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七章 自焚

受民族情感灌溉的哀悼

天光未亮,我躲在羽毛不斷自尼龍布面冒出頭來的睡袋裡,冷得不願意起來,僅伸出右手拉開遮光的淡橘色窗簾。外頭雲霧仍多,看不見雪山山頭。「今年天氣太奇怪了,以前冬天只有雪山下雪,但今年卻落到了一千八百公尺高的德蘭薩拉,積雪到膝蓋呢!不可思議。現在應該是整年氣候最舒服的季節,卻還是冷得很。」初識拿旺時,氣候常是填補彼此尷尬的話題。拿旺是我來到山城後認識的朋友,一個告訴我世界末日即將到來、做西藏研究終無意義的悲劇性人物。空氣中瀰漫了燒木柴的煙燻味,想來應該是屋外陽台左下方,就著土堆隨意搭蓋工寮棲居的印度苦力人家,女人正在燒柴煮飯伺候工寮裡大大小小一群人上工。工寮後方再靠山邊一點,緩緩傳來僧眾早課的唱誦聲,僧院作息清楚嚴密,早課結束鐘尚未敲響前,僧眾得耐著徹夜未進食的飢餓感背誦經書,這應該也是鍛鍊意志的修行方式之一。烏鴉叫了兩聲,似乎同意我的看法,也像是催促我趕緊離開被窩。灰冷的窗外風景映照著近日山城的抑鬱,烏鴉佇立樹梢的身影顯得格外悲涼,如同我躺在木條釘製的單人床上,想著自己模糊不明的未來那般孤冷。那一刻是清晨四點五十分,天色未明。

