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隧道看見光

開刀是一段很短又很漫長的經歷，讓我收穫很多。而不管是開刀或工作遇到的點點滴滴，只要有正面的影響，我都希望能分享給大家。

二○一五年是我改變很多、很煎熬的一年。

事情其實是從二○一四年剛簽進經紀公司時發生的，當時我被送去大陸劇組實習，實習完回來時，姐姐假裝用輕鬆的語氣告訴我：「爸爸被診斷出肝癌。」

我當下愣住了，問：「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我會馬上趕回來啊！」

父親對我來說是個很重要的角色，他是個非常ㄍㄧㄥ的人，總是報喜不報憂，這種不願麻煩別人的個性我也深受影響。爸爸生病後，中間經過了很多的治療，但效果只能抑制並不能完全消除癌細胞，這可怕的東西還是存在並持續擴散，但他不願影響我在劇組的工作，就故意隱瞞著。

經過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得選擇做肝移植的手術，看得出來爸害怕了，印象中，我從沒有看過他害怕的樣子。我不曉得我能夠做什麼，就冒出了一句：「我去醫院檢查看看肝有沒有符合移植條件？」

我爸第一個反應是拒絕：「先看你姐跟你媽有沒有符合吧，因為你還要走演藝圈。」

結果姐姐和媽媽皆不適宜，而我去檢查之後則是完全符合（這時候就要感謝自己平常不喝酒又愛運動了），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太好了，我可以救爸爸的生命！

沒想到醫院社工卻要我好好考慮，因為我身體狀況雖然很好，但他們說開刀還是有風險及後遺症，可能會影響我日後生活，並舉出一些統計數字表示移植肝也未必能延長多久的壽命……當時我超不爽，簡直不想和他們繼續對話，當然他們是出於工作義務必須要提醒我，但我那時很火大，覺得這是我爸耶，你們發傻啊？

我剛開始很恐懼失去爸爸，所以發現我可以救他時，不管誰勸都沒用。其實社工絕對是出自好意，希望我想清楚必須承擔的風險，但我一心只想著：有什麼比爸爸活下來更重要呢？

手術前一晚，我根本睡不著，我開始害怕了，因為如果手術有什麼萬一，我會不會醒不過來，見不到身邊的人了？還沒替家裡付出什麼貢獻就走了？我的身體會不會因為少一個肝而變很差？或我爸移植手術失敗怎麼辦……這些可怕的想法不斷從我腦袋湧現出來。

還有，在動手術之前，我好像沒有真正地告訴爸我很愛他，甚至沒有為他做過什麼讓他驕傲的事，是不是現在不講，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於是我打開LINE家人群組，傳給爸爸簡單五個字：「爸爸我愛你」。發送的同時我哭了，因為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見不到所有我愛的人。

我從小就很感性、很愛哭，但後來習慣忍著，不輕易流淚，甚至要演哭戲反而哭不出來。但這回是生死大事，我完全忍不住。

隔天一早我先被送進手術房，麻醉藥一下我就不省人事了。當我睜開眼時，已經過了八小時，我躺在麻醉恢復室，眼前先是一片模糊，再來是感覺到身體的劇痛，痛到我連呼吸都有困難，因為一吸氣就會拉扯到腹部傷口。我開始害怕並大叫，護士趕過來幫我打針，我就又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就是在病房裡了，看見媽媽在旁邊，媽媽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手術結果很成功！」

醫護說醒來最好下床走，免得器官塌陷。我沒法下床，要媽媽扶著、我抓著點滴架，才能慢慢撐著坐起來，身上還插著很多管子。第一晚最痛苦，麻藥開始退掉，腹部像條拉鍊的傷口痛得我幾乎無法睡，有個機器連著一個控制鈕，病人可以根據自己疼痛狀況來決定是否要止痛劑。不按很痛，但按了又想吐，我只好在痛得受不了時按下去，再難受地吐出綠色液體。

第二天我可以走動了，護士拔掉尿管，要我練習自己排泄。當時我想那需要練嗎？結果坐馬桶上很久，還真的排不出來。接著拔掉鼻管，管子插很深，護士像拔牙那樣喊一、二、三，然後唰地拉出來，好像被火燒般疼痛！另外有胃管、腹水管，那些管子插在身上真的很要命，我還滿好奇是怎麼插進去的？

到第四天我可以自己在走廊散步了，醫生說記憶中這種手術我是最快能自己行走的，可能因為年輕、體力恢復較快。我一能走就想著要去看爸爸，他在加護隔離病房，我只能在外面看著他，看到爸沒事我就放心了，再吃力地走回去。

