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做夢容易成真難〉

夢與願景,最大的不同,一個是夜晚的產物,一個是白晝的思路,做夢容易成真難。今日之成功卻往往源於昨日的願景。

我從小愛做夢,喜歡拿動物做實驗,是家人眼中的麻煩精。看到鳥會說話,直覺牠一定也會用雙腿走路,秀過頭就把父親珍貴的八哥給放生了。小二時,看見蚊子在帳中,不用手拍,用煙薰,不料卻把蚊帳整片燒毀。小四偷看武俠小說,滿腦皆是飛簷走壁的高人,心生離家學道妄想。小六迷上漫畫,整天想當漫畫家。初中開始看古典文學,第一次接觸是《老殘遊記》,山東濟南竟是多年來的懸念與最愛。總之,接觸什麼迷上什麼,學了吉他便放下了書法,煮菜修改衣服樣樣皆通,與人聊天數小時不嫌累,迷上釣魚後,一直到學會喝茶才被取代。

父親是鄉下醫生,原來指望我繼承衣缽,克紹箕裘,眼看不成器的我,「樣樣通、樣樣鬆」,忍不住說:「看來吃蒼蠅要自己抓。」沒考上大學,當兵回來,有天他送了一把朱泥小茶壺給我,要我乾脆沒事多泡茶。考上公務員後,便在職念書求學歷。過了四年,我棄公從商,父親很生氣地告訴我母親,這個孩子適合吃茶看報紙賺錢。不想一語成讖,注定最後一次的夢想竟充滿茶香。

還好我的夢都有煞車,而且也都在白天做,跌跌撞撞尋求自我,終於發現自我。狠心捐出功名、掛冠經商的同時,心中已有願景,是一片綠意盎然的人間樂土,依自性打造的塵世天堂。

離開公賣局的單調生活,我去做了兩年的汽車銷售員,每天跑業務賣汽車。雖然成績很好,總覺老是我去找別人,為何不讓別人來找我?有沒有讓人來找的行業?不久,有出版社老闆用五倍的高薪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們的業務經理,任職不到一年,老闆又不知何故突然宣布倒閉。編輯部經理看我素來對茶有極高熱情,於是問「何不自力更生編寫一本書」。為此,兩年下來跑遍許多地區,也花光了當業務員的積蓄,最後只剩下一小部分的版稅和全部茶的專業。

事實上,在公務員時期,我就已經寫過茶的文章。專心編輯查書的兩年中,日本大阪之行讓我印象深刻,看到朋友可以在八月天喝一杯虹吸壺煮出來立即調成的冷咖啡,當下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個調飲器回台灣。我想,可以調咖啡,一定可以調茶,於是把調飲器當玩具,來調泡我的烏龍茶。賦閒寫作兩年多時間,我還跟著兩位老師學泡茶,獨家的技法讓我成為一方之師,得以靠著技法著書立論。

一九八三年三月,我說服夥伴一起創業。五月開幕那一刻只是願景實現的第一步,之後,對顧客、對夥伴、對朋友,不論吃飯、喝茶、對話,始終圍繞著願景在打轉。隨著不斷加深的架構,清晰的細節,新的願景又陸續出現,有了實現後的現實在支撐,願景的可能性更高,時間表更短,感覺像雨後的春筍,長得那麼自然、那麼迅速。真要追究生長的核心,應當是人,是與自己想法、做法一致的人。而自己的心,則是一切的原動力。

我只是資質平庸、外表普通的中才,一察覺到自己可塑的地方,便積極掌握內化完成的時機點,保持柔軟而有彈性,不讓其僵化死板。熱情一直在燃燒,心靈隨著放空,隨時吸收,隨時觀察,隨時充電,通了「事要安排,物要管理,人要領導」的道理,便一路帶領自己與夥伴走向願景。

