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精采試閱篇章一〉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國家、每個時代、每個家庭的年輕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所喜歡的未來。所以,如果你僥倖可以,請千萬不要錯過。

每個父親,在女兒十八歲的時候,都有為她寫一本書的衝動。現在,輪到我做這件事了。

你應該還記得,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問你一個問題:你長大後喜歡幹什麼?

第一次問,是在去日本遊玩的歌詩達郵輪上,你上小學一年級。你的回答是:遊戲機房的收銀員。那些天,你在郵輪的遊戲機房裡玩瘋了,隔三岔五,就跑來向我要零錢,然後奔去收銀小姐那裡換遊戲幣。在你看來,如果自己當上了收銀員,那該有多爽呀。

後來,我一次又一次地問這個問題:你長大後喜歡幹什麼?

你一次又一次地更換自己的「理想」。有一次是海豚訓練師,是看了戴軍的節目,覺得那一定特別酷。還有一次是寵物醫生,大概是送圈圈去寵物店洗澡後萌生出來的。我記得的還有文化創意、詞曲作家、花藝師、家庭主婦……

十六歲的秋天,你初中畢業後就去了溫哥華讀書,因為我和你媽的簽證出了點狀況,你一個人拖著兩個大箱子就奔去了機場。你媽媽在你身後淚流滿面。我對她說,這個孩子從此獨立,她將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大學、工作和城市,當然,還有喜歡的男朋友。

在溫哥華,你過得還不錯,會照顧自己,有了閨蜜圈,第一次獨自旅行,還親手給你媽做了件帶帽子的運動衫,你的成績也不錯,期末得了全年級數學一等獎。我們全家一直在討論你以後讀哪所大學,UBC(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多倫多大學還是QUEEN(Queen’s University,女王大學)。

又過了一年,我帶你去臺北旅行,在臺灣大學的校園裡,夕陽西下中漫步長長的椰林大道,我又問你:你以後喜歡幹什麼?

你突然說,我想當歌手。

這回你貌似是認真的,好像一直、一直在等我問你這個問了好多年的問題。

然後,你滔滔不絕地談起自己對流行音樂的看法,談了對中國當前造星模式的不滿,談了日韓公司的一些創新,談了你自認為的歌手定位和市場空間。你還掏出手機給我看MV,我第一次知道Bigbang,知道權志龍。我看了他們的MV,覺得與我當年喜歡過的Beyond和黃家駒那麼的神似,一樣的亞洲元素,一樣的都市背街,一樣的藍色反叛,一樣的如煙花般的理想主義。在你的眼睛裡,我看見了光。

作為一個常年與資料打交道、靠理性分析吃飯的父親,我提醒你說,如果按現在的成績,你兩年後考進排名全球前一百名的大學,大概有超過七成的把握,但是,流行歌手是一個與天賦和運氣關係太大的不確定行業,你日後成為一名二流歌手的機率大概也只有10%,你得想清楚了。

你的目光好像沒有游離,你說,我不想成名,我就是喜歡。

我轉身對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語的你媽媽說,這次是真的。

其實,我打心眼裡認同你的回答。

在我小時候,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從一年級開始,老師佈置寫作文「我的理想」,保衛祖國的解放軍戰士、像愛因斯坦那樣的科學家,或者是遨遊宇宙的宇航員。現在想來,這都是大人希望我們成為的那種人,其實大人自己也成不了。

這樣的後果是很可怕的。記得有一年,我去四川大學講課,一位女生站起來問我:「吳老師,我應該如何選擇職業?」她是一位物理系在讀博士生。我問她:「你為什麼要讀物理,而且還讀到了博士?」她說:「是我爸爸媽媽讓我讀的。」「那麼,你喜歡什麼?」她說:「我不知道。」

還有一次,在江蘇江陰,我遇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商人,她賺了很多錢,卻說自己很不快樂。我問她:「那麼,你自己喜歡什麼呢?」她聽到這個問題,突然怔住了,然後落下了眼淚。她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跟隨親戚做生意,從販運、開工廠到炒房產,什麼能賺錢就幹什麼,但她一直沒有想過,自己到底喜歡什麼。

