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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子偕行(增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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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古道

雲深不知處

大約二十年前,我在台南市立圖書館看到一些有關合歡越嶺道的日文書,其中一本是︽太魯閣蕃討伐誌︾。書中詳述為了平定當時頑抗不休的太魯閣泰雅族原住民,民國三年起日軍及日警如何大費周章,從霧社整修這一條工程艱鉅的越嶺道,以及卡拉寶、西拉歐卡、古白楊等部落,誓死作戰,損傷慘重。

另一本書是太魯閣戰事過後,一位日籍教師健行於這一條當時已是部落間交通要道及熱門健行路線的合歡越嶺道上,字裡行間充滿對台灣山岳的熱愛和對大自然的天人契合,與征蕃記裡濃厚的殺伐之氣,簡直判若天堂地獄,但是給予我的心靈震撼則無分軒輊。當時我多麼想踏著歷史的足跡,一一去尋訪這些文獻中的軼事,然而由於東西橫貫公路是沿著合歡古道而建的,我一直以為:記載中的古道已蕩然無存了。

民國六十三年七月,我在碧綠附近受阻於颱風道路坍方,巧遇一原住民,告以山地居民有時由碧綠神木沿小徑下天祥,只要一天即可到達,但是當時風雨未息,而沿途路況未明,不敢貿然前去。

返家後翻閱資料,赫然發現:原來中橫自碧綠以下,因古白楊大坍方地形不易克服,以及魯翁溪、瓦黑爾溪橋距過長,改沿合歡越嶺道的洛韶支線走,(即今慈恩、洛韶、西寶段),自碧綠至天祥間三十二.七公里的主線因此得以保存。這幾年來,我一面加強收集研讀有關合歡古道的資料,一面也試行做過幾次小規模的探勘,並於民國六十九年十月發表中橫舊道一文,介紹了巴達岡錐麓大斷崖段及天祥至碧綠段古道,希望召集同好把古道復甦。

民國七十五年二月,獲悉中研院陳仲玉先生有個太魯閣國家公園人文史蹟調查計畫,於是把合歡古道介紹給他,並邀集高市登山會林古松、郭信裕、廖吉成三位好手助陣,第一次大規模試走合歡古道,可惜天雨如注,加上古道久未有人走過,榛莽叢生,坍方處處,只走到卡拉寶與西拉歐卡間之溪谷,就半途折回了。回程悵望煙雨茫茫的立霧溪谷,古道正在雲深不知處,失望之情,不言可喻。

不久,我受內政部營建署委託,主持合歡越嶺古道的調查與整修研究計畫,多年心願得償,立刻快馬加鞭探勘。先是把較短的一段:錐麓斷崖古道踏查完畢,然後輪到重頭戲—碧綠至天祥間的古道。在雨中出發

由於合歡古道碧綠至天祥段年久失修,如果貿然前去,中途可能會因太多無法預期的事故而耽擱。考慮後決定雇用花蓮縣秀林村的泰雅原住民江清春,由他負責招募親友合力先把該砍的的茅草砍了,該搭的便橋搭好。

十一月五日,江清春來電告知路已開好,希望我們儘速前往。於是急忙聯絡古道研究計畫顧問林古松及吳澄寬,並約集了高市登山會的方榮賢、陳文煌、郭信裕、廖吉成,以及百岳俱樂部副部長簡進清。行前,中研院的陳仲玉及國家公園組的黃文卿亦加入,加上兩名原住民,一行十三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一切看來都很不錯,唯一不對勁的是:連續晴朗了好些日子,出發時卻開始飄起綿綿細雨。

從碧綠神木旁小徑下去,一個多小時就到達卡拉寶舊部落了。部落四周原有大量赤楊純林,由於濫墾濫伐,只剩山稜上一小片,我們在梨樹間看到昔日屋宇的地基、大竈,以及很容易辨認的數棵高大柳杉,表示日警的宿舍亦在此。吃過飯後正要出發,忽聽山徑上有人大聲喊叫,原來簡燕青及其新婚太太也來了。這樣龐大的探勘陣容,使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好手如雲,成功的機會加大,路上也不寂寞;憂的是此去古道情況完全不知,是否有夠大的營地供十五個人過夜?

由卡拉寶往西拉歐卡的路,二月我們已走了一半,古道沿立霧溪北岸走,路況大致不錯,每隔一段距離,路肩上就植有一棵台灣杉,樹幹已可合抱,想來是五、六十年前日警駐在所人員所植的。

大約一個半小時,到達卡拉寶與西拉歐卡間的小溪,附近古道完全崩毀,這是上次探勘的折回點,此次由於原住民已事先綁好鐵線及棧橋,於是沿瀑布小心下降,繞路再回古道。

此後大約一小時,古道情況極好,除了有一處崩坍外,大致上沿路經過優美的森林,仍然保持著一公尺以上的標準路寬,當然,這和原住民事先來清路也有關係。下午三點,我們到達海拔一四六○公尺的西拉歐卡。這是羊頭山東南緩稜上的大部落,附近地勢平坦,猶可見舊日屋舍的地基疊石。由此前行約十五分鐘,到達第二條小溪,過溪後路旁有兩個天然岩洞,大約可容納五人,由於我們人數眾多,決定背水返回西拉歐卡。

