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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後全球資本主義的消極共產社會 〉

Piketty跟一般抱有改良主義思維的經濟學家的共同想法是,當不平等到了極端的地步,對成長是無助的,而讓中產階級擁有相當得體的國家財富對成長不是壞事,他主張的對策是令先進國家進行財富再配置,美國可以將其財產稅制改為累進稅,並強調針對富人徵稅不是要摧毀富人的財富而是要增加底層及中產階級的財富。對新自由主義者而言,這其實是福利主義思維的變種,因為若要成長不是靠政府公家從富人的口袋拿走一些錢去花費,而是由私人從商業利益出發去投資生產並賺取更多的收益,這樣不單經濟會成長,國家財富才可繼續累積。傳統新自由主義經濟家相信收入不平等能帶動成長,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成長要靠投資,收入不平等令儲蓄率提高,因為富人比較會也比較能儲蓄,這會促進投資;另方面,對於新產品的消費,高收入階層的需求會比低收入階層要高。對於這種說法的批評是,社會財富兩極化長遠來說令消費不振,反而不利成長。

這種爭辯的前提必須修定,由於金融資本對所謂經濟繁榮的貢獻愈來愈大,經濟發展的動力不再集中在生產與消費的增加之上。理論上來說,假設在一個封閉的經濟體中金融資本不變,經濟學家可以找到不平等的最適點,可以最有效地促進成長。簡單來說,即使國家財富配置從富豪轉移到中產階級或低層人士,也不必然會帶來更好的所謂「經濟成長」。據此而論,訴諸成長做為資源或其它益品再配置以降低不平等程度之理據並不夠說服力。經濟活動的增加可以是來自兩個部分,其一是金融資本的流動再流動,其二是生產與消費。經濟活動愈是頻繁,所謂的經濟發展看起來就愈好,Piketty及很多經濟學家的一般假設是若在財富再配置的過程,中產階級所能支配的財富增加,這樣會鼓勵消費,繼而引致生產活動的增加,資本家亦透過成功銷售更多的產品而累積更多資本,GDP也會成長。眾所周知,美國經濟成長的確是靠民眾花用絕大部分收入去消費而帶動。可是,GDP沒有將金融資本納入計算,所以根本無法得知金融資本流動之程度有多大,金融資本流動再流動是可以令經濟活動增加,如果資產亦隨著增加,那麼可支配的財富也增加。金融資本主導下的資本主義透過資產及債權證券化或其他金融財技,將一些原來的一般商品變成所謂的金融商品,將國債、公司債或私債打包轉賣再打包轉賣便能在這種資本流動再流動中創造所謂的經濟繁榮。不過,更令人擔憂的是,不僅將現在已經累積的資本放進金融市場進行交易或炒作,連未來的資本也被拿來投入全球的金融遊戲,當中最重要的正是各式各樣的保險金,大眾原來可支配的日常收入,轉變為強制或自願退休保險、醫療及健康保險、又或是傳統人壽保險基金,讓機構投資者毫無保留地投入金融資本市場,這令每一次金融泡沫化的程度更為嚴重。簡單來說,大家不能假設經濟動力主要都是從消費帶動,更弔詭的是,對中產階級而言,財富累積不是再靠將營營役役付出勞動力換取的收入儲蓄起來,中產階級也積極參與金融商品的買賣。

除了階級兩極化及不平等外,關於壟斷議題的馬克思式臆想也是侷限在產業資本的領域。按照新自由主義的邏輯,資本主義運作下競爭的前提是要分出勝負,敗者退出市場,勝者擴大市占率,最終必然邁向壟斷,產業資本的創造及轉換將愈發集中少數勝者之上,直到剩下唯一勝者。新自由主義對於反托拉斯法一定是反對到底,原因是暫時的壟斷並不代表永遠的壟斷,沒有任何企業是可以永遠壟斷市場的。可是,這樣的想法值得商榷。

試看微軟的例子,微軟如果沒有反壟斷法的阻撓,很有可能會形成完全的壟斷。眾所周知,微軟在差不多30年前出手挽救面臨破產的蘋果電腦,其中一個最重要的考量是希望蘋果撤銷對微軟的訴訟,其中對於蘋果指控微軟抄襲圖形作業系統,結果實屬難料,微軟即使敗訴,所需要賠償的權利金恐怕亦不能挽救當時面臨破產的蘋果電腦。蘋果電腦指控微軟捆綁IE瀏覽器在Windows上已形成了壟斷才是關鍵。此一指控大概會成立,微軟就是要壟斷,但若然沒有相關的反壟斷法,微軟的做法就是勝者為王。新自由主義者必須說明,如果微軟真正完成以上所說的壟斷,他們是否會贊成這種情況出現,當然,新自由主義者可能會回應說假設性的問題對討論並無助益。可是,贊成競爭等同於支持勝者為王,新自由主義者原則上不可能否定壟斷。新自由主義者的回應可能會是:支持競爭必然要盡力維持競爭,亦即是反對壟斷;問題是誰去維持競爭?如果是政府,那就違反新自由主義者關於小政府的主張。據此而論,國有企業的一個根本問題被認為就是壟斷;可是,按照新自由主義,最終會由勝者為王的大型私人企業壟斷,兩者皆為壟斷。

中國的新國家主義式資本主義比較複雜,國有企業在各大重要產業中占據主導性,其營運不完全是經濟考量,很有可能帶有政治甚至戰略因素,有些公司如具有中共軍方背景的華為,自稱為全球第二大通信公司,一方面根本沒有上市,外界無從得知其營運狀況,另方面可以用低價甚至低於成本的方式搶標,連做為美國後門的巴拿馬之寬頻網路建置都能介入。國家的國防及通訊是具有國家安全戰略領域,不可能以自由市場方式運作。美國多次用「國家安全」理由限制電信業者採購華為通訊設備,新自由主義者必須表達是否認同這樣的做法,如果他們反對,就凸顯新自由主義的理想性甚至荒謬性。有趣的是,即使缺少了美國市場,華為手機市占率全球上升至排行第三,在2015年底更於美國推出 iPhone 及 Android 兩個平台都通用的智慧型手錶,既然智慧型手錶及手機雖有竊取個人資料的疑慮,但應不涉及國家安全,美國就沒有理由禁止華為的所有產品進入美國。

傾中國經濟大國之力來扶植的公司,根本不是按照自由市場競爭勝出而坐大,在中國已經沒有什麼真正的對手,近年挾帶巨大產業資本在全球肆意擴張。除了華為,中共扶植的半導體大企業紫光亦積極對外擴展,積極入股及併購台灣及其他國家的半導體廠。這凸顯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新自由主義如何看待新國家主義下的跨國企業?弔詭的是,這些企業不以自由競爭的運作方式進入市場其實已經改變了市場的遊戲規則,新自由主義者也許會認為這種企業最終會倒閉,我們儘管可以接受這種頗為天真的說法,但目前若以為可以用新自由主義的思維來經營反而是會被霸權資本主義以低價甚至低於成本的惡性競爭「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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