前日〔二十七日〕,山城靜默卻又隱隱騷動,感覺得出來有一股壓力在日常照會中流動。談話雙方不但不點破,反而以更加陽光的燦爛笑容交往,使得這股壓抑的能量緩慢地在身體裡膨脹,一不小心就會爆炸、皮開肉綻。幾天前〔二十六日〕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訪問印度,流亡印度的藏人集結於中國駐印度大使館前抗議。抵制行動早在幾週前便在山城蔓延,不是看見街頭標語旗幟,就是舉辦連署聲援大會。「美國影星李察吉爾在紐約,慰問即刻在中國大使館前絕食抗議的西藏人」的圖說照片海報長達三公尺,從菜攤、水果攤延續到麵包攤位前方。佇立端詳的當下,不時得挪動腳步讓出空間給買菜的藏人,欠身時候的四目相對,竟是帶著不想負責任的閃躲,從那眼神的閃爍格外感受到莫名責任的重量。來自西藏、成長於德蘭薩拉的青年蔣佩以西(Jamphel Yeshi)於中國大使館前自焚示眾。消息傳回山城已是蔣佩重傷,正在加護病房接受醫療戒護。山城青年組織立即動員了起來,貼出蔣佩以西參與青年會活動的照片,以及街頭自焚時、重傷時、躺在病床上全身包覆燒傷醫療棉布時的圖文細節。這些影像與文字以一種活生生在自己眼前重現的方式矗立於山城街頭,血淋淋的紀錄片畫面直觀地對著自己說故事,聽故事的同時甚至開始想像蔣佩以西的心情:「他做這個決定的時候閃過什麼樣的念頭?」「自焚前一夜他是怎麼度過的?應該喝了白酒暖心才是。」彷彿作為觀看者的我是蔣佩的親密朋友,不僅瞭解他的為人、成長經驗,更經歷了拙火燒身的刺烈痛楚。觀看者緊盯著蔣佩以西那雙臂敞開、張嘴尖叫的奔跑畫面,直盯盯地說不出話來,只剩下零碎的意念在腦中打轉。這條五百公尺長的城中心道路,前夜燭火滿布,白色的短蠟燭卡在折成直角形的瓦楞紙中央,為的是不讓蠟油燙傷虎口。然而,融化的蠟油儼如江河無處疏通,逕自漫流在虎口與手指之間。幾次蠟油溢出沾染皮膚,蠟油遭遇冷空氣瞬間凝結,使得皮膚緊繃,灼熱感只有萬分之一秒,但卻讓人想儘快換手、剝除。身旁的僧人問我:「妳怎麼想西藏?」我聽到了問題,卻回答不出來,怎麼可能在靜默抗議的交會時刻,簡單兩句就做出回應呢?要說些什麼?我連自己台灣人的定位都說不出口了,更何況是西藏。「好燙!」我火速將蠟燭換至左手、甩著右手,利用蠟油轉移了話題,避開這個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當下。幾近全城的藏居民與觀光客站立在十公尺寬的道路兩側,將印度商家做生意的出入口全堵了起來,長蛇似的蜿蜒盤踞。夜裡的聚集,一方面是為自焚者祈福;另一方面青年會、婦女會組織身負歷史使命地透過傳聲筒,陣陣傳來音頻上揚的運動話語,「我們譴責中國政權」、「讓達賴喇嘛重回西藏」、「西藏是西藏人的」。標語式宣言伴隨著維持現場秩序的宣導,「請大家往旁邊站一點」、「等下我們要繞行一圈後走到大昭寺」、「在大昭寺前會有個哀悼儀式」。傳聲筒拋出的語言越多,群眾在夜裡顯得越沈默,不語成為共同的語言。寂靜的情緒被蠟燭與傳聲筒給擾動著,宛如刻意壓抑的情感不時有人故意挑逗玩弄,對方等待著的就是自己情緒崩潰的那一瞬間,但這個挑撥被看穿了,硬生生地將竄至喉頭的那股渾熱氣體給嚥了回去。山城自夜裡哀悼那天起,連續三天全城安歇,藏人經營的各種小買賣全都歇業,肅穆安靜地參與從清晨到夜裡的祈福儀式,無論是法會、念誦、做大禮拜還是遊行、連署。這段時間山城生活充滿著自焚者的有形身影與無形懷念,靜默成為對自焚者最高的致意,遇見熟人只剩下微笑。
昨晨〔二十八日〕傳來蔣佩過世的消息,傳聲筒隨著車子繞行於山城街道間,字句也因此渲染於景物之中,像是日本動畫《蟲師》裡,受自然界無名的靈體附身而慢慢從點到線到面的侵蝕,聲音雖飄散緩慢但侵蝕確實存在。因為身體的某些部分產生了變化,從耳朵聽見廣播開始,音韻似蟲蔓延到眼眶、鼻腔、腦門、喉嚨、心肺,終至小腿肌肉抵達腳趾前緣。「蔣佩今天早晨過世,遺體將會從德里運回德蘭薩拉,明天早上將在大昭寺舉行喪禮,紀念蔣佩,同時紀念藏人的苦難。」傳聲筒的高音頻刺激著睡夢者的意識,受到打擾而中斷睡眠,皺著眉頭吃力地撐開眼皮,聽見斷續的音階但無法組合完整字句。於是,躺在床上未移動身體,再次閉上雙眼試著將碎裂的字詞拼接裝配。自己完全無意識盛會即將來臨,只知道有場紀念活動,大家都會參加,當然也包括自己。大昭寺周邊擠滿了群眾,或持咒念誦、或交換情報,原本大昭寺前兩三個賣小籠包的藏族小攤位,這幾日已被印度小攤販給霸佔了,同樣是一張椅子一口爐,但掀開蒸籠蓋的主人不同,便失去了購買的欲望。主殿一樓已布置完成,眾人聚集在白色布幔覆蓋的平台前,抬頭看著高掛的雪山獅子旗,以及兩旁蔣佩以西的笑容與拙火覆身的身影。平台的大小正好是棺木的尺寸。比利時友人與我相約在大殿碰面,遇此場景不解地問道:「為什麼藏人選擇自焚?」在客觀的歷史條件分析之後,我失去了回應這個問題的立場,我不是藏人也沒有自焚。我倆以順時針方向繞著大殿散步,解釋著主殿與側殿供奉的神像和來歷。雙手合十自頭頂、鼻尖、心臟三處頂禮膜拜,在釋迦牟尼佛前我閉起眼睛持咒冥想,祈請菩薩賜給我面對苦難的勇氣和智慧。我的眼眶突然濕潤,所有關於自己的與他人的艱難,一下子全湧現在冥想的片刻。我緊張地立即斷絕念頭,深吸一口氣,將胸口鼓脹的抑鬱自嘴裡吐出。這廢氣又遠又長,必須反覆練習幾次才能順利睜開眼睛並離去,而且離開時帶著剛跑完長跑的疲憊感,頭腦無法再多做任何一丁點思考。遇見拿旺聊了兩句,他對我說:「很高興看到妳來致意,這對妳、對藏人都很好。

