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星
「星星，你們好啊。」
「我以為聽見你們在叫我。」
「星星，你們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們從天空看得到我嗎？」
「我想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喔，你們看，天亮了。」
「明天晚上還會見到你們嗎？」
「別忘了我的名字…… 我叫路薏絲！路薏絲！路薏絲！」
「路薏絲！醒醒啊！」
路薏絲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嚇了一大跳，他們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馬上睡著了。除了第一個大叫的默溫。
「路薏絲，」默溫這次的語氣比較溫和了，「妳又說夢話了。」
「我在作夢啊。」
「妳老是在作夢。」她的哥哥說。
「我夢見星星。」
「我知道，我聽到了。」
「我聽見星星在叫我，我想他們有話要跟我說，可是他們說的話很難懂。」
默溫嘆了口氣。「路薏絲，繼續睡吧。」
不過，路薏絲現在一點都不想睡了。她伸了伸懶腰，只是動作沒有辦法太大，因為她和上百個手足全都擠在這顆種子球裡。路薏絲是其中最小的種子，也是唯一無法觸及種子球表面的種子。她放眼所見盡是一片漆黑，除了從她頭頂上方極細小的縫隙所透進來的光線。大多數的兄弟姊妹都無視於她的存在，只有緊緊挨著她的默溫除外，他有時候會為路薏絲描述外面世界的景象。
「星星非常小，」路薏絲說，她想起哥哥曾經向她描述過的那些夜空中的小光點。「甚至比我還要小，我相信星星也是小種子。」
「小種子？」默溫一臉困惑。
「像我一樣，」路薏絲說。就在那時候，她腦中迸出了一個新的想法。「我想，他們長大後會變成月亮。」
「嗯，」默溫耐著性子回應：「我想應該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那為什麼我一天到晚夢到星星呢？」
「我也不知道， 妳甚至連星星都沒有看過。」
「我知道，我什麼東西都沒有看過。」她向默溫挨得更緊，盡力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一片漆黑。「可是，當你為我描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它們好像就在我的眼前。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什麼？」
默溫好累，真希望他們現在都能好好睡覺。
「嗯，森林開始漸漸醒來，陽光很燦爛，把所有的東西都映照得一片金黃。」
「聽起來好美。」
「真的很美。」默溫有點得意的說。
「等我長大了，」路薏絲喃喃自語，「我要住在月亮上面。」
默溫強忍著不要笑出來。
「這樣，我就能每天往下看著這整座森林了。」
「真可愛，可是妳沒有辦法住在月亮上面。」
「為什麼不行？」
「嗯……」默溫明白自己也不十分確定。「因為太遠了，妳要怎麼去那裡？」
「用我的翅膀啊。」
「妳沒有翅膀。」
「只是還沒有，媽媽說我們都會有翅膀。根和翅膀。」
「她的意思不是說妳會有真正的翅膀，那只是一種隱喻。」
「那是什麼？」
「隱喻是什麼啊？就是……一種……媽！救我！」
第二章 媽媽
懸鈴木抖擻了一下樹葉，一道陽光頓時穿透樹冠層照射下來，在數千顆種子球中，照亮了那顆默溫和路薏絲正在等待的小種子球。
「你們兩個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媽媽很想知道。
「我正在向路薏絲解釋，我們不會真的有翅膀，」默溫說。
「可是媽，妳說過我們會有的啊，」路薏絲提醒她，「妳說過我們會有根和翅膀。小鳥有翅膀，他們會飛，這是默溫告訴我的。我也想要翅膀。」
「啊，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媽媽說：「路薏絲不懂什麼是隱喻。」
「沒錯。」默溫說。
媽媽全神貫注的看著路薏絲。「有一天，時候到了，妳會出去，進入這個世界……」
「可是沒有翅膀。」默溫打岔。