因為開刀，我在很短時間內從健康的人變成重症病人般，身上插滿管子、再一天天拔去，慢慢可以下床，用小碎步走路。這幾天內，不只是想像，而是親身體驗生一場大病的過程，所以我更能體會病人的痛苦，以及不愛惜身體會有什麼樣的「回報」。大家一定要保持規律生活、飲食均衡、適量運動，不要等身體出問題再後悔。

我不喜歡別人以此當玩笑話，當然也不是說開刀多偉大，但沒經歷過、不懂實際狀況的人，不要講得很隨便，很多事情不是想像中那麼輕鬆。

術後第十天我出院回家休養，中間也經過了一小段復健期，在這復健期間其實有點失落，因為知道自己身體不會像以前那麼好了，連走路都變得很吃力……這段過程說來只有幾天，但又彷彿非常漫長艱苦，彷彿走進一段黑暗的隧道裡，然後慢慢掙扎著，邁向遠處的光。

另一方面，開刀也讓我收穫很多，之前爸爸被病纏身很痛苦，每天處在煩躁的情緒中，但現在每天都是笑笑的，也變得很愛聊天，家人感情更好了。我因此更關心別人健康，也可用自己的例子來說服大家要養生；最好的是我有很充分的理由不喝酒，大家都會體諒。

當然最重要的是，看到爸爸好起來，一切都值得了，真的太值得了！沒有什麼事情比家人身體健康來得更重要了！

我們能為父母做的有限，年紀還小時，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要讓他們擔心；等到長大後有能力了，回報給他們、照顧他們，就像小時候他們照顧我們一樣。

孝順，真的是第一，這是我一直都很重視的事情。記得，愛要告訴家人，如果不好意思說出口，那你可以給他們一個擁抱代替言語，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感受到的。希望大家都能夠把握當下，珍惜跟家人相處的時光，因為那是賺再多錢也買不到的寶貴。
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一次親眼見到大明星，第一次當替身，第一次入鏡頭⋯⋯這趟大陸實習根本是初體驗的奇幻之旅！

在公司的安排下，我提著行李箱隻身前往杭州，劇組開車來接我，從機場到下榻的酒店就花了四小時車程，相當於從台北到台南的路程。

到達酒店check in後，向來認床的我懷著不安回房間休息，一看房間裡是兩張單人床，就把行李全部堆到其中一張床上—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不想看到那張床空著！偷偷講一下，我很怕阿飄，睡到半夜，如果看到旁邊床上躺一個人不是會嚇死？每次看鬼片都忍不住和日常生活連結，偏偏我又聽太多飯店鬼故事，所以後來我都要求房間是雙人大床，不要兩個單人床，如果不行，我就會把兩張單人床併在一起，絕不是大頭症，而是有充分理由的。

隔天起床，有人載我到拍戲現場先去「觀摩」一下。那是在浙江省麗水市縉雲縣，又稱仙都的一個景點，四目所及全是高聳連綿的黃色山壁，在台灣完全沒有看過的景象，一切都好新鮮、好特別。從下車開始走到拍攝現場還有一小段路，走進去的過程遇到許多工作人員進進出出，陣仗非常大，估計可能超過一百個人。到現場前事先被告知一定要安靜、手機一定要關靜音，我連一點聲音都不敢出，就這樣靜靜地觀察，內心驚嘆：這一切真的太酷了！

當我終於能稍微定神時，看到一台攝影機放在超大腳架上（後來知道那個叫「大砲」），再轉頭居然驚見張震和郭富城在水裡對戲！哇，看到本人出現眼前太震撼了，差點興奮地大叫。我的心情很像小孩第一次到動物園，當然他們不是動物，而是以前只能在螢幕上看到的、閃閃發亮的巨星啊！

第一天觀摩完，副導就把我們幾個實習生集合起來，分配之後負責的工作，他強調明天開始會很累，因為我們要當光替，就是先替演員站定位，讓攝影大哥調鏡位、燈光大哥打燈等等……再替演員走一次動線，導演確認沒問題之後才正式請演員來。這個工作對當時的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我完全沒有演過戲，卻能在走位的過程中先演一次，這是多麼珍貴的經驗！

第二天，六點半起床，七點開工，中午只休息半小時。每天工時很長且很辛苦，只要每次執行導演一喊：「小白（我的暱稱）！」我就會立馬衝到執行導演面前聽候指示，然後站到指定位置，有時甚至一站就是一個小時，維持同一個姿勢不能動。最累的一次是我要拿著不輕的長槍指著另一個光替的下巴，站著、站著，我忍不住很小聲地問他：「你知道我們在等什麼嗎？還要站多久？」他盡量不動嘴唇地輕聲回我：「我也不知道。」雖然當時我們兩個傢伙都傻愣愣，但我猜想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導演在討論、在思考，反正乖乖不要動就對了。