唐人司空曙寫自己的人生境界,有一首很迷人:「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好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努力過了,有一點收穫,能放心休息,是再放心不過的事了。而明天的願景,是藏在心中永不止息的熱情。 〈想法成熟,一切自在掌握〉

冷飲茶加料的飲用方式獲得認同後,飲茶革命才正開始,就像由地震震央向外傳播震波一樣,這股震撼幾乎是全球性的,北美、波士頓、多倫多地區早已流傳,最後抵達歐洲是由我們親手傳送的珍珠奶茶。合乎人性、豐富多元的茶飲料會是這本世紀飲料的主題。

咖啡與茶彼此較勁已經好幾百年。千萬不要問中南美或印尼爪哇地區的人「哪種咖啡好喝」這類傻問題,就像不要問凍頂地區的人「茶與咖啡哪樣迷人」。在不產茶或咖啡的地區,材料被充分地巧妙運用,融入生活愈多,自然被接受愈多。

在台灣,此起彼落的交替波段大約是十年,幾乎都是因為飲用方法被改變,而造成流行,例如花式咖啡或花式飲茶,飲料的生命往往跟企業的興衰等量齊觀。

身為飲茶多元化運用的流行倡導者,在花式咖啡更有計畫地佔領市場後,同陣線的戰友意志動搖者所在多有,或者簡化淡出,賤賣自己,或者茶中有餐,餐中有咖啡。看到茶行一家家地收,茶館走向餐廳化,茶鋪走向茶攤販,心中不禁鬱積氣結,實非三言兩語能消。

創業初期的強項「泡沫紅茶」,我硬是不肯把這四個字列入點單中,因為實在無法接受很多慕仿者只拔一根雞毛就去賣特產,泡沫茶不該是冷飲茶的全部。無奈「泡沫紅茶店」遍地開花,而且什麼茶都叫泡沫,還流行到國外。「珍珠奶茶」也只是暢銷商品的一種,偏偏又有「珍珠奶茶專賣店」,什麼茶都加進珍珠……。朋友笑說,都怪名字取得不好,「泡沫、泡沫」,流行久了就變泡沫。倒不是迷信字義,心中也知當初命名只是取其好玩,自己已有「多元化飲茶可大可久,可長可傳」的想法,茶的文化歷經數千年,會成為泡沫的鐵定是想法不清楚的人,而非茶。既有百年計畫,「泡沫」兩字不用也罷。

一路走來,深覺自己只做好一點點工作而已。冷茶花式加料系列雖然造成流行,茶凍系列卻不被接受;茶的懷石料理被扭曲變形,茶冰淇淋叫好卻不叫座,各種正確泡茶法尚在推廣中,茶的空間藝術早已走偏,茶的裝置尚未蔚然成局,文化教育並未普及,傳承出現斷層,茶湯文化尚未轉型,傳統品味的茶莊尚未有著落,博物館還只在規劃中……這些工作感覺都是自己的責任。眼看同行想的都是有什麼最快致富的方式或材料,自滿於十元五百毫升的茶產品,或者三、五千萬裝潢卻只賣小攤價格的營業方式,迅速成軍滿布街頭的異類冰鋪……,在在都考驗著我的信心。

友人從波士頓專程而來,喜歡春水堂營造出的類似歐洲地區小吃茶飲風格,更喜歡我們的裝置味道,「中式裡有現代,現代裡有個人魅力與色彩」,很適合兩百年前為了抗稅將茶丟入港口的波士頓。有朋友留日,知道珍珠奶茶在日本大為風行,邀約共遊東京附近數座衛星城,以為商機無限,心怦然而動,目睹歸來,數日猶不能平靜。又有上海朋友,用春水堂模式開了數家連鎖,約邀探究市場,為西進鋪路,三次往返,目睹市場之大,遠景之深,百年際遇,或莫過如此,心念神馳、輾轉反側,數月有夢。
不久,流行起了變化,飲料茶似進入春秋戰國時代,百花齊放,百鳥爭鳴,市場漸被瓜分,業績頗受影響。不一樣的是,價格低到離譜,空間大到迷路,產品雜到眼花,卻統統叫茶飲料店,雖然還稱不上「眾鳥高飛盡,孤雲去日閒」的地步,不禁感覺自己像夢幻騎士中的唐吉訶德,同志怎麼都變節了。面對著巨大的風車,那是時間幻化成的一種考驗。

