐琬離異,但他對唐琬始終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據南宋周密《齊東野語》記載,某日陸游在紹興禹迹寺南之沈園偶遇唐琬和趙士程,唐琬跟夫婿言及前夫事,趙士程還大方的致贈陸游酒餚。陸游憶及過去與唐琬的歡愉時光,對照此刻兩人形同陌路的尷尬,感傷之餘,提筆在牆上寫下了流傳千古,感人肺腑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
莫莫莫!

沈園在浙江紹興,是江南著名園林,而當地所產的紹興酒更是黃酒類中出名的佳釀,所以陸游〈釵頭鳳〉一詞提到的黃縢酒,確實很有可能就是黃酒類中的紹興酒。問題是陸游只說趙士程送他的是官釀的黃縢酒,卻沒說究竟是哪一種酒?所以也無從證實是或不是黃酒。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不論當時那個酒罈裡裝的是什麼酒,對陸游來說肯定都是苦酒,是苦到不能再苦的酒。
當日陸游在牆上寫下〈釵頭鳳〉之後,據說唐琬也滿懷傷感的回了一首〈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字裡行間憂煩愁悶,辛酸悲楚,溢於言表,不久唐琬即抑鬱而終。四十年後,陸遊在七十五歲那年又再度來到沈園。那天園中春意盎然,繁花如錦,陸游想起唐琬,心中無限傷感,然而佳人已逝,魂夢已遠,他看著眼前的綠蔭芳圃,亭台樓閣,在孤寂落寞中寫下絕句兩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縱一泫然。

重來沈園那天,陸游是否曾經飲酒,無人知曉,但我相信如果他確曾舉杯,那杯中之酒或許已不再苦澀,但想必甚鹹,因為酒中滿是詩人傷痛的眼淚。22 調和鼎鼐

沙汰江河濁,調和鼎鼐新。──杜甫


中國文字之構造有所謂「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其中象形字是最原始也最基本的造字方法,馬就畫匹馬,鹿就畫頭鹿,鳥就畫隻鳥,古人用來烹煮食物的鼎就畫個鼎。馬字加上音符「其」、「冀」,就成了表示千里馬的騏驥;鹿字加上聲符「其」、「粦」,就成了祥瑞之獸的麒麟;鳥字加上聲符「九」,就是鳩佔鵲巢的鳩;鼎字加上聲符「乃」就是鼐,意思是大鼎。這就是中國文字中所佔比例最高的形聲字。
不過造字的原則是一回事,語言文字的實際運用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老這個字,甲骨文畫個彎腰拄杖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年紀大的老人。所以人的年紀大了叫老人,馬的年紀大了叫老馬,相識多年的朋友叫老友。不過諸如老師、老虎和老鼠這類的詞彙,則與老人、老馬、老友不同。學校剛畢業的年輕教師也叫「老師」,剛出生的虎仔也是「老虎」,鼠仔也是「老鼠」,只不過是小老虎和小老鼠罷了。
當然語言文字的實際運用與造字原則有衝突的地方並非僅止於上面的例子而已。例如鹿的角叫鹿角,鹿的蹄叫鹿蹄,鹿的血叫鹿血,但鹿茸可不是鹿耳朵裡的毛。同樣的,皿這個字的本義是「飯食之用器」,形如故宮寶器散氏盤,是有座無足的食器,所以諸如盂、盌、盆、盅這些皿部的字,其器物之形狀基本上都是或有座或無座的無足之器。不過同樣是皿部的「盉」字則不同,盉像鼎一樣有足,或三足,或四足,此外有流有鋬還有蓋,形狀與皿部的器物完全不同,然而「盉」字不从鼎卻从皿,顯然這個字在文字建構過程中如非不按牌理出牌,就是另有著眼,如同鹿茸之「茸」。
茸,許慎《說文解字》說:「草茸茸皃,从艸耳聲。」意思是細細草尖看起來毛絨絨的樣子,是個形聲字,「耳」是聲符,與耳朵無關。眾所周知,鹿角尖硬,無皮毛血肉附著,不可能呈現毛絨絨的樣子。然而初生之鹿角卻很軟,外表還長滿細細的絨毛,可以很容易的鋸下來當藥材,所以稱之為茸而不說是角。一般人就算沒有讀過文字學,也知道鹿茸和鹿角的分別,這無關乎學問,只是生活中的常識。
至於同樣是形聲字的「盉」則不然,要清楚明白「盉」的字義,是需要有文字學基礎的。「盉」字从皿,表示其為器皿,但如果不从皿而从鼎,從造字的原理來說,亦未嘗不可。「盉」字的重點在其聲符「禾」,禾就是和,調和的意思,所以許慎說:「盉,調味也。」王國維《觀堂集林》對此解釋的更為清楚,所謂盉者,「蓋和水於酒之器,所以節酒之厚薄者也。」古人利用盉將酒漿原汁和水進行一定比例的混合,使酒不至於因太過濃稠而飲之不暢。調酒之器本不須足,而盉之所以有三足或四足,為的是可以在足間置火溫酒,如同煮食用的鼎或鬲或甗。酒煮過之後再飲,酒香更濃,酒味更醇,這一點古今飲酒之人皆知。
我收藏的酒和瓷器中,有兩件以古代青銅器為造型的酒瓶,一件是袋足陶瓶,形如由鬲衍生之甗,一件是金門酒廠所出仿西周蟠龍獸面紋盉的民國七十四年國慶紀念酒。另外還有一件四足青花蓮托八吉祥盉和一個同樣也是畫蓮托八吉祥的青花蓋碗,舊名「盉碗」或「合碗」。按造字原理,類似西周蟠龍獸面紋盉的有足之器,其字本不應从皿,但古人既名之為盉,那就盉吧!反倒是明代瓷器中的盉碗,有蓋無足,如其主要用途果真是拿來調拌食物或醬汁,那才是真正最合乎造字原則的「盉」。24 歡宴雲臺

