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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紅包拿來──

 

除了事先彩排、確認細節之外,主持人在婚禮過程更必須隨時standby,幾乎沒有空檔用餐。

 

當我終於能好好坐在休息室裡吃便當,新人送客也到了尾聲。

 

那時,有幾位穿著西裝的人走進來,在我隔壁桌坐下,其中一位是新娘的弟弟。

 

「這位是新郎的表哥。」弟弟向另外一位介紹他身旁的大高個兒。

「您好。」

「您好。」

 

我試圖給眾人一個微笑,但他們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我只好繼續吃燒肉。大方的客戶就是不一樣,幫婚禮工作人員訂的便當是雙主菜,估計一個要200元以上;新人一共訂了18個便當,主持人1位、攝影師6位、錄影師4位、樂手5位、新祕2位。

 

結婚需要請到6位攝影師、4位錄影師嗎?我從來不對此發表任何評論,因為這就如同當別人要請我主持婚禮的時候,身旁親友問:「有必要再花錢請主持人嗎?飯店不是有附免費的嗎?」一樣多事。

 

「表哥,我們算了一下,以今天的總金額來看,扣掉上次我們女方先代墊的10萬元,平分之後是我們各拿52.4萬。」哇嗚!這場婚禮才請了20桌,看來每一位來賓都送出豐厚紅包。好的,其實不該偷聽,但他們好像不在乎。

 

「不好意思,代墊的10萬元是指哪個餅?上次的大餅我們有用85折的優惠券,應該不是10萬元才對,再麻煩您確認。」表哥開口說話。

 

「表哥,是這樣的,跟您說明一下,雖然當時有85折券,一共是8萬5千元,但今天樂團有再多請一位樂手老師,要加價1萬5千元,所以正好抵消。」

 

「樂團好像是你爸爸要請的,費用不應該由我們男方這裡負擔吧?」新郎表哥不僅記憶力好,而且淸楚每一項花費。

 

「嗯……樂團這部分……」弟弟低頭翻手中的文件,我趕快專心看手機,假裝沒聽見這段對話。「……樂團的部分……那還是我等一下再去問姐姐……」

 

「這我確認過了,不然你就先註記一下吧!反正我們就是拿52萬4或53萬9嘛!」

 

弟弟接著說,「嗯……對……那還有今天停車費的部分,因為最後發出去15張停車券,飯店這裡有半價優惠,所以總共是……」

 

話還沒聽完,新郎表哥就起身走出門,把剛拍完送客照的新郎請了進來。

 

「姐夫!」弟弟也很恭敬地站起來。

「停車券的部分,我來出就好。是多少?600嗎?」

 

弟弟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看著桌上還沒動過的5份餐盒,可能是攝影團隊們的吧!他們大多更沒有空閒坐下來好好吃東西,但凡新人在主會場,或是步行中與賓客們互動,甚至新娘換造型時,都要緊緊跟在一旁拍攝;除非漢堡類的食物能單手讓他們迅速扒幾口,否則整場餓肚子都是極為可能的,但此刻的我,唯一想到的是:總計價値超過一千塊的五個飯盒,如果浪費了,會不會又引發新的爭論。

 

每個家庭、每場婚禮,都有不同的收禮狀況,最普遍的是男女雙方各有一張收禮桌,哪邊親友就給哪邊。有些人考量是:這樣容易判斷要怎麼發送喜餅(通常女方親友才有喜餅可以拿);有些人則是因為,許多賓客是父母的長輩朋友,紅包錢的去向也代表了「你的人脈歸你、我的人脈歸我。」

 

新人要怎麼收禮,沒有絕對標準,但在桌前聽見叔叔嬸嬸們大喊:「欸!不對啦!這裡是給女方的啦!我們是男方的!」彷彿在畫楚河漢界,一點都不像要成為「一家人」的樣子。

 

我坐在休息室,聽見對紅包錢如此錙銖必較的細節,這是頭一次,而且還是建立新家庭的第一天呢!