我愛松樹,常與松樹為伍。據說松樹可以活數千年,一百歲只算是嬰兒,五葉松至少要超過三十年才會開花。在不景氣的氛圍中,種松計畫仍舊年年增加。於是,委婉地拒絕了北美的朋友,實在還沒輪到波士頓開店;與日本親戚喝茶,只能說日本是好地方,可惜大家都還太忙了,無法分身;上海朋友當然知道把已派駐的經理調回來是什麼意思……。事實上,我們一直未曾停頓或遲疑過,自己擬定的百年計畫、按部就班的人才成長是無法揠苗助長的,沒有想法成熟的人,一切都是空談。

茶館風格、茶飲價值的定位,需要用經驗累積,靠時間換取,許多尚在進行中的工作,需要堅定的想法,才能一一完成,換成肯定。據說,法家大師楊朱面對歧路時不禁痛哭,因為分歧之路可南可北,稍有不慎,將南轅北轍,大違初衷;墨子看到白絲被染成黑色也心生感嘆。法、墨兩家大師以悲憫之心看世情、閱世人,殊不知,知歷史、知地理,即便密如蛛網也不會迷路。至於白絲,只要想好了,要染成什麼顏色都在掌握中,一但染好,只來喜樂,哪裡還有悲傷呢。 〈假的有什麼大不了〉

十多年前,我曾約略估算了店裡鮮花的支出費用,一年可達一百五十萬,而且還在上升中。一年一百五十萬,是許多人年收入的數倍,可以買一輛進口車,也可以繳一間房子的頭期款。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那些鮮花盛開、凋謝,只為了滿足眼睛?

有一次,我受邀至某公司跟經理級主管座談,談及環境布置的文化深度,便以花為例。人造花是花,鮮花也是花,印證在經營中與美不美小有關係,與真不真卻是大有關係;假的花可以耐久不凋,用假花的店卻不見得如此。真的花很快凋謝,堅持用真花的店卻很長久。在座的主管聽得頗為尷尬,立刻把桌上一盆假花收到別處。那天,談的題目正是「百年經營的期待」。

到過京都的人都會讚美他們的庭園,樹、木、花無一不美。在東京,商店櫥窗或桌上也很難發現人造花,據說日本人不喜歡假的花。花在日本人生活中可是大事,從利休茶室中的一朵牽牛花到滿園滿架的紫藤花,在日本人眼中無一不美。有人在櫻花樹下切腹自殺,用以歌頌生命;有人在滿山楓紅中,放火燃燒自己,用以同化自然。荒誕或者瘋狂,皆不足以形容對美的熱愛、對真的追求,值得用生命來與之相應相容。不明瞭這種感動的人,即便用盡一本字典也找不到足以解釋的字詞。

每每看到揮汗如雨的人,踏進店裡喝上一杯好茶後的滿足表情,便深覺這些年來的堅持已被大眾肯定。那些擺著塑膠花的店,沒有清涼的空氣,沒有真心的服務笑容,用化學香料合成的飲料,連自己都不敢喝的僥倖存在,究竟能維持多久?若非堅持最好的用料,不欺騙自己與消費者的做事態度,又怎能贏來耿耿忠心?
某位作家曾打趣地說過三句話:「花太艷了不合茶的風情,水燒老了影響茶的滋味,人太俗了,不要對坐飲茶。」在人的生活中,有茶很美,有花更美;是否合乎風情,要看心情。而我更喜歡南宋詞人辛棄疾說過的:「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