我沒有勇氣自焚,但是我能夠做的就是追悼蔣佩,為他祈福誦經,讓他帶著所有藏人的祝福好好地離開,也讓全世界都知道西藏人面臨的痛苦。」拿旺說完明天見,便轉身沒入祈福法會的人海裡,要了本念誦經文,找個軟墊空位坐下,翻開經文本落入唱誦冥想的世界裡頭。此時,我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留下,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否則情感將無法控制地脫韁而出。自焚英雄遺體回城的單行道路

清晨五點十分,我在烏鴉叫聲中拉開暗紅色羽毛睡袋的拉鍊,冷空氣旋即入侵而打了個冷顫。扭開水龍頭先過濾水質,因山城水源缺乏,加上蓋樓工程日益增多,水管裡流出來的水夾雜著大量泥沙,或是老舊管線裡的廢五金碎屑,淨化水質成了山城某種高級生活的象徵。我將安慰用的過濾水倒入電茶壺裡煮開,邊構思今天的行程安排。「八點」,聽聞是這個時間舉行蔣佩以西的喪禮,心裡盤算著七點半出門。將陽台門打開、泡了杯熱茶,坐在床沿邊呆滯地看著門外積雪遠山。常常都是這樣的狀態,無聊地等待某個時刻到來。「所有事,能逛的繞的去的做的都完成了,飯也吃了,澡也洗了,然後,現在時間傍晚五點半。」初抵山城某日我在筆記裡寫下這段話。此刻,只是等待著七點半,如此而已。梳洗結束後打包垃圾,想著進大昭寺參加喪禮前,可將這兩日累積的垃圾丟在寺院前方的垃圾車裡,並且提早出門繞經輪。

六點三十分,比預定出門時間早一個小時,提著報紙糊起來的垃圾袋出門。循著山路捷徑緩步爬坡向上,剛甦醒尚未活絡的身體吃力地應付著高山溫度和氣壓,有一點喘,並開始感受到胸腔劇烈地運動,呼吸顯得深且沈。印度苦力人家燒柴的煙燻味飽滿地停留在鼻腔至肺腔間,想躲都躲不了。每出門一回便要爬山一回,腦子也就動念一回,想著是否該重新找個安歇之處,至少離山城中心近一點,不需要鎮日上山下山。終究在我離開印度前,仍舊每日重複著這個身體和精神的運動循環。轉進山路連接主要道路出口時,至為震驚。一般來說,得先步行過盤旋向上的泥路山徑,再走一段鑿除山壁而鋪蓋水泥的狹小簡易道路,右轉上一段六十度傾斜的二十級石階。在石階最頂端雙手頂撐在大腿上、彎腰奮力喘息的同時向左看,大昭寺前的風景與人潮盡收眼底。然而,當天七點,我卡在石階前方無法前進。民眾在太陽出來前便聚集等待,據言遺體已在路上,隨時抵達山城。此時陽光初露,斜照在大昭寺的邊上。人群環繞大昭寺,手持白色綢緞哈達,肩披紅藍黃相間的雪山獅子旗,低聲吟唱著誦經文,頻率緩慢而細微,彷彿將呼於喉頭的音苗硬是吞回去的咕嚕聲響,在眾人的唇齒之間盤繞,形成一種低頻單調的空氣震動。我站立在群眾後方轉動眼睛觀察情勢,心裡想著:「這麼早就這麼多人,不可能擠到前面丟垃圾了,怎麼辦?」趁胸腔起伏大口喘氣的平復片刻,順勢調節了手提垃圾卻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呼吸之間決定先將垃圾放在某一級石階的角落。接著,側身越過一個又一個油脂味極重的身體。就在那長時間未清洗身體與衣物的酸腐味道、原訂計畫遭到推翻所引發的紛亂暈眩,以及不知前頭究竟是什麼模樣的恐慌感受下,慢慢擠到第一排看得見主要道路全景的定點停了下來。