不久,取水的同伴回營告知,小溪上方有兩座獵寮,由於天仍下雨,決定到獵寮過夜。是夜,風雨轉大,在殘破的獵寮中聽雨聲、溪聲,整夜不停,唯恐因天氣不佳再度失敗,心中懊惱不已。古白楊大崩壁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早晨起來,卻碧空如洗,大家在歡欣中收拾背包,趁著朝陽趕路。經過了一天一夜的雨,小徑上紛紛冒出鮮潤潤的野菇,配合一路啁啾的林鳥和道旁繽紛的鐵線蓮,彷彿走入綠野仙蹤的童話世界。

上午八點三十五分,我們到達魯翁溪吊橋,令人驚異的是:這一座建於五、六十年前,又有三十多年沒人走過的吊橋,依然保持著絕佳的狀況。原先我們估計過魯翁溪,必定要繞道下溪,至少需花費一小時以上,這一座長達一百四十公尺的大吊橋,有如上天恩賜的禮物,使我們驚喜萬分。

吊橋兩端各十公尺,由於時日太久,已長滿植物,分不出是橋是樹,走到中間,下望澄碧的溪水泛著白花,與兩岸因秋深而點綴的紅、黃色樹冠,豈是一個美字說得完?

過橋後十分鐘,古道穿岩洞而過,再十分鐘到達支稜上,左右都有路。據隨行原住民說:右邊向稜尾的小徑下去有許多石碑,是當年日軍與原住民作戰陣亡者之墓。這時濃霧漸湧,從稜尾下望一片渺茫,由於往回約需三小時,我們暫且放棄,順著左方古道再走十分鐘,到達海拔一三一○公尺的巴多諾夫部落,在一片蔓草中,我們把當年的石牆石階清理出來。這附近應該還有個見晴警官駐在所,﹁見晴﹂的原意是﹁展望良好﹂,可惜四下裡已是一片霧茫茫,只隱約看到數棵柳杉,讓我們確定這是古道上的一個據點。

十一點半,經過小部落列柏克,到達古白楊吊橋,橋長約八十公尺,因霧濃而看不到對岸,連橋下都是一片濛濛白霧,走在吊橋上恍若凌虛御空。

中午到達最大的古白楊部落,這裡原有國小、派出所、衛生所等,由殘存的門柱和地基可以知道規模不小。部落由七個大平台構成,地勢平坦而肥沃,目前已被濫墾,我們在一棵可容二十餘人的大工寮午餐後,立刻出發,因為有名的古白楊大崩壁已經在前頭嚴陣以待了。

古白楊大崩壁的地質是石英岩與綠泥片岩的夾層,由於綠泥片岩特別軟弱,遇雨水即崩塌,大塊的石英岩失去支持,亦隨之崩落,因此形成嚴重的切入式坍方。

在古白楊部落午餐時,隨行原住民就喃喃自語斷崖太可怕了,及至站在斷崖前,我們才明白事態的嚴重。原來古白楊大崩壁的可怕不只在於它的險峻陡峭與猙獰的岩石在乳白色的濃霧掩飾下那可怖的外貌。大崩壁最令人膽寒的是那鬆動的巨石,無法著力又隨時可能崩垮。果然,陳仲玉在剛走幾分鐘就失足翻滾三次,幸虧抓了一叢草止住下落之勢;不久,我在奮力向上攀爬時又踩落了石塊打中徐如林的額頭,一時血流滿面,在斷崖上緊急止血紮繃帶,一時人心惶惶。

花了兩個小時全隊才通過崩壁,之後路況亦未好轉,在峭拔的山壁上踩著茅草根緩慢前行,與上午那輕鬆優美的古道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好不容易在下午五點半到達荻坂埡口,這時天色已暗,這是唯一平坦之處,顧不得埡口風大與缺水,就在此紮營,算起來今天整整走了十個小時,尤其下午路況那樣差,真難為大家了。

西奇良遇虎頭蜂

早晨由於缺水,大家僅吃一些餅乾和橘子當早餐。在收拾帳篷時,發現昨天紮營的位置恰在一個石片堆砌的平台上,台前還有四級石階,想來這個埡口曾是個重要的關口。

從埡口向北下去,古道迅速地以之字型下降,再順著稜線北面峭直的山壁一路向下行。﹁荻坂﹂的本意就是長著荻草的陡坡,如果由天祥上來,走這一段路也夠受的了。對人類來說,走合歡古道只是很累,再加上一些驚險,但是對野生動物來說,這一條路無疑是﹁死亡之路﹂,從西拉歐卡開始,一路上我們不曉得破壞了多少吊子,包括上百個捕捉走禽小獸的小型吊子,以及數十個用六股鐵線布置的大吊子,而光是在荻坂這一段路上,就看到一隻飛鼠木乃伊,一隻剛死不久的大飛鼠以及兩隻美麗的琉璃鳥,其中一隻斷腳尚活著,雖然放生,恐怕也活不長。眾人一面嗟嘆琉璃鳥紫藍光澤羽毛的美麗,一面對這些天羅地網痛恨得咬牙切齒。