自然就是美,真才會美,真的花能讓你看到一家店的認真態度。

〈只學一半的工夫〉

小時候,鄰居是位木匠,常在屋簷下刨木頭。一片片平整的木麻花散發出濃濃的檜木香,看我好奇,他讓我也刨刨看。我拿起磚頭式的刨刀,依樣刨製,結果不是卡刀,就是只刨出短短一小段,就是沒辦法刨出那一公尺長的木麻花。問他當學徒多久?他驕傲地說:「三年四個月,還兼學煮飯、帶小孩。」

現代人學木工已不會刨木頭,鋸床代替刨刀,釘槍代替鑿刀,跟師父三個月,就可以自立門戶。師父沒教他家事,所以他不懂生活;師娘沒教他帶孩子,所以他不懂與人相處。因為只想學賺錢,耐心與專業自然學不到。有個木匠朋友更厲害,原來是與設計師配合按圖施工,配合一、兩次後,他覺得畫圖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把名片上木匠換成設計師,把營業範圍從木作放大到整體工程發包。不過數年時間,聽說他在路邊賣休閒小站泡沫紅茶。

幾十年前相交的朋友遠從台北來找我,雖隔了一年多沒接觸,但並沒把距離拉遠,因為彼此性情相投、想法接近,很有得聊。路過大業路,看見東來順火鍋店,正值吃飯時間,店內無半人,她問說:「這不是北平東來順的翻版嗎?怎麼沒生意呢?」我說:「夏天吧!誰吃?」她說:「人家北平東來順夏天賣小米粥、抓餅、餡餅、涼菜,還不是一樣人那麼多!」我無言以對,餐廳都開了,工夫只學一半想要再惡補一番,怕是船到江心補漏已遲。

服務業的遠景似乎已被肯定,鼻子靈一點的,更會嗅到含有咖啡因的飲料會大放異彩。當咖啡已被炒透時,誰都知道下一波就是茶;誰把茶與人拉得最近,誰就有生意可做。友人原來從事房地產銷售,常在外面活動,嗅到此一商機,便把銷售房屋的經驗融入茶館經營,避開了白熱化戰場的台灣,轉進大陸,果然幾年內開了數家連鎖店,成果輝煌,之後要求我加入,經來回上海仔細評估,結論是縱使市場再好,產品趨勢再成熟,沒有好的人,路走得怕不會太長。

所謂好的人,不指品行良窳,行為善惡,而是關乎人生態度。人在從事一生志業時,思考時的用心,準備時的充足,做事時的認真,即可稱之為好。有這些好的想法、好的計畫、好的經營,就容易成功。許多人從事志業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賺錢,一有賺錢的想法後凡事都會變急、變粗糙、變短線、變不易成功。哈佛畢業生如此,木匠如此,開茶館也是如此。
台灣曾經一度流行大餐廳,動輒千坪,因為宴會所需,餐廳不大不氣派。每個吃喜酒的人都很無奈,因為面子而赴宴,卻吃了一肚子不情願。曾在路邊攤看到朋友吃爌肉飯,問他不是等會兒要去吃喜酒嗎?他說寧願飽餐一碗也不想去挨那一頓,朋友問我,台灣這種怪現象會維持多久,我想,等大家對於辦喜事或赴喜宴的想法,不是為了那一攤飯局時,一切就可以改變了。在一個午後的兩點至五點,主人請大家一起來歡喜,喝茶、喝酒、吃點心、談話,共度喜事,此時需求改變了,大餐廳也就關門了。

日本的餐飲電視節目不但受年輕人喜歡,中年觀眾也越來越多,日本的執著態度在餐飲文化上更發揮淋漓盡致,不厭精、不厭細不足形容,殫精竭智,用心於餐飲的全方位滿意。台灣有很多好餐廳都是日式的,不求大、不奢靡,只求精緻有味。果然,事實證明大的餐廳倒光了,精緻有味的獨領風騷。