今日中國的九○後們,是這個國家近百年來,第一批和平年代的中產階級家庭子弟,你們第一次有權利、也有能力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它們甚至可以只與興趣和美好有關,而無關乎物質與報酬,更甚至,它們還與前途、成就、名利沒有太大的干係,只要它是正當的,只要你喜歡。

喜歡,是一切付出的前提。只有真心地喜歡了,你才會去投入,才不會抱怨這些投入,無論是時間、精力還是感情。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國家、每個時代、每個家庭的年輕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所喜歡的未來。所以,如果你僥倖可以,請千萬不要錯過。接下來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就特別的「烏龍」了。你退掉了早已訂好的去溫哥華的機票,在網上辦理了退學手續。我為你在上海找到了一間日本人辦的音樂學校,它只有十一個學生,還是第一次招生。

過去的一年多裡,你一直在那間學校學聲樂、舞蹈、譜曲和樂器,據說挺辛苦的,一早上進琴房,下午才出得來,晚上回到宿舍身子就跟散了架一樣,你終於知道把「愛好」轉變成「職業」,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到底學得怎麼樣,是否有當明星的潛質,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你確乎是快樂的,你選了自己喜歡走的路。
「生命就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這是臺灣黑松汽水的一句廣告詞,大概是十二年前,我在一本廣告雜誌上偶爾讀到。在遇見這句話之前,我一直被職業和工作所驅趕,我不知道生活的快樂半徑到底有多大,什麼是有意義的,什麼則是無效的,我想,這種焦慮一定纏繞過所有試圖追問生命價值的年輕人。是這句廣告詞突然間讓我明白了什麼,原來生命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浪費,你需要判斷的僅僅在於,這次浪費是否是「美好」的。後來,我每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我都會問自己,你認為它是美好的嗎?如果是,那就去做吧。從這裡出發,我們去抵抗命運,享受生活。

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十八歲的女兒。

此刻是二○一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我在機場的貴賓室完成這篇文字,你和媽媽在旁邊,一個在看朋友圈,一個在聽音樂,不遠處,工人們正在佈置一棵兩人高的聖誕樹,他們把五顏六色的禮盒胡亂地掛上去。我們送你去北京,到新加坡音樂人許環良的工作室參加一個月的強訓,來年的一月中旬,你將去香港,接受一家美國音樂學院的面試。

說實在的,我的十八歲的女兒,我不知道你的未來會怎樣,就好比聖誕樹上的那只禮盒,裡面到底是空的,還是真的裝了一粒巧克力。〈精采試閱篇章二〉這一代的臺北
明明/海闊天空/蔚藍的海洋/你心裡面/卻有一個不透明的地方。
——方文山《琴傷》

「什麼Pro.,就是個P呀。」
二○一四年的最後一天,在臺北,去看陳昇的跨年音樂會,小小的好奇是,那個苦戀過他十多年、身為陸軍上將孫女的前緋聞女友會不會前來助興。在手機音樂庫裡還存著他們十二年前合唱的《為愛癡狂》:「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寫歌詞的是男生,女生當作誓言來唱,最後落跑的是男生。

十二年前他們在北京邊唱邊哭的時候,臺北正在進行激烈的市長直選,國民黨人馬英九大獲全勝,獲八十七點三萬票,得票率為空前的64.1%,從此奠定了這位俊美中年男子的政治江湖地位。

今晚聽陳昇音樂會的時候,當年的小馬哥已貴為臺灣領導人好多年,然而他的民調最新支持率只有9%,貼著地板在飛。也就在這幾天,馬英九正被兩件棘手的事情所困擾。

第一件是呂秀蓮絕食了,訴求是陳水扁必須在新年前保外就醫。呂女七十周歲了,在南部和民進黨內德高望重,真的出了人命,那就是另外一場災難,在三十一日清晨,高檢匆匆同意陳水扁保外,小馬哥之前強調的「程序正義」被一陣寒風輕巧地吹走。

另一個不省油的竟也是女人——想當年,小馬哥是多討女選民的歡心,政治評論員周玉蔻爆料馬英九團隊收受頂新魏家的二億元政治獻金,對他從來沒有被質疑過的「清譽」公開挑釁。