「對，沒有翅膀，」媽媽語氣堅定的說：「不過，如果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妳就會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騰空飛出去，好像真的有翅膀一樣。接著，妳會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紮下自己的根。這麼一來，妳就能像我一樣，長成一棵強壯的大樹了。盡責的父母都會給他們的兒女根和翅膀，讓他們飛到自己需要去的地方，然後向下紮根。這是一種隱喻。現在妳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可是我這麼小，」路薏絲從她所在那個小黑點說：「我會不會長成一棵小樹啊？」
「只要條件許可，」媽媽說：「妳就能長成最大的樹。」
「什麼條件？」路薏絲問。
「默溫，你告訴她。」
「好的土壤， 充足的陽光， 還有乾淨的水。」
「很好。」媽媽一臉驕傲的對默溫說。
路薏絲複述著那些條件，「好的土壤，充足的陽光，乾淨的水。」
「媽，我們可以在妳這裡紮根嗎？」默溫問：「這樣我們就不用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我像你們一樣大的時候，」媽媽回想著，「這座古老的森林還有足夠的陽光供我成長，可是現在太陰暗了，不是嗎？」
默溫看了看四周，發現到處都是樹蔭。「大概吧。」他回答。
從天空照射下來的纖細光束，隨著被微風輕拂的樹葉閃爍跳舞，小種子可以感受到媽媽愉快的好心情。「況且，你們不知道風會把你們帶去哪裡。」她輕聲說。
「可是，如果我們在不對的地方紮根會怎麼樣呢？還有，那需要多久的時間？」默溫試著壓低嗓音，怕被路薏絲聽見。「要是我們沒有找到好的土壤、陽光和水的地方呢？那又會怎麼樣？」
媽媽用力吁了口氣，安撫默溫，即使默溫知道媽媽並沒有真的回答他的問題。
路薏絲從種子球裡尖聲說：「我要在月亮上長大。」
「太棒了！」
「可是媽，」默溫小小聲說，「她沒有辦法去月亮啊。」
「默溫，就讓你妹妹作夢吧，夢想很重要。」
「可是，現實呢？」
「那也很重要。」
默溫心裡想，就算沒有路薏絲那樣的夢想，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但是他很確定，這個妹妹只要十分鐘沒有他的協助，就很難活得下去了。「媽，我會保護她的。」他說。
「默溫，你真是勇敢的種子，我知道你們會互相保護對方的。」媽媽說。
默溫正打算告訴媽媽，路薏絲根本沒有辦法用她的夢想來保護自己的時候，突然被從地底傳出的喧鬧聲打斷了。
「森林裡所有的樹！請注意！」
默溫和路薏絲幾乎聽不見，但是對媽媽來說，這聲叫嚷聽起來就像有千百個低沉的聲音同時開口說話一樣。
「注意！時候到了！」
「抱歉，孩子們，」她說：「大使來了，他們聽起來很焦慮，我馬上回來。」
才一眨眼，媽媽的注意力就不在那兩顆小種子身上了，他們也馬上察覺她離開了。他們緊緊靠在一起，專注聽著下方遠處地面的動靜。
第三章 大使
「樹木，注意！緊急警報！」那個低沉的聲音來自三朵剛從森林地底冒出來的蘑菇。
「緊急警報？」媽媽問大使： 「怎麼回事？」
最大的蘑菇挺直了身子。「女士！我們正在收集日常的情報，卻被打斷了，嗯……」
中型蘑菇插嘴。「我們像往常一樣，正在收集森林周遭的情報，結果好像……」
「快說！」媽媽說。她的樹根感受到森林裡的樹都很不耐煩了。
「好像錯過了什麼。」
「可是你們從來沒有錯過任何情報啊，」媽媽說。
「啊，」最小蘑菇的蕈傘得意的抖了一下。「真高興得到妳的肯定。」
「告訴她我們錯過了什麼。」中型蘑菇說。
「不能對那棵樹無理，」最大的蘑菇說：「她只是在讚美我們。」
「好！」中型蘑菇大叫：「我會啦。森林裡的樹啊，我們恐怕錯過了非常重要的情報。」
「夠了！你們到底錯過了什麼？」媽媽問。
「巨怪。」三位大使異口同聲說。
「巨怪？」森林裡所有的樹齊聲叫喊。就連平常總是默不作聲的小白樺樹的叫聲，都能在這片喧鬧中聽得一清二楚。「可能會把我們一口吞掉的巨怪！」他們大聲嚷嚷。
附近有一叢多年來好不容易從蟲害攻擊和雷擊中存活下來的老松樹，特別不高興。「我們年輕時候的大使各個消息靈通，從不出錯。今天這些蘑菇根本沒有專心工作，不值得我們供給能量給他們！」