不管你想開餐廳還是學木工,總要與生命對照個比例出來。例如想要工作三十年,至少也要學藝了數年;想賣火鍋也要學會夏天會做小米粥。俗話說:「一招半式闖江湖。」等發現學問不足再來傷腦筋,肯定太遲! 〈品牌來自好口碑〉

日本電視台報導過幾則很有意思的故事:一輩子糊風箏的老者、祖傳數代專折紙鶴的店,還有一個是從江戶時代堅持至今、每天只賣一百五十個便當的料理店。

老者想透過風箏完成想飛的心願;祖傳的紙鶴,是眾人夢的寄託及家傳技藝的使命感;限量製作又賣得很便宜的便當,正是一種崇高的社會服務實踐。不論是想飛的決心、家傳的使命感,還是服務人群的崇高理想,這些人所展示的堅持與執著,令人感動。沒有剛毅的人格特質與清楚的人生態度,是做不來這些大事的。

「西進旋風」曾經一度席捲企業界,媒體開始注意,誰仍在角落賺錢、為何會做那麼久……,不同的角度,居然有共同的話題。一時之間,專業啦、聚焦啦、優質化啦,都成了流行名詞。

經常在內部讀書會中有感而發,特別是對於百年經營的做法。從「古老品味,現代追求」出發,誓言做到「功利社會中溫馨的飲茶館」。與人相處謙讓必有「烏龜哲學」,做事到處受歡迎的「提燈籠理論」,對茶的看待「要專業才會有事業」,在態度上「想成功,要下苦功」,在學習上「多讀書以建立知識,在慣性中養成專業」,並用哲學家、文學家的卓見期勉同仁務實與活在當下。「塵世是唯一天堂,茶館乃人間樂土」,最後要以「心有多寬,路有多寬;量有多大,福有多大」自勉。

以上這些,絕非只是懸掛高處的標語,或者隨口說說的空話,而是每天都在實踐的行為模式、共同的生活準則。透過文字,讓同仁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該做什麼。

美國沃爾瑪百貨從賣掃把起家,後來成為美國最大雜貨店;有人從小在角落練習開鎖,爾後成為世界最大鎖的製造商;有個少年因不滿意彈子房的球桿而興起自製念頭,居然也變世界唯一。時間是見證者,太多真理道理都很簡單,難的是有沒有行動。游離的雨絲澆不溼一片草地,屋簷垂直而專一的滴水,卻在花崗石上鑿出一個洞;平凡的放大鏡,可以點燃一根火柴,足以燒掉任何皇宮,目光遲鈍的獵人用盡了子彈也可能空手而回。
三十年來,我們持續努力在「讓大眾享受更多美味的飲茶」這件事上。從茶湯出發,鼻子呼吸得到美味芬芳,眼睛看得到協調一致的色調,耳朵聽得到和樂的音符,心則是滿足於四蘊帶來的一切。「一人服務一人」並不困難,做好一天也不難,然而,有許多人等著服務、許多日子必須一致的圓滿,可就一點也不容易。有人說過「企業最大的困難在人」,我更覺得,能得一群傻傻堅持、不泛焦、不游離、只想做好一件事的人,才難。

虛名不過一陣秋風,口碑才能傳之久遠。想讓自己常被別人掛在嘴邊、放在心上,就要有堅持不拔的精神。我們好不容易才走了一小段,面對未來更長遠的目標,大家只能更努力。 〈百年不遠〉

一九八三年夏天,我在台中破天荒地把熱茶變冷飲,並叫它「泡沫紅茶」,跌破許多人的眼鏡。

一百多年來,從唐山過台灣,茶都是熱飲不加料,加了糖的甜茶,只有在婚禮上才看得到,市場攤商賣的紅茶都是決明子熱煮的類紅茶,把泡茶湯汁加冰再變成冷飲,離大眾習慣甚遠。而且,名叫泡沫紅茶,莫非指這個商品會和杯中的泡沫一樣短命,三兩下就泡沫化了?