 

這時代,為了「保護自己」,你的錢、我的錢完全分明,簽署婚前財產、婚後財產歸屬契約的新人比比皆是;尤其這場婚禮怎麼說也屬於高規格,貴賓們大有來頭,可見主人家的經濟地位在一定水平之上;或許今天雙方派出的「算帳人馬」,並非全然是新郎、新娘本人的意思,還包括雙方家長的堅持。

 

可是,婚姻畢竟是盟約,不是契約。

 

契約要載明雙方必須履行什麼條件,屬於一種交換行為;盟約不在乎你要給我什麼、你要為我做什麼,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承諾要愛你。如果在金錢上無法合一,記得誰少拿一萬五,或者誰多付600元,究竟是更成就一段美好婚姻,還是反而埋下日後傷害的種子?

 

但願「無論健康或疾病、無論貧窮或富裕,我都會愛你」的誓言,不是婚禮當天提供錄影師捕捉的素材而已;「無論你把房子登記在我名下、無論孩子奶粉錢是否靠你一個人賺,我都會愛你」,可能更具象傳達何謂眞正的婚姻盟約。

 

當天主持回家,把領到的尾款存進我和先生共同帳戶時,很想驕傲地跟他說一句:「今天你老婆有貢獻噢!」但看著他在家早已把衣服曬好、地板拖好、水果削好、碗盤洗好,就決定安靜了!抱抱他,不問今天水果是用誰皮夾裡的錢買的,才是我心目中「合一」的生活。

 

 

‧‧‧  ‧‧‧  ‧‧‧  

 

──16雨中婚禮──

 

有時我會協同朋友去飯店場勘,95%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心安,剩下5%是我喜歡聽專業人士如何與新人「溝通」。

 

婚禮廠商:管你餐廳、攝影、錄影、新祕,全都是「服務」。服務不一定要卑躬屈膝,但笑顏和禮貌是基本,樂意盡所能解決問題是關鍵。事實總超乎想像,這年頭沒幾間婚宴會館和飯店人員有達到我心中的標準,他們簽約前後是兩張臉;兩張臉,不是指簽約前和顏悅色、簽約後臭臉相對,而是有沒有把這場婚禮,當成世間美麗的一期一會。

 

「請問左右兩旁的柱子,我們可以投影進場唱歌的歌詞嗎?」新人問。

「不好意思,沒有辦法。」官方回答。

「嗯……噢……好吧!」新人覺得很惋惜。

 

「請問妳說『沒有辦法』的意思,是指沒有能操作設備的人力?還是這樣會看不淸楚?因為如果目前可以投影婚紗照,應該也可以投影歌詞才對,我們會把歌詞放在同樣的ppt裡。」以主持人的角色來說,這些問題太雞婆了,但以好奇寶寶的身分來說,只是正常發揮。

 

「就是沒有辦法,這裡沒辦法用來投影歌詞。」餐廳人員重覆了一次結論,仍然沒有正面回答,她收起笑臉,繼續往前。

 

「這個廳的燈光有三階:第一階最暗,第二階在左右兩側,第三階全亮。阿瑟,給我一個左右兩側的燈。」她命令燈光人員,現場一片光明,「不是!阿瑟,這是全亮,我要它的前一個,左右兩側那個。」視線突然變得微弱,「阿瑟,我是說左右兩側,你現在弄的這個又變成最暗了。」

 

「請問那天操作燈光的是你們人員嗎?還是新人可以找自己的親友呢?」我問。

 

「控制臺只有我們人員可以操作,如果有需要,可以請一位親友到控制臺提醒。」

 

「OK!因為第一次進場他們要的光是二階,走到親友那兩桌時,就要換三階,而且必須直接打對,找一位專職親友或許比較知道這些細節。」

 

「當天的燈控,也是今天這位專職,不會換人。」

 

就是這樣才令人擔心啊!

 

「那我們等一下能跟他稍微溝通嗎?」

「他已經很了解了,今天是我沒用耳麥,所以他聽不太淸楚,婚禮當天我會戴耳麥。」

 

這些人,在極盛時期一天都至少接兩場活動,對他們而言,走個流程只是上班形式,所以並不謹愼;但對新人而言,一生一次的婚禮,到底為什麼不能好好認眞對待?

