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95年8月21日   ★ 昏迷第1天 ★

生命的重擊


晚上十一點了,加護病房外仍然門庭若市,早已過了探視時間,但親友、鄰居們仍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談論著你的事,久久不忍離去……

今天,你真的嚇壞了大家!回想今日的總總,我仍然難以置信,這會是真的!在這場驚嚇中,我失措!茫然!每一個決定對我來說都是那樣的艱難。當醫師開了一張病危通知,問我要不要救的時候,我對醫師的問話十分不解,情況怎麼會糟到這樣的地步,需要考量救與不救的問題?醫師指著電腦斷層掃描的片子,面有難色的說:「出血量相當大,把腦幹都壓扁了,目前一個瞳孔已放大,如果沒有緊急開刀處理,不需要多久,就會走了!但是救回來也可能成為植物人,是否能夠清醒,就看個人造化了。」

「救與不救?」當我還在質疑怎麼會這樣時,「救與不救?」已在催促著我。「我要救!醫師請您儘量救!」醫師手握著手術同意書,一面催促著伙伴:「快!快!快!快來不及了!」病床消失在電梯裡,我癱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

「我不相信你會就這樣離開我,我絕對不信!」早上還通了電話,你說已找人來修衛浴裡的積水,還說著不怎麼好笑的「笑話」。誰知十點多時,隔壁鄰居思敏打電話通知我,說你跌傷了,要我不要慌張,到國泰醫院急診室等候,救護車很快就會抵達。我比救護車先抵達,當你被抬下救護車時,除了聽不清楚的呻吟聲,已認不得我了,只見你右耳不斷地流出鮮血。

急診室緊急幫你插管,維持住生命徵兆,接著我陪著你進入斷層掃描室,做電腦斷層掃描,我幫忙押著人工復甦袋,看著你耳朵流出汩汩的鮮血,我很心急,一連串的檢查是一連串的煎熬,等待報告的過程更是一種折磨。

當醫師向我解釋你的病情,其實我的方寸已亂,亂到無法思考,我的生命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擊,無力招架!當醫師進行了約兩個小時的手術,走出手術房,他對我說:「要有心理準備,已經盡力了!手術進行中有一度兩眼瞳孔都放大了,目前左眼瞳孔回復,但右眼仍呈現放大狀態。二十四小時內,隨時有生命危險!」醫師說完隨即離去,陪伴我的摰友,哭倒在我的肩上,「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我想我大概是嚇傻了,竟然欲哭無淚,但是即使在這樣的時候,心裡仍然重複著那句話:「我不相信你會這樣離開我!」

親友們聽聞消息,紛紛趕至醫院,除了安慰我,也給予一些醫療上的建議,憂心掛在每個人臉上,大家一再鼓勵我,「要堅強,多保重!」送走了大家。疲憊的我,今夜暫住家屬休息室裡,因為做緊急處置時,需要家屬簽字。

關上房門,再也忍不住潰堤的淚水。「爸比!我和你只隔一道牆,今夜我在這裡陪你,請你勇敢的撐過第一個夜晚,我知道你不會捨得丟下我和兩個孩子,你是個好父親,孩子們等著你下棋、打球呢!一定要好起來,一定哦!」

5年8月22日   ★ 昏迷第2天 ★

病危


昨夜是個難眠的夜,夜裡時時警醒著,深怕護士小姐來敲房門!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眾神,一夜無事。

我已等不及要知道你的消息,守在加護病房外,等著交接班的護士小姐,她說你夜裡有發燒的情形,昨夜到清晨,腦部導管導出九百多CC的血液,持續輸血中,昏迷指數3分,呈重度昏迷的狀態,夜裡一度情況不佳,清晨後已趨穩定,有任何變化會隨時通知我。獲得這些訊息,並沒有感到絲毫寬慰,我心急地想知道,以你目前的情況,未來將會如何?這也是昨天兩個孩子一再詢問的話題,但我無言以對。

在漫長的等待中,終於盼到主治醫師的到來!我著急的詢問你的病況,張醫師坦言,昨夜有一度危急,不甚樂觀,但是你撐過來了。目前尚未脫離危險期,等渡過第一個二十四小時,接下來是四十八小時,甚至七十二小時,都尚難斷言。病況的發展,發燒是個警訊,表示體內已遭到感染,你的腦壓仍高(會造成腦神經損傷擴大),血壓也有高過一百八十的情形(對腦中風病人十分不利),放大的瞳孔雖然略為縮小,但對光仍無反應,醫院會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盡力而為!聽著醫師的解說,淚不自覺的落了下來,原來你和死神靠得這樣近,望著全身上下插滿管子的你,心情盪到谷底!