在計程車裡,司機談及周小姐的爆料,卻有自己的角度,過去十年間,臺北的房價漲了至少三倍,但他的收入卻活活跌掉了一半。「他不貪又怎樣?」司機的聲音憤憤的,「如果他讓我的收入十年漲三倍,而臺北的房價只漲一倍,他貪個十億我也認啦。」

「你們臺灣人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後座的大陸客呵呵地笑,「我們的秦城監獄裡有一個排的人可以做到這樣,給了你們要嗎?」

二○一四年臺北又選新市長,新世代的年輕選民們不要藍綠政黨任何一方,不要「政治世家」,甚至不要「政治常識」,愣是選出了一個萌頭萌腦的外科醫生柯文哲,他們對他似乎也不是太感冒,給了個外號叫「柯P」。

「是Pro.柯的意思嗎?」大陸客問。這回輪到臺北人呵呵地笑了:「什麼Pro.,就是個P呀。」安德烈的媽媽辭職了
十六歲的安德烈要出國,媽媽去機場送行,用目光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媽媽哀怨地在《目送》中寫道,以這篇文章為書名的散文集出版於二○○九年,過去五年僅在大陸就印行了二百七十萬冊。

三十年前,安德烈的媽媽可是臺北文壇的頭號女勇士,《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讓整個市民社會燃燒了起來,一本《野火集》轟隆隆地印了一百版次,「歷史硬生生地將一把『文化屠龍刀』塞進龍應台的手裡」。後來,龍應台成了安德烈的媽媽。十二月一日,安德烈的媽媽辭任臺北當局文化部門負責人,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好像沒有聽到挽留的掌聲,沒有,一次都沒有。

「有沒有文化局,對於臺北其實一點不重要,臺北有沒有文化,有怎樣的文化,你去誠品一看就知道了。」滿頭灰白頭髮的何飛鵬說,何先生是城邦出版的老闆。每次他都開著一輛白色的保時捷( Cayenne ) 來看我。

信義區的誠品店,到了深夜十點還人頭攢動。兩個九○後女生坐在三樓的中庭木凳上,旁若無人地親嘴。

一九八九年,誠品書店在仁愛路圓環創辦時,報禁才解除剛剛一整年,全島最流行的詩人是余光中。「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一九九九年敦南店開張,臺北有了第一家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書店,很多計程車司機,到了後半夜沒有生意了,就進來讀書到天明。那一年,有人提出大陸、香港、臺灣經濟「一體化」。

在今天的信義店,方文山的歌詞集出現在詩歌專區裡,李敖的書不太好找,殷海光或胡適文集在哪裡得用電腦查。與前幾年相比,大陸文學家的作品少了很多,除了諜戰小說家麥家的作品堆成一個專區,其他作家的作品星散稀見,在時政和經濟專區,幾乎沒有嚴肅的關於大陸當前局勢的新書。

「臺灣年輕人的本土意識越來越強,他們對屏東縣議員賄選事件的關心,遠大於對岸抓了幾隻大老虎。」「千萬別想太多了」
二○一○年,馬雲來臺北,在餐會上遇見一批年紀很大的企業家,頭髮都很白了,每個人都大談創新,怎麼創新,邊上有人告訴他,臺灣有希望。馬雲回去後,對大陸的企業家說,那麼大年紀的人還在談創新,臺灣沒希望了。

臺北工商界不高興了好些年。

幾天前的十二月十五日,新晉亞洲首富的馬雲再來臺北參加論壇,白頭髮的老人上前對他說,你是對的。

每次開兩岸經濟論壇,總有一些資料讓臺北學者很無感,比如:一九九○年,高雄港的集裝箱輸送量達三百五十萬標箱,居世界第四位,那時,上海港的資料為四十五點六萬標箱。到二○一四年,上海港躍居世界第一港,集裝箱輸送量為三千五百萬標箱,高雄港一千萬標箱,跌為世界第十四位。

二○一四年三月十八日,數百名臺灣大學生無預警地突然衝破保安人員的防線,強行佔領立法機構,反對《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定》,《服貿》全文共二十四條及二項附件,臺灣承諾對大陸開放六十四項,大陸承諾對臺開放八十項,記者問大學生,具體反對哪幾條,大多答不出來。在「太陽花」學生運動中,反對的意義大於反對的內容,或者「佔領臺灣行政主管部門」作為形式本身,就是訴求的全部。

