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淨化心靈的功能只可能源之於宗教—— 任憑貪與欲的沙塵暴盤旋於半空而不予以抑制,其後果自然不堪設想。而作家,作為人類心靈工程的重要設計者,其咎也難辭。我前述的所謂靈魂的三個安居所:對宗教的敬畏感,對文學的獻身精神,以及對鄉土的眷戀之情,這是三位一體說,也是方便說。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或曰,凡一切能引起美好與高尚之聯想之意念之共鳴的人事物都屬這同一範疇。我之選擇是那三處,但別人也可以選這選那來安放其心。唯心必須要感到「安」,才行。否則,置「放」於未放也。
心老飄著的作家所寫出來的作品也一定是「飄」著的。急功近利的結果是:More haste,less speed.(欲速則不達 )。既腐蝕了作品的精神內核,也渙散了處世的道德聚焦,可謂兩頭不著岸矣!
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個佈滿了價值觀陷阱的世界。走走,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掉入到那陷阱裡去了。這就需要作家們高度的自我警覺能力和定功。一有逆於道德,逆於倫常 —— 先不說「逆」,單說「不合」就夠了 —— 的念頭升起,隨即將其掐滅。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盡可能讓自己的靈魂常住於和諧、優美的境界裡。不錯,這是一種宗教修行,但也是一種藝境的精進。藝術品的價值更多時並不取決於技巧的優劣,而更依託於創作者境界間的落差。
何謂「境界」? 心之住所也。
肉體住在豪宅裡,靈魂卻撲騰在污泥濁水中,感人情操的作品焉能與之有緣?相反,人居陋室時,心卻安住於淨土,美麗善良的藝術女神才會常在你面前露其真容 —— 這是你的心靈美感召來的。
這也很好很合理地解釋了為什麼作家藝術家們一生的最佳作往往出現於其逆緣困境裡的原因。當然,逆緣困境並不是你要去找,就能找得來的。這是上帝的巧妙安排。有一類修行者叫「苦行僧」,這主要是指其物質生活上的高度縮減。精神遭受折磨時的痛苦將更甚:而這種逆境的賦予者只有造物主本身。他要試煉你,為的是最終能成就你。中文所造之字被稱作是「智慧的符號」。那,你就看一看那個「忍」字吧:心之上架著一把刀,而且,還是以刀之刃面切割著柔弱的心靈的。你就明白這種心的忍受有多艱難多痛苦了。
但這,正是一種絕佳的煉就環境:你要讓自己的心安住於其中,不嗔不恚不煩不惱,心情自始至終保持著一種常態。你要設法讓自已看透它,識破它,放下它,笑對它——這一切不都是場夢嗎?它便拿你無計可施了。如此授受,這般捨得,所有境遇的利弊不都被你給利用盡了?再艱困的的孽緣也都變為了一種增上緣。而能這般自悟的作家還怕寫不出傳世之作來?皆心非心是名為心,諸相非相是名為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不,說說,又繞回到宗教這個層面上來了?
——節錄《靈魂的安放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