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沃萊爾老師:「當他們開始思考時,眼神是清澈的。」

坐在我面前的沃萊爾女士,是相當資深的高中哲學教師,任教高中多年後繼續深造,一年前終於拿到了博士學位。

「從碩士到博士,路途真遙遠。」回顧當初念完哲學碩士後,並沒有馬上報考CAPES,沃萊爾說:「因為當時我認為哲學並沒有讓我學會思考,我要去從事和現實生活有關的工作。」

沃萊爾先把碩士文憑放在「口袋」裡,到非洲塞內加爾研究比較文學。同樣屬於法語文學領域,她直到來到非洲才真正理解殖民文學,打開她對殖民主義的批判視角。

那段期間,沃萊爾內心有一股非常強烈的呼喚,她又把比較文學收進書櫃裡,轉身接受護理師培訓,因為當時「『世界醫生組織』很需要醫護志工到非洲服務。」沃萊爾還沒來得及把哲學和文學應用到生活現實面,倒是護理師的工作帶她看到了人道主義的另一面。

她在安哥拉參加人道組織醫療團,過程也讓她看清:「即便在人道組織裡,殖民主義的影子晃來晃去,上下階層的權力關係從來沒有減少過。」

醫療團裡明明有很優秀的本地醫師,但他還是得聽從白人醫師的指示、使喚。「只因為他是非洲人,他的醫學專業和能力似乎便得『理所當然』地比白人差一截。而且在職務上,志工團、醫療團永遠是白人領軍!」

在非洲來來回回轉了幾年後,她又回到哲學與現實生活的研究,後來會朝哲學教師的路途前進,那是因為希望能夠傳承某種能力:「如何思考?如何組織你的反思?而且是帶有批判精神的思考能力。」

回法國準備高中教師資格考,筆試口試雙雙過關後,她先到北部的敦克爾克高中教哲學,數年後請調到巴黎。

「我教過普通高中,也教過高職。學生的素質和吸收能力基本上相近。」個子嬌小,兩眼炯炯有神,精力旺盛,很符合人們對哲學教師的要求。她如何能以九個月的時間讓學生懂得哲學思考呢?

「對我而言,哲學課的目標在於能達到讓學生去反思問題,甚至打破既有的想法,能開始質疑他過去所接受的觀點或訊息。」沃萊爾的眼睛大到有點突,她盯著我說:「我不是要學生去『反躬自省』,而是教他們看世界的方式,以獨立思索看世界,別受電視報紙等媒體評論的影響。」
──哲學史怎麼教?

「我教學生理解時代轉變和哲學家思想的轉變,例如政治哲學,柏拉圖時代的政治思想和傅柯的年代當然不同。每個文本都要讓學生了解哲學家書寫時的時代社會背景,先了解亞里士多德的時代,才會明白他寫《政治學》、《詩學》的背景和泉源。從哲學史看到了思想的轉變、演變,沒有一成不變。」

「我的哲學課從政治哲學開始,所有和權力有關的都是例證。」沃萊爾以課綱中的語言為例:「這不僅是各種語言,而是語言能力和語言意識,我的學生多數為移民子弟,我要讓他們理解,從語言的使用操作就能知道一個人的文化水平,讓他們洞悉語言背後的權力行使。」

課堂上鼓勵甚至要求學生發言,她點名提問,一開始大部分的學生會說:「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我不會說,答不出來。」沃萊爾就會鼓勵那一群面容無辜的學生:「我希望學期結束時,你們都能說得有條有理。」

關於宗教,沃萊爾在課堂說:「這堂課讓你們理解宗教的權力濫用,我們批評的不是宗教,而是宗教制度。」她擅長用分析的方式,讓學生理解宗教底層的政治性、權力階層和權力語言。

「有些法律並不正義,例如對待非法移民的法律。」沃萊爾的哲學課,經常以社會現實議題和學生討論,甚至辯論。

關於國家、社會的概念,她說:「我會以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和馬克思學說為教材,至於國家所製造出來的階層問題,尤其是殖民主義,當然是以傅柯的文本為主。我還要學生延伸閱讀法農(Frantz Fanon)、鄂倫特和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沃萊爾圓大的雙眼,此時透出銳利的批判光芒。

面對著班上那麼多祖先被法國殖民的高中生時,你不難想像身材嬌小的白人女教師所展現的批判氣度。毫不留情!

政治空氣無所不在。關於「主體」的授課內容,也被政治圈住:「讀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的文本,就能看出像幸福這樣的議題通常是政治操作的對象。」

當課程來到「主體」,沃萊爾會延伸到欲望:「一定要讀史賓諾沙(Baruch de Spinoza),la puissance vital!(生命能力權能)」

「每個基本概念都有它的雙重面孔,必須透析其中的差別待遇。我試著打破這種不平等或歧視!」
──但是每個學生的學習能力不同,哲學課該怎麼上呢?

「走進教室如上戰場!學生當然希望功課愈少愈好,他們很會討價還價,但是我絕對不妥協。」教室如戰場,沃萊爾精準的形容讓人身歷其境。每班三十個學生,沃萊爾不只對成績好的學生上課,也想讓「最放牛」的學生開始思考。「我很兇,我跟學生說:『如果你們不讀書、不寫作業的話,我不會放過你們!』」沃萊爾老師瞪起眼睛來,好像要吃人。

「我最堅持準時上課。如果老師堅持,學生就會尊重。曠課的,不交作業的,我會先跟他們警告,再不當一回事,我會向校方寫報告,他們會被叫去警告,嚴重的可能會被退學。學生終究會了解,還是上課最輕鬆啦。」

沃萊爾充分利用法國中學的懲戒規則,而通常學生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她常跟學生說:「這不是一年的課程,而是你們一生都要面對的問題、論據。」

──你怎麼知道學生開始「哲學了」?

「我看眼神就知道了,當他們開始思考時,眼神是清澈的。我一點都不喜歡看到他們順服的眼神。」

比較不同學校的教學經驗,沃萊爾說:「以前敦克爾克高中的學生大多數來自中產階級天主教家庭,我一講到宗教裡的權力運作他們就抗議。現在巴黎郊區的學生有北非移民、非洲移民還有東歐的移民子弟,亞裔學生也不少。」

──來自不同族群的學生,會有學習上的差別嗎?

「亞洲學生最用功,黑人也還可以。但北非學生的問題最多,尤其是阿爾及利亞裔,別忘了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阿爾吉利亞獨立戰爭的傷痕。我從他們的言語中常聽到歷史仇恨。」

──現在已經有高二哲學的實驗課程,是不是高三上一年哲學課太少了?

「扣掉假期,哲學課程其實只有九個月。某些技術職業高中的學生因為家庭背景的關係,文化素養有限,對他們來說,也許兩年比較充足。不過,重點不在課程時間的長短,而是老師的態度和要求,如果學生不認真,上三年也沒用。」
──學生會很怕上哲學課嗎?

「他們很想上,但真的很怕上,因為批判的思維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康德說:『penser soi-même.(要自行思考)』就是要鼓勵學生有自己的觀點意見,而且還要能自由發揮,你要從所學的去發展出自己的想法。我要求學生每季要寫心得報告,正面負面都要寫。」

「我常跟學生說,哲學沒那麼恐佈,就如傅柯『工具箱』的理論,哲學是拿來用的;車子壞了找修車廠,有思想上的問題或難題要找哲學家,更重要的是自己學會思考。」沃萊爾老師的眼睛還是張得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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