自昨天近午開始瀰漫的濃霧,一直到現在才稍稍散開,從古道上可以清楚看到對岸的中部橫貫公路。上午七點五十分,我們到達西奇良部落,這是建造在短山稜上的部落,由古道向上看那十幾層階梯與石壁,有若古城牆一樣。西奇良部落下方有個平台與獵寮,約可容納五頂帳篷,由西奇良沿古道下行五分鐘有水源,因此這裡可以算是一個好營地。剛過西奇良,隨行原住民就緊張兮兮,原來前面不遠處有兩個虎頭蜂窩,上回清路時,他被螫了兩針,餘悸猶存。為什麼近年來虎頭蜂特別多?我想這與牠們的天敵—鳥雀被獵捕過度有關,虎頭蜂缺乏了制衡族群的力量,自然大量繁殖而危及人類了。

我們不敢騷擾虎頭蜂,在距離蜂窩一百公尺處就開始繞道,身穿嚴密的雨衣,奮力地爬上陡直的樹林,又不敢弄出聲響,待脫離險境時,每個人都憋出一身汗了。

九點十分到達鶯橋,這座長達一百十三公尺的大吊橋,完成於民國十年三月,雖然橋柱及鋼纜情況都還不錯,但是可能由於此地氣候較溼熱,橋面的木板已經泰半腐朽了,橋的兩端也被蔓草所包圍。

我們把附近的雜草砍除,讓整個橋柱露出來,再挖去文字上的苔蘚,現出美麗的古寫﹁鶯橋﹂兩字,拍下紀念照後沿橋頭的小徑慢慢下降到瓦黑爾溪畔。

黑爾溪谷美得像個夢

從鶯橋旁的小徑下瓦黑爾溪,不多時,走在最前頭的人就大聲讚嘆。我們從樹幹間隙向下望去,只見眼前擺著巨幅藍白相間的抽象立體雕塑,蔚藍清澄的瓦黑爾溪水,在雪白的大理石峽谷中迂迴流過,千萬年來已把這些巨石琢磨得圓潤晶瑩。

大家忍不住搶拍各種畫面,溪底是清純的藍與白,山麓是紅、綠、黃的濃秋色彩,瓦黑爾溪谷真是美得像個夢!經過了長途跋涉,到這裡有告一段落的意味,於是燒茶的燒茶、煮飯的煮飯,剩下的人或取出各式的地圖互相研究這一次的行程與下一回的計畫,或乾脆趴躺在巨石上,看天看地聽溪聲。

合歡古越嶺道過了鶯橋後,原本繼續順瓦黑爾溪至與立霧溪相會處,再沿立霧溪西岸山腰路到天祥,大約還有五公里。當年二月,我們從天祥出發,過了兩溪的會流點,再深入五百公尺處,發現由於台電立霧壩的開路工程,已使古道遭到破壞,斷路前山壁崩坍陡直,除非插翅不能通過。原先我們以為下溪再上到鶯橋對岸,還能走一段古道,或者可順台電施工路由文山附近的施工隧道走出去,隨行原住民卻一口咬定施工道路也已全部崩毀,﹁現在連猴子也過不去了!﹂這是隨行原住民說明地形遭到破壞後的形容詞。我還有些不信,特地和林古松先生走過去看看,果然絕壁千仞,卻無立足之處。從天祥後方斷路之處到鶯橋,大約還有一公里半的古道是我們無法走通的,對於這次的行程來說,算是一個小小的遺憾,但是想到:這條合歡越嶺古道,數十年來不毀於自然力量,卻在短期內因人為而斷掉了精華路段,對太魯閣國家公園來說確是多大的遺憾!

依照昔日記錄,從鶯橋到天祥步行只要七十分鐘的下坡路,由於﹁此路不通﹂,我們只好反其道而行,沿古道支線先爬上溪對岸山腰,走一段茅草掩沒的台電施工道向瓦黑爾溪上游走,再沿一條陡直的短支稜奮力往上爬,最後上抵洛韶與西寶間的一個果園,足足爬升了四百公尺。

綜觀合歡古道現存的兩段路,巴達岡—錐麓段路程較短,腳程快的人可能以一天通過,由於後半段路況較差,一般隊伍建議只由巴達岡走到斷崖山洞附近就折回,可看到壯觀的峽谷風景而不必冒險;至於碧綠到天祥段,建議暫時只走到古白楊,就沿小徑上新白楊,這前半段路有森林之美,曲流溪谷之美,卻沒有往後斷崖、蜂窩的危險性。

台灣廣大的山區裡,其實還有許多昔日重要的道路,如果一一整理出來,都是絕佳的健行路線。以合歡越嶺古道來說,還有數條支線像蜘蛛網一樣地互相交織,除了將盡個人之力,努力把它們一一發掘出來,也希望各地同好能合力讓這些荒廢多時的步道,一一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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