 

Yeah,很多新人其實沒那麼care,可能因為他們個性本來就不拘小節,可能因為他們舉辦婚禮只是為長輩走個樣子,可能因為他們更在乎兩個人是否開開心心過一生。

 

薇純與家慶,是一對笑起來長一模一樣的俊男美女,他們在共同朋友的party認識,不到五天就決定在一起了,交往五年後結婚。婚禮辦在神神祕祕的山林餐廳,導航顯示已到達,你環顧四周,只想問一句:「這裡有人嗎?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們的婚攝,是業界一位號稱史上最難預約的大師,無論沙漠曠野、深山海底,每一張作品都像國際大片的劇照;新祕是女明星御用造型師,偶爾會接綜藝節目的通告,她本人也很親切,在空檔(主動)(免費)幫我重新捲了髮尾。

 

薇純說她找的人,都是她仔細研究一、兩年的精選名單,對於擔任婚禮主持人的我而言,這是極高恭維;哪怕這地方鳥不生蛋,我也要主持到讓鳥兒歡喜快樂。

 

山上的天氣灰濛濛、雲層很厚,下午飄過小雨,草地全溼。薇純超期待在草坪證婚,但餐廳人員建議取消室外,因為一切就緒時,賓客們開始隱約聽見雷聲;餐廳人員火速衝進室內、準備佈置證婚會場,走廊上人滿為患,大家拿著雞尾酒等待。

 

「現在有下雨嗎?」薇純問。

「目前沒有,但好像快了。」總召回答。

「那我們趕快開始吧!」薇純開心地跳起來,還沒穿高跟鞋就準備走出房間。

 

賓客的腳步稍有遲疑,開始緩慢移駕室外;座椅全是濕的,所以新人決定讓大家自由站立。薇純與家慶在入口的白色小柵欄就定位,兩對伴郎伴娘也就緒了,我站在前方的司儀臺,一滴雨打在我的臉上。

 

總召對我比了一個OK的手勢,我講完開場白之後,男女儐相雙雙走進玫瑰花圈。滴答、滴答……又開始飄雨了,大家很客氣地沒有撐傘,有些賓客拿起程序單擋雨。

 

輪到薇純和家慶進場時,轟隆雷聲巨響,不到半秒鐘,大雨毫不留情傾盆而下。「嘩────」雨聲之大,蓋住了室外播放的輕音樂;現場有些騷動,賓客們紛紛拿起傘,難免遮住一些視線,有人甚至快步跑回長廊躱雨,眼神還捨不得離開新郎新娘。

 

現在要再挪回室內證婚應該是不可能了,但雨大成這樣,怎麼辦?總召走過來,示意我繼續進行沒問題;我看著薇純的瀏海,被雨打成一根一根麵條,婚紗在雨水的加持下,彷彿又多了一公斤重,這顯然不是女孩們的夢想婚禮啊!

 

這時刻的薇純跟家慶,是什麼樣子呢?

他們兩個都笑得好開心!挽著手,大笑!

 

走路速度努力加快,卻沒有成功;伴郎、伴娘也在拍手歡呼著,好像鼓勵眼前這對參賽選手儘快抵達終點那樣。雨大到我快聽不見任何聲音了,這大概是我主持過屬一屬二荒謬又開心的證婚典禮,最後走廊上一堆人喝著薑茶、排隊等著用吹風機,令人懷念起學生時期的營會,好靑春啊!

 

在大家準備烘乾自己的過程,看著新郎、新娘、雙方主婚人和賓客,我重新思考婚禮的意義。我總是幫新人打預防針,告訴他們婚禮無可避免會有突發狀況,能力所及範圍,當然力求盡善盡美,但不一定能100%照劇本走;即使做了萬全準備,音樂還是可能會播錯、走路可能會跌倒、長官致詞可能會胡亂發揮、麻吉可能會塞車遲到,座位吧!即使每張椅子放了名牌,賓客也很難準確坐在對的位子。

 

但,那又如何?

新人們該在乎的是那「一天」,

還是接下來的「一生」?