媽媽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當整座森林都陷在焦躁不安的情緒中時，小種子們也都清醒了。雖然默溫聽不太清楚大使們說的話，但是他知道巨怪要來了。他不確定巨怪是什麼，不過，大使們驚恐的聲音已經告訴他，這個巨怪非常危險。但路薏絲卻興奮得扭來扭去，她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別動。」默溫輕聲說，他挺直身子，似乎要在妹妹面前表現出自己很勇敢。
「噓，孩子們，」媽媽說：「別出聲。」
當森林平靜下來以後，她的心思才又回到大使身上，她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巨怪現在在哪裡？」
大使們仰起頭。「牠……牠……牠就在……那裡！」
「默溫，告訴我巨怪長什麼樣子？」路薏絲懇求。「牠很大嗎？比媽媽大嗎？會有東西比媽媽還大嗎？」
眼睜睜看著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龐然大物走過後，默溫瞠目結舌得差點兒說不出話來。「被媽媽的葉子擋住了，」他撒謊，「我什麼也沒看到。」
在此同時，森林裡所有的樹全都對小小的大使們七嘴八舌的忿怒叫囂起來。
「大家安靜，」媽媽又吁了口氣。「呃，大使們，請向我們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向來仰賴你們提供情報，也不讓你們分心，你們對我們的生活實在太重要了。」
蘑菇開始顫抖。他們很認真看待自己的工作，即使他們冒出頭來的個頭很小，卻在這個盤根錯節的遼闊森林地底，以數百萬英里的菌絲，宛如綿延無止盡的知識河流一般，連結每一棵樹的樹根。這個系統每天傳遞大量資訊，從水、養分、昆蟲、天氣和其他樹木賴以為生的事物。儘管絕大部分都隱而未現，但這些大使們卻是整座森林最大的生命體，而且他們從來不會出錯。
最大的蘑菇試著回答。「只是……」
中型蘑菇插嘴。「不太尋常……的事……要來了……」
「而且，我們還搞不太清楚。」最小的蘑菇補充。
蘑菇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直到媽媽開口：「你們別吵了！好好振作起來跟我們說話。」
最小的蘑菇彎下蕈傘道歉，「我們一直接收到一個……訊息……」
最大的蘑菇試著補充釐清，「很奇怪的訊息。」
「從哪裡來的？」媽媽問。
「那正是讓我們感到困惑的地方！我們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中型蘑菇回答。「或者應該這麼說，它把我們的系統搞得亂七八糟。」
「它和我先前接收到的訊息完全不同，」最大的蘑菇繼續說：「我們覺得它也許來自……」
「哪裡？」媽媽急切的問。
大使們異口同聲的說：「森林以外的地方。」
媽媽倒抽了一口氣。「可是，怎麼可能？」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從來沒有接收過從這麼遠的地方傳來的訊息。」
就在那時候，媽媽葉片茂密的高處樹冠層，有隻鳥突然振翅飛向天空，使得他剛剛棲息的那根長樹枝彈跳了一下，而懸掛在樹枝上的所有種子球也跟著彈跳起來，讓正在專注聽媽媽說話的默溫嚇了一大跳。
一直仔細聆聽的路薏絲，也以為自己聽見了森林外面傳來的奇怪訊息。她想起自己的夢。難道星星也會跟大使說話？他們也有訊息要傳達給那些大使嗎？」
遙遠的下方，三朵蘑菇突然感受到地底的晃動而跳了起來。「哦！」他們異口同聲大叫。「知道了！」
「是什麼？」媽媽問。
「森林的另一邊傳來的消息。」
「說什麼？」
三個大使齊聲大喊：「危險啊！」
第四章 根和翅膀
一陣奇怪的顫動穿透空氣，所有的小種子都感覺到了。顫動的感覺愈來愈強，沒有多久，遠處轟隆隆的雷聲便撼動了整座樹林，閃電劃過地平線，枝椏間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煙硝味。
「那是什麼？」路薏絲頓時從她對星星的沉思中驚醒。
默溫也一頭霧水。「只是森林外面在下點小雨吧，」他說：「媽，對不對？」