從一九八四年起,冷飲旋風在台中吹起,逐步向南北蔓延,不到十年,連離島澎湖都有泡沫紅茶的蹤影,正統茶館、賣小壺泡及環境氛圍的,逐漸吹起熄燈號。在組織教育訓練過程中,有人我:「我們這個行業可以做多久?」我毫不猶豫回答,才日上三竿,應該不只一百年!

清人鄭板橋把鄉里小民寫得很傳神,「嘴尖肚大柄兒高,才免飢寒便自豪,量小不堪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他以小壺來諷嘲人;是否開了幾家小店,存了點積蓄,便夸夸其言,自信百年可期?或亦暢飲幾杯,豪興大發,欲與天公共比高?

早期研究工夫茶的來源,掌握了它的面貌後,往上探討,從宋人抹茶,唐人煮茶直至魏晉遠古芼茶,清楚了五千年的產業面貌,逐步通曉市場經濟理論,在爬梳文史資料中,更發現茶飲在生活過程中的多元性,尤以《四庫全集》中,蘇軾之孫蘇?的文史記載,更足以滅自認發明家的驕傲之火。拜工業革命之方便及全球物產流過效能,可以把全茶類用在通路上,假若這生意基本型態是集合古今中外之大成,生命週期又豈可臆測?決定長短的因素應是操作系統本身,而非生意本質。篤定回答,代表的是深思熟慮,不是信口開河。

成長的速度如預期,加深了謹慎。毀約的房東讓人明白「無恆產,使無恆心」的道理,訂下「築高牆,廣積樑,緩稱王」的策略後,長遠耕耘的目標十年才跨出了第一步。台灣的餐飲業,從默默無名到嶄露頭角,到變成新貴,用了近三十年的時間,很多人經營事業,總把賺錢放在第一位,有了金錢後,再來享受其他樂趣,因此賺取市場機會財高於賺取經營管理財。市場經濟,最快莫甚於股票,我則重在經營管理,賺錢多少反在其次,每天在茶、花香、書中,享受與人互動,林語堂曾領悟地說:「塵世是唯一天堂。」我則加入「茶館是人間樂土。」看著歡樂健康的人群走進人間樂土,常常心生感嘆,我何其有幸,營造並享受著這方樂土。
諸多市場經濟操作,實來自人不能明確掌握。畢竟,連鎖成型後,要靠與自己理念態度相同的團隊來支撐運作。當事業線拉起超過二十年後,即與人生規劃有關,拿什麼來與別人生命做保證?分享機制的建構,是第一件要事。當事業線超過生命時,子女的繼承與養成,則成為第二要務。試看人類有過的百年事業,哪一項不是由健康而緊密的血緣在做支撐?

夥伴可以影響與規劃,兒女則需深刻教導,方可培育出能力與使命。恆財享用三代容易,白手成家三代困難。一百年的目標,是三代以上人的生命累積。明白這個道理,對明清時期超過四百年的晉商票號家族,肅然起敬。靠著誠信道義,賺取高風險、薄利潤的利息,竟也可以支撐數百年,奇的事不僅止一個家族,而有好幾個家族在共同築構這種服務業。雖僅屬區域經濟商業活動行為,時間就長達五百年,有誰可以預測,已經存活一百五十年的美國富國銀行其生命週期能否達千年?二○一○年畢業旅行,參訪日本北海道創意產業,看到有一遊樂區高舉千年經營的大旗,令人為之凜然,雖然門口寫著第七年,但毫不懷疑他們的可能性。

千年之泱泱大國,培養出泱泱大度的子民,想的是千年的事。這樣的想法,做出了這樣的態度。有數千年產業的血緣的我們,認清了數千年可能的做法,所訂下的目標僅別人的十分之一,豈不汗顏。

不管千年或百年,都是一種決定。這麼寬廣的道路,這麼好的體力,已經跑玩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自信就在可見的不遠,達陣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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