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雲臺論戰功。──王維


知道我收藏瓷器的朋友常愛問我:你有沒有汝窯?面對此一問題,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很有耐心的回答:汝窯是北宋汝州名窯,專為皇室生產御用瓷器。北宋亡於金後,汝窯也隨之走入歷史。目前傳世的汝窯瓷器,台北故宮有二十一件,北京故宮有十七件,其他包括大英博物館、上海博物館以及散藏於世界各地博物館及私人手中的約有三十件,所以很抱歉,我家一件也沒有。朋友一聽沒有,失望之色油然而生,彷彿世間除了汝窯,其他的都不是瓷器。幾次下來我發現這樣回答不是辦法,彼等既不知何謂汝窯,我也無法扭轉他們以為天下唯汝窯方為名瓷的刻板印象,於是改變方式回答:我雖無汝窯之器,卻有汝窯之酒。此語一出立刻引起諸人興趣,經我一番開示,彼等離開時果然不再汝窯長汝窯短的,反而頻頻讚嘆我那只青白瓷梅瓶。
「何謂汝窯之酒?」孟夏滿臉狐疑的看著我。
「要知道何謂汝窯之酒,得先明白何謂汝窯。」我兜了一個圈子,問題又再度回到汝窯身上。
要談汝窯,得先說柴窯。此所謂柴窯不是燒製瓷器時添材升火的爐窯,而是指後周世宗柴榮的御窯。當初窯工向皇帝請示要燒造什麼釉色的瓷器,柴榮御批:「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歐陽修《歸田集》說:「柴氏窯色如天,聲如罄,世所稀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飾為器,北宋汝窯頗仿佛之。」根據此一記載可知:一,汝窯所仿者為柴窯。換言之,柴窯為汝窯的前身。二,柴窯、汝窯瓷器的顏色是雨後天空所呈現的藍色。這一點從台北故宮那些天青色的汝窯名瓷即可得到印證。宋室南渡,衣冠百工跟著遷移,瓷器的製造也由原來北方轉往南方的江西景德鎮。青白瓷就是當時景德鎮生產的一種釉色微藍,晶瑩透亮的瓷器。
「所以這兩瓶酒就是你所謂的汝窯之酒?」孟夏指著天藍色的馬祖雲臺古酒和青瓷瓶裝的韓國花郎酒說。
「然也!雲臺古酒就不用說了,一看即知是汝窯天青之色。至於韓國青瓷,受到包括中國汝窯、越窯、龍泉窯在內的影響,也是眾所周知之事。」我喝了口酒,意猶未盡的說:「瓷色就不討論了,倒是這兩瓶酒的酒名很有意思,彷彿一搭一唱套好招似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馬祖有雲臺山,山下有古井,水質清涼甘冽,適於釀酒,「雲臺古酒」之名即來自於此。提起雲臺,令人不由得想起漢朝的雲臺閣。西漢末年政局不安,彼時鄧禹、吳漢、賈復、耿弇等人捨生忘死,衝鋒陷陣,輔佐漢光武帝中興漢室。後來漢明帝在宮中雲臺閣圖繪上述之人共二十八名功臣肖像,傳為千古美談。范曄《後漢書》評論這些豪傑俊秀,說他們「咸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王維有一首〈少年行詩〉,就是描述彼時位列雲臺的佐命之士。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漢家君臣歡宴終,高議雲臺論戰功。
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

范曄口中的「志能之士」或王維筆下的「遊俠少年」,套句韓國人的話說,就是所謂的花郎。根據韓國史籍《三國史記》的記載,花郎是「賢佐忠臣,從此而秀;良將勇卒,由是而生」的文武人才。身為花郎講究「事君以忠、事親以孝、交友以信、殺生有擇、臨戰無退」。至於容貌俊美,自然更不在話下。既云花郎,要是長相醜陋,花得起來嗎?
「所以你今天打算請我喝花郎酒,還是雲臺古酒?」孟夏問。
「你覺得你是功臣還是花郎?」
「功臣當不起,花郎談不上。」
「那就只好純欣賞了,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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