那個巨大的聲響愈來愈大聲，這是媽媽第一次完全沒有回話，因為她太專注於自己和遙遠下方的大使之間的爭論了。
就在那時候，路薏絲想起那個奇怪的訊息，她懷疑是不是和自己的未來有關。她的未來到底會如何？
「默溫？如果我不想成為一棵樹呢？」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啦？」
「如果我長大以後想成為星星或小鳥呢？或是你跟我說過的其他東西？」
「像什麼？」
「就是那個大大的、綠綠的、閃閃發亮又尖尖的東西。」
「山嗎？」
「對，就是山。你再跟我說一次它的樣子。」
「妳明明知道它的樣子啊。」
「拜託嘛，默溫。」
「它很大……很綠，還會碰觸到天空。」
「它可以碰到天空？」
「對啊。」
「所以我長大了想要變成那樣的東西。」
「什麼啦？」
「一座可以碰到天空又很美麗的山啊。」
「我們長大以後不能變成山啦。」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樹啊，路薏絲。」
「好吧，我知道，」她說：「你想要長成什麼樣的樹？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長成什麼樣的樹。」
「我們是懸鈴木，所以沒得選擇。」
「嗯，也許吧，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星星所說的。」
「星星不會說話。」
「在我的夢裡就會啊。」
默溫正要向她解釋夢境和現實之間的差異時，媽媽和大使們的爭論愈來愈激烈了。
所有小種子的注意力，全都被媽媽的聲音吸引過去。
「好幾百個巨怪朝這裡而來？為什麼那麼多？」她大聲問。「他們在逃離什麼？」
「我們也還在釐清！」話才說完，那三朵蘑菇又被地底的震動彈了起來。「哦！」他們大叫。
「等一下！我們知道是什麼了。」
「好啊，那就趕快說！」媽媽代替整座森林大聲叫喊。
大使們齊聲尖叫：「火！」
路薏絲馬上緊挨著默溫。媽媽也回過頭對他們說話。
「孩子們，時候到了，」她說。
「什麼時候到了？」默溫問。
媽媽冷靜的用自己巨大的根，從地底吸取更多水份，將自己裡面完全浸潤，想保護自己和孩子，好面對即將到來的大火。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大火的威力將難以抵抗。
媽媽用力吸了口氣說： 「飛翔的時間到了。」
路薏絲興奮到渾身顫抖。「我們要飛了嗎？現在嗎？」
「可是，媽，我不想飛，」默溫刻意壓低嗓音，不讓路薏絲聽見，「我還沒有準備好。」
「只要記住我之前告訴你的話就好了。」
「可是，媽，那需要多少時間？我們應該去哪裡？如果找不到我們需要的土壤、陽光和水呢？那會怎麼樣？我們會死掉嗎？」
默溫說話的時候，大使們又將更多可怕又具衝擊性的訊息，傳入了媽媽的樹根。她一邊仔細聆聽，一邊用根持續汲水，她察覺自己也需要把水份分享給那些森林中的小樹。雖然她的心思被拉到別的方向，但是她最在乎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寶貝們，別忘了根和翅膀，」她對所有的孩子說：「根和翅膀啊。」
路薏絲興高采烈的躍動著，默溫卻顫抖著大叫：「媽！」
然而，她完全無能為力。
巨怪來了。
其中一個帶著令人心生畏懼的狂暴，直直朝向媽媽而來，巨怪的身體胡亂擺動，威脅力十足的尾巴騰空橫掃而過，在它企圖穩住自己時，削落了樹葉，擊斷了樹枝，也打落了種子球。所有的種子都沒有聽過那樣的聲音。
空氣中瀰漫著焦炭和煙味，還伴隨著難以形容的駭人巨響。突然間，路薏絲和默溫自由了。
第五章 天空
「路薏絲，」默溫大叫：「抓緊我！」
他和妹妹利用那一點過去將他們固定在種子球的絨毛，以全部的力量緊緊抓住對方。路薏絲對這一切全新的感受欣喜若狂：呼嘯的狂風、明亮的太陽、還有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輝煌自由。默溫則是努力忽略那種被風吹得完全失去方向感的奇怪感受，專注的抓緊路薏絲。他腦中不斷回放著巨怪的尾巴掃過種子球，將他們猛烈彈向空中的畫面。
在他們下方，所有的手足也都隨風四處飄散。默溫和路薏絲飄得好高，離開了那座烈火熊熊的森林。
「這就是天空嗎？」路薏絲驚嘆的問。
「沒錯。」默溫費力的回應。