進山城的山路上有個分岔路口,以坐落在小土堆上的茶舖為分界點。Sky Café,正如其名,攀爬至山城頂端的路徑以十至十五度的仰角緩緩上坡,為對抗離心力而力圖平衡的前傾身體,抬頭時只見土堆上的茶舖及孤獨高傲的樹,而背景是清澈無比的高山天空。車輛行經至此,必須右行進城,單向順行終至環繞山城一圈,又見分界的茶舖,如此完成車輛單行以疏解狹小城中心會車的壓力。載著蔣佩遺體的救護車就是順著這個方向行進,終抵大昭寺喪禮現場。我緊挨著人群,稍一撇頭便感受到旁人吐出的濕熱蒸氣,趕緊往後仰頭拉開彼此距離,卻又撞到另一邊鄰人的鼻頭。站在單行道一側環顧四周,幾個熟識的臉孔映入眼簾。僧人洛桑看見我,揮手打招呼,我僅微笑搖手回應,無法過街問候。人群站立等候多時,每當車聲傳來,便以為是載著自焚者遺體的靈車。印度警察為使眾人騰出車輛前行的細長空間,不斷揮舞警棍、吹哨驅趕,待車子駛過眼前才發現仍須繼續等待。隨著時間過去一陣子,人群又稍微移動,企圖爭取較多的呼吸空間。於是車道再次呈現零散多角的彎曲線條,下一輛車子到來時,印度警察又一次勸退淨空。群眾繼續等待,眼望單行道來車方向的盡頭。

八點五十分,印度警察哨音聲響,群眾聽見救護車的鳴笛,併攏朝上的手掌心垂掛著白色哈達,嘴裡持咒,彎腰禮敬迎接。原本低頻的念誦音調瞬間迸發,企圖掩蓋過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率先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舉抗議旗、訴求加入聯合國的青年會成員。他們身穿布鞋、牛仔褲以及白色男性傳統藏服,斜襟上的銅釦並未收攏,黑色獵袍橫綁於腰間。這樣的裝扮於高山再適合不過,空氣乾冷溫差大,毛料的獵袍可隨時披身禦寒。隨後,前導警車出現,緩慢地為後方的蔣佩開路。前座的印度警察頭手探出車外,警棍在空中直畫圈,提醒眾人讓出道路。警笛與藏音唱誦盤旋空氣中,耳鳴似地使得太陽穴隱隱作痛。長時間身處擁擠中而僵直的身體,為了想要看清楚救護車,姿勢顯得有些怪異。雙腳不可越界,但身體和頭顱早在界限之外,尤其是眾人高舉相機或手機的雙手,以極其誇張的方式宣告看見靈車的那一刻。救護車車頭披掛著雪山獅子旗,車身則是蔣佩的照片,身穿黑白條紋毛衣、牛仔褲的二十七歲男孩,雙手自然垂落,看著鏡頭面露笑容。沿途群眾拋擲白色哈達至救護車車頂,在早晨金黃色光線中,白色綢緞不斷地揚起落下。救護車以時速五公里的速度開進了大昭寺側門入口,群眾則蜂擁轉往寺院正門,人流般地擠身進入喪禮現場。此刻擁擠的情緒是急躁的,但步伐挪移的速度卻似蝸牛那般緩慢。
喪禮儀式撫慰集體哀傷