最近,臺北的圈子裡還流傳著一則笑話。

有一天,大陸方面有人給臺灣領導人捎話,金門那邊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標語褪色得太厲害,得找人重新刷一刷了。馬先生很高興,決定嘉許捎話的人。對方卻說,千萬別想太多了,主要是廈門那邊的遊客看不清楚,影響了生意,旅遊公司有意見了。

如今,從大陸每天到臺灣旅遊的遊客人數最高限額為七千人,這是二○一三年三月「大幅提高」後的結果,之前為每天五千人。

問臺北的官員:「北京故宮一年的接待量是一千萬人次,杭州每年的遊客有九千萬,臺灣多開放一些陸客會出什麼問題?」

「會出問題的。」回答的人是臺灣行政主管部門的顧問,「我們可以把日月潭的停車場擴大十倍,將花蓮的民宿數量增加二十倍,可是,當這些設施都大規模增加後,哪一天,兩岸關係一緊張,對方禁止全部遊客,臺灣經濟就真的垮掉了呀。」

《管子‧輕重戊》中有過這樣的故事:大國齊國以銅向鄰近小國莒國和萊國高價交換紫草,莒、萊兩國廣種紫草,而荒廢糧食生產,次年,齊國突然停止進口,兩國經濟迅速崩潰。臺灣人古文學得好,這點教訓一直記得,「你千萬別說我們想得太多了」。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一九八二年,羅大佑寫《鹿港小鎮》:「假如你先生回到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告訴我的爹娘/臺北不是我想像的黃金天堂/都市裡沒有當初我的夢想/在夢裡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鎮/廟裡膜拜的人們依然虔誠/歲月掩不住爹娘純樸的笑容/夢中的姑娘依然長髮迎空/再度我唱起這首歌/我的歌中和有風雨聲……」

生長於南部、寫了很多閩南語歌的陳昇,一直在「保衛」自己的「鹿港小鎮」,他因此反《服貿》,他對記者說:「陸客真的不要再來了,我們真的要犧牲我們的生活品質嗎?有人說不簽《服貿》會被邊緣化。我想問的是,難道我們還不夠邊緣化嗎?」

被邊緣化是一個事實,繼而會發酵為集體情緒,最後固化為一種「自我邊緣化」的意識形態。

在汐止的食養山房,侍者端上一碟碟宛如藝術品的食物,一朵蓮花在熱騰騰的雞湯中緩緩盛開。

站在戶外的木陽臺上,何飛鵬幽幽地說:「臺灣有西太平洋最好的海岸線、最好的溫泉、最好的美食、最優良的醫保和最友善的人民,但是,臺灣似乎已經沒有了經濟創新的動力,年輕人有新想法,他們要實現它,就得去大陸,去東京,去倫敦,去矽谷。」

陳昇的觀點跟他完全不同:「我真的覺得,我們不要賺這麼多的錢。臺灣過去最有錢的時代,可能是不正常的時代,現在也許是正常的。」

「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繁榮的都市,過渡的小鎮/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地上幾乎沒有一根煙頭
演唱會從晚上八點半開始,一直唱進新年來臨,吹了十幾段口琴、唱了五十多首情歌,陸軍上將的孫女終於沒有出現,傳奇一般只在歌詞裡纏綿復活,從來沒有勇氣走進現實。

唱場外,曾經的「世界第一高樓」一○一大樓開始表演煙火秀,一百多萬人翹首歡呼,跨年時刻,二萬三千發煙火如夢如幻,時間總長二百一十八秒,「臺北市的預算只有這些」。

此時,在彼岸的上海,剛剛封頂的、比一○一大樓還高一百二十四米的上海中心大廈也將發佈首次跨年燈光秀,而在外灘,因人潮洶湧發生了悲慘的踩踏事件,死亡三十六人,最大的三十六歲,最小的十二歲,都是大好的年紀。

上海踩踏事件在微信和微博裡炸開了鍋,而在臺北青年人的手機裡波瀾不驚,他們用的是Line和WhatsApp。凌晨兩三點鐘,月色朦朧,寒意漸濃,信義區各摩天大樓之間的年輕族群開始三三兩兩、有序地疏散,地上幾乎沒有一根煙頭和一隻空飲料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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