 

今天的天氣,要換作一些追求「完美」的新娘,可能早就崩潰了,妝哭花了、氣到炸了、婚也不想結了;薇純和家慶則是笑著走在雨裡,幽默感十足。他們不在意幾乎聽不見的進場配樂或沾滿泥土的裙擺,反而開懷牽著彼此,彷彿正在經歷旅途中一段精彩難忘的大冒險。我很少在婚禮現場這麼肯定,但我內心深深相信,他們一定會繼續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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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鑽石大婚──

 

孫爺爺和孫奶奶在社區舉辦了一場婚禮──60年,鑽石婚。

 

說「社區」,聽起來好像在家樓下的廣場,其實是捷運共構住宅;六樓有一個可以眺望靑山綠水的大平臺,也是他們每天早晨、黃昏散步的祕密基地。

 

這場婚禮是他們幾個兒子和兒媳籌劃的。孫爺爺和孫奶奶當年結為連理時,是孫奶奶的媽媽幫忙點個頭就嫁了,沒有任何儀式或合影。孫爺爺說,孫奶奶從年輕到現在都沒變過,只要看著她,就算老年痴呆也不可能忘記這幾十年快樂的點點滴滴。

 

每回主持婚禮前,我都會和新人見面或是視訊溝通,但喜宴當天,新娘在新祕的巧手之下,往往會打扮成另一種樣貌;有時候我眞的很怕認錯人(所以後來我總是先把婚紗照看個仔細),也很佩服新郎不會認錯人。誰都想要化妝得更漂亮,除了孫奶奶;因為孫爺爺覺得,另一半60年來的素顏就是這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

 

孫奶奶只抹了口紅進場,眾人的歡呼聲卻像看到奧斯卡紅毯上的國際巨星。沒有花童、沒有男女儐相、沒有雙方家長;有孩子、有孫兒孫女,還有更多散步路過的鄰居。這究竟只是走個形式的婚禮?還是踏實的溫暖幸福?社區A棟到K棟的住戶都能辨別。

 

在晨曦的照耀下,兩人再度宣讀婚姻誓言;相濡以沫一甲子的他們,早已用眞實行動證明無論健康疾病、富貴貧窮都相互扶持的愛。婚姻保鮮的祕訣是什麼?孫爺爺說自己老花眼,只看得見妻子的優點;聽力也不佳了,所以堅信孫奶奶從沒對他碎唸。他公開了婚姻長久的祕密,就是:改變自己。

 

這些話乍聽是玩笑,仔細一想眞可謂至理名言。很多時候夫妻的爭執來自於想要改變對方:改變對方的觀念、改變對方的態度、改變對方的習慣……最後卻只成功改變了對方的心,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變成「相見不如懷念」。

 

孫爺爺孫奶奶的兒子致詞時,說他從小看著爸爸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幽默創造幸福。每次到了晚餐時間,孫爺爺就要開始搞笑:「怎麼這麼好吃?兒子,你快點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哇!從廚房走出來這個女人,怎麼像天使降臨!太美了!兒子,快拿相機給我!」炒完菜滿頭大汗的孫奶奶,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有一年過年,全家一起煮湯圓,也不知是存心還是疏忽,孫爺爺趁孫奶奶不注意,把白糖揉進糯米粉糰;煮好之後,孫奶奶一吃發現味道不對,孫爺爺竟然哈哈大笑說:「甜吧!妳是我的小甜心!」

 

以前不太能自由戀愛的年代,結婚對象沒那麼多選擇,簡簡單單一生、兩人、三餐、四季;現在每天滑個app就能約新朋友出來約會,持之以恆的承諾卻更難得了。

 

婚姻就像一雙筷子,酸甜苦辣一起嘗;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兩人甘苦與共,年復一年,難免要面對新的關卡。有人說七年之癢,能不能撐過第七年很重要;其實七年如果會癢,那表示從第三年、第五年就開始埋下了一些漸漸找不出解法的問題,不攜手面對,就等著領便當。

 

孫爺爺和孫奶奶在一起經過了近九個七年,還是如同初戀一樣(他們眞的是彼此的初戀噢!)。耍寶和耍浪漫是保持熱情的關鍵嗎?絕對是!而我也相信「多看對方的優點」和「改變自己」的力量,能把婚姻推升到幸福至高點。在這對資深前輩倚著欄杆補拍婚紗照時,看著他們自然笑瞇了的眼睛,我彷彿又偷學了一課。

 

 

以上內容節錄自《婚禮現場:主持人為什麼不早說?》曾令潔◎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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