「所以，意思是……我們正在飛嘍！」
一股巨大的熱流將默溫和路薏絲帶得更高，飄過那些布滿煙塵的焦黑樹葉，就在煙和雲霧分離的片刻，顯露出一幅駭人的景象。
「星星，你們好啊。」
「我以為聽見你們在叫我。」
「星星，你們有話要對我說嗎？」
「你們從天空看得到我嗎？」
「我想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喔，你們看，天亮了。」
「明天晚上還會見到你們嗎？」
「別忘了我的名字…… 我叫路薏絲！路薏絲！路薏絲！」
「路薏絲！醒醒啊！」
路薏絲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嚇了一大跳，他們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馬上睡著了。除了第一個大叫的默溫。
「路薏絲，」默溫這次的語氣比較溫和了，「妳又說夢話了。」
「我在作夢啊。」
「妳老是在作夢。」她的哥哥說。
「我夢見星星。」
「我知道，我聽到了。」
「我聽見星星在叫我，我想他們有話要跟我說，可是他們說的話很難懂。」
默溫嘆了口氣。「路薏絲，繼續睡吧。」
不過，路薏絲現在一點都不想睡了。她伸了伸懶腰，只是動作沒有辦法太大，因為她和上百個手足全都擠在這顆種子球裡。路薏絲是其中最小的種子，也是唯一無法觸及種子球表面的種子。她放眼所見盡是一片漆黑，除了從她頭頂上方極細小的縫隙所透進來的光線。大多數的兄弟姊妹都無視於她的存在，只有緊緊挨著她的默溫除外，他有時候會為路薏絲描述外面世界的景象。
「星星非常小，」路薏絲說，她想起哥哥曾經向她描述過的那些夜空中的小光點。「甚至比我還要小，我相信星星也是小種子。」
「小種子？」默溫一臉困惑。
「像我一樣，」路薏絲說。就在那時候，她腦中迸出了一個新的想法。「我想，他們長大後會變成月亮。」
「嗯，」默溫耐著性子回應：「我想應該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那為什麼我一天到晚夢到星星呢？」
「我也不知道， 妳甚至連星星都沒有看過。」
「我知道，我什麼東西都沒有看過。」她向默溫挨得更緊，盡力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一片漆黑。「可是，當你為我描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它們好像就在我的眼前。告訴我，你現在看到什麼？」
默溫好累，真希望他們現在都能好好睡覺。
「嗯，森林開始漸漸醒來，陽光很燦爛，把所有的東西都映照得一片金黃。」
「聽起來好美。」
「真的很美。」默溫有點得意的說。
「等我長大了，」路薏絲喃喃自語，「我要住在月亮上面。」
默溫強忍著不要笑出來。
「這樣，我就能每天往下看著這整座森林了。」
「真可愛，可是妳沒有辦法住在月亮上面。」
「為什麼不行？」
「嗯……」默溫明白自己也不十分確定。「因為太遠了，妳要怎麼去那裡？」
「用我的翅膀啊。」
「妳沒有翅膀。」
「只是還沒有，媽媽說我們都會有翅膀。根和翅膀。」
「她的意思不是說妳會有真正的翅膀，那只是一種隱喻。」
「那是什麼？」
「隱喻是什麼啊？就是……一種……媽！救我！」
第二章 媽媽
懸鈴木抖擻了一下樹葉，一道陽光頓時穿透樹冠層照射下來，在數千顆種子球中，照亮了那顆默溫和路薏絲正在等待的小種子球。
「你們兩個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媽媽很想知道。
「我正在向路薏絲解釋，我們不會真的有翅膀，」默溫說。
「可是媽，妳說過我們會有的啊，」路薏絲提醒她，「妳說過我們會有根和翅膀。小鳥有翅膀，他們會飛，這是默溫告訴我的。我也想要翅膀。」
「啊，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媽媽說：「路薏絲不懂什麼是隱喻。」
「沒錯。」默溫說。
媽媽全神貫注的看著路薏絲。「有一天，時候到了，妳會出去，進入這個世界……」
「可是沒有翅膀。」默溫打岔。