眾人按進寺院的慣性路徑前移,但人潮過多以至於移動困難,於是有人開始往側邊小道脫逃。這個慣性路徑上有個檢查哨,用來攔阻遊客攜帶危險物品進入大殿。「今天檢查哨應該撤掉了才對,如果有恐怖攻擊,現在是最佳時機。」我挪動雙腿、拉直頸項試圖看清楚前方狀況時不免這樣想著。終於順利進入大殿,走進喪禮現場才發現人群早已滿布,驚訝之餘聽說清晨六點前,僧侶、學生及藏人居民早已坐定。紅色僧袍與綠背心學生制服充塞在大昭寺中庭,令人動彈不得,只能在坐定的前排與後排間礙手礙腳地往後方縫隙走去。以為找到了暫棲之地,才剛站定或坐下,旋即被後方人流推擠再往前走。就在尋找安適的悼念空間之際,救護車駛抵喪禮現場,停放在白色平台的另一端,全場起身肅穆迎接。蔣佩的棺木自救護車後門滑出,抬棺者以一種無法想像的緩慢速度前移,彷彿那白色平台在世界的另一個端點,沈重的氣息使得棺木無法抵達弔唁平台。我有點吸不到新鮮空氣而覺得頭痛,很想離開沈痛的喪禮,但氣氛又過於凝固而走不了,就像有人掐住自己的喉嚨強迫留下。現場一開始顯得騷動,唱誦、衣物磨擦、耳語碎言、相機快門的機械聲響,讓移靈時刻並不特別安靜。當引唱僧侶發出第一聲唱誦低吟,全場數千人跟隨,白色哈達漫天翻飛,後方拋來落下的,前方拾起接續拋擲,白色綢緞約莫進行十個拋物線後終抵棺木停放處。

發言者眾多,但事實上我聽不懂。西藏語言運用在追思的情境時,已經脫離了我熟稔的日常生活片語,只能從成段的敘述中擷取單字,再由單字拼湊意義。我隻身前往,身旁少了個可以協助轉譯的幫手,環視周遭之人全不認得,但即使熟識也問不出口,因為所有參與喪禮的個體(包括我自己)都在孤寂情緒中處理這極大的傷痛。然而,藏人透過發言者追悼的語言感受相互之間的安慰,他們口中吐出的每個語句都像是對個體進行精神喊話,時而哽咽、時而激昂。追憶伴隨著勸世不斷透過語言放送,擴音器傳出的藏語像是會飄浮一般,一直在太陽穴附近盤旋,冷不防直挺挺地撞擊聽者的內心,於是大夥哭泣、微笑、相擁或對望。藏人的孤獨在發言者的語言裡獲得慰藉,但我卻也在這裡再次失落。一方面,身為西藏世界裡的異族,自焚者與我非親非故、異文異種,在無法確定發言立場的尷尬處境中,說不出「我經歷傷痛」;另一方面,那心裡不知該揣度多少力道的傷痕,在喪禮的現場無法藉由哀悼語言獲得勸慰。我確實沈痛,但現實處境讓我的痛懸置了起來,說不出口也處理不了。這無言的痛沒有辦法對外釋放,也收不進心裡。與藏人四目交會時,我失落的眼神正如內心的空洞,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從一開始沒朋友到後來有了朋友,都注定孤獨地存在。西藏國歌揚起,覆蓋雪山獅子旗的蔣佩棺木,終究還是上了救護車,準備以火終結肉身。當群眾帶著淚痕微笑散去時,我只能呆立在原地無法動彈,深怕離開了就完全落空:「原來是個陌生人。」香燈師見我站立未動,捧著微微發霉的海綿地墊向我走來,對我微笑並說:「英雄啊!」那一刻我竟渴望蔣佩以西是我的民族英雄,然而,我又一次失落,因為他不是。蔣佩以西留下遺言:「我相信我們將在西藏首府拉薩相聚……我所說的是六百萬藏族人民的事,這是場民族抗爭……我認為是該付出生命的時刻。」閃過族群沈痛宣告的這一秒,我記起了放在石階角落、用報紙包起來的垃圾,心想著:「要記得丟。」於是走出了大殿。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