握著你的手,聲聲喚著你,你聽見了嗎?你說過會和我牽手一輩子的,不要忘記了你的諾言,我和孩子們是這樣深深愛著你啊!

5年8月23日   ★ 昏迷第3天 ★

與死神拔河


今天你的狀況和昨日一樣,昏迷指數3分,沒有太大進展,仍有發燒的情形,唯一慶幸的是,腦部出血量已經減少。

親友、同事、鄰居,所有關心你的人,都來為你加油打氣,「孩子還小需要父親,一定要挺過來﹗」「我們相信你仍有牽掛,一定不捨得離去﹗」在盼望你病情好轉的同時,我們也做了最壞的打算,甚至談到用什麼方式送走你,你是無神論者,我則是寧可信其有的泛神論者,親友談及萬一,那不願見到的萬一發生了,要如何因應。小兒子漁捶手頓足的說:「只有一萬,沒有萬一,沒有萬一!」氣氛頓時僵住了,我們是太殘忍了,忘了體諒同樣飽受煎熬的孩子,他難過的心情。我心疼的摟著漁,告訴他這只是假設的情況,爸爸一定會為我們挺過來!拭去孩子臉上的淚水,我很自責,我們忽略了孩子的感受。這個只偶爾偷拭眼角淚水的貼心孩子,因為親友告訴他,他的哭泣會讓我的心情更加紛亂,堅強的他,因而默默地守在我身邊。就讀小學的他,這是一個殘忍的暑假,當同學快樂的享受假期,他卻在醫院守著生死未卜的父親,不肯離去。
這個夜裡我向上天請求,「請讓我的丈夫活下來,我願意將自己的陽壽折給他。」我從來不曾這樣恐懼,沒有你的日子,我該如何獨自過下去。
95年8月24日   ★ 昏迷第4天 ★

艱難的七十二小時

終於熬過了艱難的七十二小時,仍然未脫離險境。腦出血的病人,病情變化很快,時好時壞,尚不穩定,晚間已將腦部引流管移除,表示已無出血,剩餘血塊,腦組織會自行吸收,發燒情形仍由藥物控制,昏迷指數4分。
「爸比,你的一點點進步,對我們來說都是大大的鼓舞。」這些日子,我們陷在深深的悲傷裡,我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逐漸面對現實,在這一場生與死的拔河裡,我仍然不想輸!加護病房裡,每天上演著令人心碎的戲碼,不能接受事實的家屬,已經盡力無力回天的醫師,他們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什麼時候會輪到我?……令人不寒而慄。這一場意外,兩具同樣受著重傷的軀體,你的身體受了重傷,我的心靈受了重傷,承受著同樣的痛苦。
我們把握每天短短的兩次探視時光,說一說你平日關心的事,王建民又第幾勝了!你的讀者在網站上正談論著你的著作《學校沒有教的西洋史》,有很多的評論和回響,等著你好起來,細細品味;剛升上國三的樵,報告著他的學習表現和考試成績。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要考基測了,他希望你好起來,陪他一起復習;漁要開學了,他不知如何面對老師及同學的詢問,你要快點好起來,能有好消息告訴大家。

護士小姐說,我和你講話時,監視器上,你的心跳速度會有上升情形,似乎對我的聲音特別有反應,雖然你陷入深度昏迷,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感應到,我們對你深切的期盼。
95年8月25日   ★ 昏迷第5天 ★


植物人


仍然有發燒的情形,體溫超過38度C,會大量冒汗,昏迷指數4分,需要呼吸器協助呼吸,右邊瞳孔對光線反應遲緩,腦幹尚未發揮應有的功能。

面對病況緩慢的進展,令人憂心忡忡,「即使活下來,恐怕也將成為植物人。」這樣的陰影時時竉罩著,揮之不去,那是大家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你出事的消息,已在親戚朋友間傳開來,接應不暇的關懷電話,必須配戴耳機,才能吃得消。面對眾人的關心,心裡十分溫暖,但心情萬分沉重。

我的爸媽,遲至今日,才獲知訊息,因為一直未有令人寬心的消息,妹妹們一直在等待適當的機會,告知這個訊息,誰也開不了口,深怕疼愛女兒、女婿的兩老,受不了打擊!出事前一日,我們南下台中,探視生產後的么妹,一家人方才團聚一起,不料揮手道別不久,就發生如此憾事!焦慮的爸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夜趕來探視你,媽媽的眼淚沒有斷過,爸爸的憂心寫在臉上,沒有人願意相信,竟是這樣令人心痛的場景!

――以上片段節錄自《祈盼人生是個圓》;劉千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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