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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與我

俯瞰台北夜景的最佳地點有好幾處,對我而言,則是台北藝術大學最方便。經常看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不就是萬家燈火嗎?然而,習以為常的景象,有時卻會因天候而被賦予非凡的意象。

那天就有那麼一條雲帶,不高不低地浮在台北盆地的半空中,彷彿是老天的用意,希望看到的人沈思片刻,反問自己,這個城市對你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讓你喜歡還是反感?讓你得到什麼、失去什麼?讓你想在此安身立命,或是趕緊逃離?

這個觀看位置是學校行政大樓前的看台,下方的小廣場常會舉辦一些活動或晚會,學生拍畢業紀念照也喜歡挑這裡。我在這所學校教了二十幾年書,還是第一次在這兒站那麼久,一是因為快退休了,二是被這一景深深勾起了我與這座城市的愛恨情愁。

第一次來台北,是初二被老家的頭城中學退學之後。「台北隨便哪家工廠都可以去做工,而且工錢很高!」在一個同學的慫恿之下,我離家出走,懷著莫大的憧憬跟他來到台北。一天後,他說要去買東西,叫我在公車站等一下。我傻傻地站了幾個鐘頭,才確定他已經溜回家了。

失神之際,我想要過馬路,卻被一輛飛快的摩托車衝撞到十幾公尺外,小命差點不保,闖禍的騎士卻頭也不回,逃之夭夭。一位好心婦人扶起我,問我在台北有沒有認識的人,雇了三輪車載我去找從小當他是偶像的同鄉。夢想徹底破滅後,我回老家挨了父親一頓好打。這就是我的台北初經驗:被騙、受傷,卻知道在這冰冷現實的大城市裡,依舊有溫情。

高中畢業、大專聯考落榜後,我很幸運地在台北找到工作,一腳踩進了當時台灣文化圈的核心,從此在這裡工作、生活、成家、立業,至今已四十五年。故鄉逢年過節才回去,父親、母親相繼往生後,老家與我這個遊子之間的臍帶終於被剪斷。在台北,我歷經挫折與順遂、無情與溫暖,度過交通最混亂、空氣最骯髒的建設陣痛期。如今,我已年入花甲,而台北在多少人的努力之下,被經營為世界上最宜居住的城市之一。

向來拍台灣鄉村,希望替農業社會留下最後一瞥的我,會將鏡頭轉向城市,也是有因緣的。一九八五年陳映真先生創辦《人間》雜誌,找我當顧問。我覺得不能只掛名,總得做些什麼,而鄉土攝影可能也不適合這本雜誌的批判風格,因此乾脆開始拍台北。專欄《台北速寫簿》從創刊號開始連載,這也是我首度以短文配圖的方式發表照片,沒想到反應出奇地好。於是,我便將自己生活在台北的酸甜苦辣、期望、失落,想融和又不得其門而入的複雜情緒一一道來。專欄於刊登一年多後告一段落,但我卻繼續以相機替台北把脈,勤快地拍攝了許多照片,發展成《台北謠言》攝影展、影集。

又過了三十年,我與台北的糾葛更多,卻發展出類似革命情感,再度審視這些照片,感想與年輕時落差頗大。於是,我重新書寫,在回憶每張照片的拍攝經驗時,加上了一個老人對人情世事、環境因緣的體悟。這些故事除了在大陸媒體連載,且已結集成冊,以《都市速寫簿》之名出版。

曾經想要移民的我,如今已徹底明白,身心分離,逃到哪裡都不會有歸屬感。身在哪裡,心在哪裡,哪裡才是故鄉。

把握當下

將三十多年的老公寓改成人見人愛的度假山居,是我將室內設計偏好付諸行動的實驗,對我來說,這比任何遊戲都有意思!

房子不大,為了讓空間更寬敞,當初把床做成隱藏式,拉下木頭牆就是雙人床,書房頓時變臥室。立意頗佳,卻沒考慮到,加上彈簧床墊後,整個床變得重達十幾二十公斤。加裝油壓設備已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把它當鍛鍊,每回拉下、推上之前都得先深吸一口氣,深怕閃到腰。

其實,入住不久,我就覺得整個空間可以再改善,若是把書房那面小窗和半堵牆打掉改成落地窗,那才叫過癮;更何況窗台延伸出來的長條書桌幾乎沒用,有了iPad、筆記電腦,任何角落都可工作,根本不會正經八百地守在案頭。但「成物不毀」,想著將就用,一晃眼就是六年。

年紀愈來愈大,推床愈感吃力,終於下定決心把床拆掉、書桌打掉,將小窗擴成落地窗,地面清空鋪榻榻米。我對榻榻米特別有好感,小時候一家十來口都睡在榻榻米大通鋪,直到大哥、二哥和我年紀稍長,才換到隔壁的小房間。榻榻米空間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既可當書房、臥房,又可品咖啡、喝下午茶,要站要坐要躺都行,藺草的芬芳還能安神!

卸掉的空床面貼上鏡子,整面牆就能映出窗外的森林。身前身後一片青翠,雖在室內,卻有如徜徉在深山的懷抱裡。家中鏡子雖多,卻非用來顧影自憐,而是把風景引入屋內,更貼近大自然。空間清亮通透,人更精神。想歸想,行動起來可沒那麼簡單,屋子從粗坯房開始裝潢倒容易,只改造一間房反而麻煩,其他房間的東西全得保護好。牆上的畫要取下來,音響設備、音箱都必須仔細用防護罩蓋起來,彈簧床墊送給朋友,多餘的椅子、沙發要運回新店家。此外,還得跟小區管理處申請施工許可,繳保證金、清潔費。為了遵守施工規則,每天只能動工若干小時,週末假日均不得施工,以免妨礙社區安寧。

最重要的是,工程雖小,泥作、水電、木工、油漆卻樣樣少不了;吃力不討好,工程費卻拉不高,很少有承包商願意接這樣的活兒。幸好貴人出現,兒子在二手北歐傢俱店打工,身兼室內設計師的老闆主動幫忙,省了不少事。

監工也是樂事之一,無奈最近動不動就要去大陸,只有把構想告訴兒子,讓他全權處理,希望兩個星期後,我把成都的攝影工作坊圓滿,回台北就能睡在關渡山居的榻榻米上。

從大陸返台的隔日我便趕往關渡山居,欣喜地發現,整個空間就像預期中的那麼好。大、小各六塊的榻榻米,把地板上的所有面積,包括書架下方的空隙都鋪滿了,窗邊再疊上鵝卵石及我在新店溪畔撿來的大石塊。榻榻米訂製、鋪設與鵝卵石採購、扛運都由兒子獨力完成。這件事讓我意識到,兒子已經長大了,凡事親力親為的我,今後也可開始放下一些擔子了。

這間房近山,每到夏天就會有蝴蝶在窗前飛來飛去,如今改成落地窗,視野就更開闊了。原來窗外就像一幅會動的畫,現在,連我自己也身在畫中了。斗室空間因鏡面而放大了一倍,雖背山卻可見到山,拿起相機自拍,也彷彿是在拍別人。

以前每週最少會來關渡山居一至兩宿,以後大概無法這麼勤了。但攝影這件事早已讓我領悟到,緣起緣滅,每個瞬間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聚匯;每次的快門機會都可能是這輩子的唯一。世間萬物運行的道理,也是如此。把握當下,就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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