「對，沒有翅膀，」媽媽語氣堅定的說：「不過，如果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妳就會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騰空飛出去，好像真的有翅膀一樣。接著，妳會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紮下自己的根。這麼一來，妳就能像我一樣，長成一棵強壯的大樹了。盡責的父母都會給他們的兒女根和翅膀，讓他們飛到自己需要去的地方，然後向下紮根。這是一種隱喻。現在妳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可是我這麼小，」路薏絲從她所在那個小黑點說：「我會不會長成一棵小樹啊？」
「只要條件許可，」媽媽說：「妳就能長成最大的樹。」
「什麼條件？」路薏絲問。
「默溫，你告訴她。」
「好的土壤， 充足的陽光， 還有乾淨的水。」
「很好。」媽媽一臉驕傲的對默溫說。
路薏絲複述著那些條件，「好的土壤，充足的陽光，乾淨的水。」
「媽，我們可以在妳這裡紮根嗎？」默溫問：「這樣我們就不用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我像你們一樣大的時候，」媽媽回想著，「這座古老的森林還有足夠的陽光供我成長，可是現在太陰暗了，不是嗎？」
默溫看了看四周，發現到處都是樹蔭。「大概吧。」他回答。
從天空照射下來的纖細光束，隨著被微風輕拂的樹葉閃爍跳舞，小種子可以感受到媽媽愉快的好心情。「況且，你們不知道風會把你們帶去哪裡。」她輕聲說。
「可是，如果我們在不對的地方紮根會怎麼樣呢？還有，那需要多久的時間？」默溫試著壓低嗓音，怕被路薏絲聽見。「要是我們沒有找到好的土壤、陽光和水的地方呢？那又會怎麼樣？」
媽媽用力吁了口氣，安撫默溫，即使默溫知道媽媽並沒有真的回答他的問題。
路薏絲從種子球裡尖聲說：「我要在月亮上長大。」
「太棒了！」
「可是媽，」默溫小小聲說，「她沒有辦法去月亮啊。」
「默溫，就讓你妹妹作夢吧，夢想很重要。」
「可是，現實呢？」
「那也很重要。」
默溫心裡想，就算沒有路薏絲那樣的夢想，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但是他很確定，這個妹妹只要十分鐘沒有他的協助，就很難活得下去了。「媽，我會保護她的。」他說。
「默溫，你真是勇敢的種子，我知道你們會互相保護對方的。」媽媽說。
默溫正打算告訴媽媽，路薏絲根本沒有辦法用她的夢想來保護自己的時候，突然被從地底傳出的喧鬧聲打斷了。
「森林裡所有的樹！請注意！」
默溫和路薏絲幾乎聽不見，但是對媽媽來說，這聲叫嚷聽起來就像有千百個低沉的聲音同時開口說話一樣。
「注意！時候到了！」
「抱歉，孩子們，」她說：「大使來了，他們聽起來很焦慮，我馬上回來。」
才一眨眼，媽媽的注意力就不在那兩顆小種子身上了，他們也馬上察覺她離開了。他們緊緊靠在一起，專注聽著下方遠處地面的動靜。
第三章 大使
「樹木，注意！緊急警報！」那個低沉的聲音來自三朵剛從森林地底冒出來的蘑菇。
「緊急警報？」媽媽問大使： 「怎麼回事？」
最大的蘑菇挺直了身子。「女士！我們正在收集日常的情報，卻被打斷了，嗯……」
中型蘑菇插嘴。「我們像往常一樣，正在收集森林周遭的情報，結果好像……」
「快說！」媽媽說。她的樹根感受到森林裡的樹都很不耐煩了。
「好像錯過了什麼。」
「可是你們從來沒有錯過任何情報啊，」媽媽說。
「啊，」最小蘑菇的蕈傘得意的抖了一下。「真高興得到妳的肯定。」
「告訴她我們錯過了什麼。」中型蘑菇說。
「不能對那棵樹無理，」最大的蘑菇說：「她只是在讚美我們。」
「好！」中型蘑菇大叫：「我會啦。森林裡的樹啊，我們恐怕錯過了非常重要的情報。」
「夠了！你們到底錯過了什麼？」媽媽問。
「巨怪。」三位大使異口同聲說。
「巨怪？」森林裡所有的樹齊聲叫喊。就連平常總是默不作聲的小白樺樹的叫聲，都能在這片喧鬧中聽得一清二楚。「可能會把我們一口吞掉的巨怪！」他們大聲嚷嚷。
附近有一叢多年來好不容易從蟲害攻擊和雷擊中存活下來的老松樹，特別不高興。「我們年輕時候的大使各個消息靈通，從不出錯。今天這些蘑菇根本沒有專心工作，不值得我們供給能量給他們！」