還有一次，在站位時我沒聽清楚，就不小心直直盯著攝影鏡頭說「蛤」，另一位實習生阻止我說：「不要看鏡頭！你不知道看鏡頭就等於是在直視導演嗎？」喔，我的天啊！我真是嚇死了，導演是很霸氣威嚴的陳凱歌，我怎麼敢和他對視？太沒禮貌了，我慌張地看向旁邊，心裡趕緊默默記下新學到的這件事！

辛苦歸辛苦，但幸運的是執行導演願意給我們這些實習生很多嘗試的機會，有時甚至會讓我們跟演員搭詞。記得第一次搭詞時，我緊張到兩眼直視著演員，執行導演就提醒說：「小白啊，搭詞的時候不要看著演員，看地上，不然容易影響演員情緒。」

偶爾執行導演還會讓我們先演一下，沒人會批評你演技的優劣，只要走位正確就ＯＫ。此時機器都架設好，我們必須想像被火藥炸得拚命跑跳、在壕溝躲避、跟著機器走位，雖然沒有真正的爆破，但很像在電玩的巨大虛擬場景裡，我是主角而非只能握著搖桿，實在太過癮了！當演員正式來演出時，我又可以在「搖滾區」觀看，更覺得演員真的太厲害。

當演員的「文替」也很好玩，替身有分光替、文替、武替，武替要出生入死的特技人員，一般人當然沒辦法擔任；文替則是拉背影，譬如車子跑很遠時，演員就不必親自演出，所以有幾天梳化組會幫我們戴上頭套穿好戲服，坐在旁邊待命，一有需要就上陣。

有一次當替身很驚險，那幕是主角拿著長槍，迎面一輛老爺車往我衝過來，我要擺出用氣功把車打飛的動作。當車子衝來時，我腦海裡的ＯＳ是：會不會就這樣被撞死？車開得超快，煞車距離不夠吧？所幸對特技演員來說，真的是小菜一碟。奇妙的是，我雖然恐懼得背脊發涼，但似乎只要一穿上那身服裝、打理好造型，就會自然地進入角色，覺得我就是那武功蓋世的人，也就是很進入狀態，這也是到了拍戲現場，才發現自己還真的有當演員的特質呢！

最後，最棒的就是有一整天都在拍打仗的戲，因為需要很多的士兵演員，所以我們幾個實習生全上去飾演打仗的士兵，當時被安排坐在演員的背後，執行導演要大家表現一種情緒：「因為打仗離家，你們很思念老婆和小孩，就像在看著照片或寫日記、寫信的心情。」於是，我們在後面默默地演，不管最後電影畫面裡看不看得到都好開心，因為我第一次出現在鏡頭裡了！

那時我還不是正式演員，卻可看到名導、明星在我眼前拍片，天天high到不行。印象很深刻的是陳凱歌導演個子很高、氣場極強，有回經過我身邊，簡直連空氣都凝住了！

有一次在拍攝地我和另一實習生看到一個大巴士，不知道是誰的，我們還央求司機讓我們偷看一下，裡面有客廳、廚房、浴室，很齊全的高檔設備，簡直像一間行動房子。

那年夏天，在大陸實習的時間雖不長，卻開了很多眼界、學習到很多經驗，當下或許沒有體認到，直到跟別人分享或實際運用到時，才突然驚覺原來我學了這麼多！雖然整個過程正值盛夏，要穿戲服，又被小黑蚊咬，武俠片還要戴頭套，動不動站著等待……但這段艱辛的經驗實在很值得，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機會，也不是每個演員都能從工作人員開始學，這讓我知道平常看的戲劇、電影，可能只有一分鐘的片段，背後卻需要很多工作人員付出血汗、甚至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才有辦法拍攝完成的！

命運真的好好玩，一個月前我還悠閒地打電動，天天過著沒有確定目標的生活，沒想到一個月後，我居然在大陸實地參與電影工作。記得那時每天收工以後，我們幾個實習生會一起去吃飯聊天，大家年紀都差不多，其中一位是毛遂自薦，每天問劇組可否來實習，讓我體會到更應珍惜此次機會。我發現好像只有我還是一張白紙，才正開始懵懂地摸索著未來，其他實習生都確定想走幕後工作，當導演、製片等等。當時，我暗暗自問：想不想當演員？答案是肯定的。其他實習生知道後就開玩笑說：「如果以後你當上男主角，會不會請我們看首映？」我信心滿滿地說：「當然會。」

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彷彿是一場奇妙的旅程，幸好沒有忘記當時的心情和感受，因為那才是最單純、最直接的想法。我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當初那份熱愛演戲的初衷，還有那些花錢也學不來的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