媽媽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當整座森林都陷在焦躁不安的情緒中時，小種子們也都清醒了。雖然默溫聽不太清楚大使們說的話，但是他知道巨怪要來了。他不確定巨怪是什麼，不過，大使們驚恐的聲音已經告訴他，這個巨怪非常危險。但路薏絲卻興奮得扭來扭去，她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別動。」默溫輕聲說，他挺直身子，似乎要在妹妹面前表現出自己很勇敢。
「噓，孩子們，」媽媽說：「別出聲。」
當森林平靜下來以後，她的心思才又回到大使身上，她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巨怪現在在哪裡？」
大使們仰起頭。「牠……牠……牠就在……那裡！」
「默溫，告訴我巨怪長什麼樣子？」路薏絲懇求。「牠很大嗎？比媽媽大嗎？會有東西比媽媽還大嗎？」
眼睜睜看著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龐然大物走過後，默溫瞠目結舌得差點兒說不出話來。「被媽媽的葉子擋住了，」他撒謊，「我什麼也沒看到。」
在此同時，森林裡所有的樹全都對小小的大使們七嘴八舌的忿怒叫囂起來。
「大家安靜，」媽媽又吁了口氣。「呃，大使們，請向我們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向來仰賴你們提供情報，也不讓你們分心，你們對我們的生活實在太重要了。」
蘑菇開始顫抖。他們很認真看待自己的工作，即使他們冒出頭來的個頭很小，卻在這個盤根錯節的遼闊森林地底，以數百萬英里的菌絲，宛如綿延無止盡的知識河流一般，連結每一棵樹的樹根。這個系統每天傳遞大量資訊，從水、養分、昆蟲、天氣和其他樹木賴以為生的事物。儘管絕大部分都隱而未現，但這些大使們卻是整座森林最大的生命體，而且他們從來不會出錯。
最大的蘑菇試著回答。「只是……」
中型蘑菇插嘴。「不太尋常……的事……要來了……」
「而且，我們還搞不太清楚。」最小的蘑菇補充。
蘑菇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直到媽媽開口：「你們別吵了！好好振作起來跟我們說話。」
最小的蘑菇彎下蕈傘道歉，「我們一直接收到一個……訊息……」
最大的蘑菇試著補充釐清，「很奇怪的訊息。」
「從哪裡來的？」媽媽問。
「那正是讓我們感到困惑的地方！我們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中型蘑菇回答。「或者應該這麼說，它把我們的系統搞得亂七八糟。」
「它和我先前接收到的訊息完全不同，」最大的蘑菇繼續說：「我們覺得它也許來自……」
「哪裡？」媽媽急切的問。
大使們異口同聲的說：「森林以外的地方。」
媽媽倒抽了一口氣。「可是，怎麼可能？」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從來沒有接收過從這麼遠的地方傳來的訊息。」
就在那時候，媽媽葉片茂密的高處樹冠層，有隻鳥突然振翅飛向天空，使得他剛剛棲息的那根長樹枝彈跳了一下，而懸掛在樹枝上的所有種子球也跟著彈跳起來，讓正在專注聽媽媽說話的默溫嚇了一大跳。
一直仔細聆聽的路薏絲，也以為自己聽見了森林外面傳來的奇怪訊息。她想起自己的夢。難道星星也會跟大使說話？他們也有訊息要傳達給那些大使嗎？」
遙遠的下方，三朵蘑菇突然感受到地底的晃動而跳了起來。「哦！」他們異口同聲大叫。「知道了！」
「是什麼？」媽媽問。
「森林的另一邊傳來的消息。」
「說什麼？」
三個大使齊聲大喊：「危險啊！」
第四章 根和翅膀
一陣奇怪的顫動穿透空氣，所有的小種子都感覺到了。顫動的感覺愈來愈強，沒有多久，遠處轟隆隆的雷聲便撼動了整座樹林，閃電劃過地平線，枝椏間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煙硝味。
「那是什麼？」路薏絲頓時從她對星星的沉思中驚醒。
默溫也一頭霧水。「只是森林外面在下點小雨吧，」他說：「媽，對不對？」
那個巨大的聲響愈來愈大聲，這是媽媽第一次完全沒有回話，因為她太專注於自己和遙遠下方的大使之間的爭論了。
就在那時候，路薏絲想起那個奇怪的訊息，她懷疑是不是和自己的未來有關。她的未來到底會如何？
「默溫？如果我不想成為一棵樹呢？」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啦？」
「如果我長大以後想成為星星或小鳥呢？或是你跟我說過的其他東西？」
「像什麼？」
「就是那個大大的、綠綠的、閃閃發亮又尖尖的東西。」
「山嗎？」
「對，就是山。你再跟我說一次它的樣子。」
「妳明明知道它的樣子啊。」
「拜託嘛，默溫。」
「它很大……很綠，還會碰觸到天空。」
「它可以碰到天空？」
「對啊。」
「所以我長大了想要變成那樣的東西。」
「什麼啦？」
「一座可以碰到天空又很美麗的山啊。」
「我們長大以後不能變成山啦。」
「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樹啊，路薏絲。」
「好吧，我知道，」她說：「你想要長成什麼樣的樹？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長成什麼樣的樹。」
「我們是懸鈴木，所以沒得選擇。」
「嗯，也許吧，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星星所說的。」
「星星不會說話。」
「在我的夢裡就會啊。」
默溫正要向她解釋夢境和現實之間的差異時，媽媽和大使們的爭論愈來愈激烈了。
所有小種子的注意力，全都被媽媽的聲音吸引過去。
「好幾百個巨怪朝這裡而來？為什麼那麼多？」她大聲問。「他們在逃離什麼？」
「我們也還在釐清！」話才說完，那三朵蘑菇又被地底的震動彈了起來。「哦！」他們大叫。
「等一下！我們知道是什麼了。」
「好啊，那就趕快說！」媽媽代替整座森林大聲叫喊。
大使們齊聲尖叫：「火！」
路薏絲馬上緊挨著默溫。媽媽也回過頭對他們說話。
「孩子們，時候到了，」她說。
「什麼時候到了？」默溫問。
媽媽冷靜的用自己巨大的根，從地底吸取更多水份，將自己裡面完全浸潤，想保護自己和孩子，好面對即將到來的大火。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大火的威力將難以抵抗。
媽媽用力吸了口氣說： 「飛翔的時間到了。」
路薏絲興奮到渾身顫抖。「我們要飛了嗎？現在嗎？」
「可是，媽，我不想飛，」默溫刻意壓低嗓音，不讓路薏絲聽見，「我還沒有準備好。」
「只要記住我之前告訴你的話就好了。」
「可是，媽，那需要多少時間？我們應該去哪裡？如果找不到我們需要的土壤、陽光和水呢？那會怎麼樣？我們會死掉嗎？」
默溫說話的時候，大使們又將更多可怕又具衝擊性的訊息，傳入了媽媽的樹根。她一邊仔細聆聽，一邊用根持續汲水，她察覺自己也需要把水份分享給那些森林中的小樹。雖然她的心思被拉到別的方向，但是她最在乎的還是自己的孩子。
「寶貝們，別忘了根和翅膀，」她對所有的孩子說：「根和翅膀啊。」
路薏絲興高采烈的躍動著，默溫卻顫抖著大叫：「媽！」
然而，她完全無能為力。
巨怪來了。
其中一個帶著令人心生畏懼的狂暴，直直朝向媽媽而來，巨怪的身體胡亂擺動，威脅力十足的尾巴騰空橫掃而過，在它企圖穩住自己時，削落了樹葉，擊斷了樹枝，也打落了種子球。所有的種子都沒有聽過那樣的聲音。
空氣中瀰漫著焦炭和煙味，還伴隨著難以形容的駭人巨響。突然間，路薏絲和默溫自由了。
第五章 天空
「路薏絲，」默溫大叫：「抓緊我！」
他和妹妹利用那一點過去將他們固定在種子球的絨毛，以全部的力量緊緊抓住對方。路薏絲對這一切全新的感受欣喜若狂：呼嘯的狂風、明亮的太陽、還有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輝煌自由。默溫則是努力忽略那種被風吹得完全失去方向感的奇怪感受，專注的抓緊路薏絲。他腦中不斷回放著巨怪的尾巴掃過種子球，將他們猛烈彈向空中的畫面。
在他們下方，所有的手足也都隨風四處飄散。默溫和路薏絲飄得好高，離開了那座烈火熊熊的森林。
「這就是天空嗎？」路薏絲驚嘆的問。
「沒錯。」默溫費力的回應。
「所以，意思是……我們正在飛嘍！」
一股巨大的熱流將默溫和路薏絲帶得更高，飄過那些布滿煙塵的焦黑樹葉，就在煙和雲霧分離的片刻，顯露出一幅駭人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