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不停踩髒地板的女子

從前,在人煙稀少的深山裡,有一座破舊的寺廟。這個老寺廟雖然破敗,但大殿裡的地板,每天都被幾個小僧又拖又洗的,甚至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得晶晶亮亮。

有一天,來了一個年輕女子,說要拜佛,話才說完,就直接穿著鞋子,踏入大殿朝佛像磕頭。

幾個小僧看見她的鞋印布滿整個大殿,氣得想叫她脫鞋,但方丈在一旁看了,揮手示意叫小僧不要妄動。

事後,小僧問方丈,為何不叫那女眾脫鞋?
方丈笑了笑說,人是活的,地板是死的,怎麼可以為了死的東西,去責怪一個生命?

小僧聽了怔了半天,才苦惱地說,地板都是他和師兄們,每天跪著擦出來的,這種辛苦方丈不會知道的。

方丈又笑了,要小僧感謝那位女眾,否則他永遠不知道,把地板擦得晶亮,是如何地有成就感。

過了幾天,那位年輕女子又來了,同樣也不脫鞋就踩進大廳拜佛。

儘管小僧們氣憤,但仍記住方丈的交代,口不出惡言,很恭敬地送迎這位年輕女子拜佛。

就這樣,年輕女子一個月內,就來寺裡踩了十幾次地板。到底她為何這樣做,小僧們想不通,後來乾脆也不去想了,就老老實實地擦地板。

有一天,女子來寺裡拜完佛後,要求見方丈。
方丈出來後,女子跪著問,為何不指責她,一再地把乾淨地板踩髒?
方丈卻反問她,為何一再地想把地板踩髒?

她這才掉著淚說,她無法看見世間,有這麼乾淨晶亮的東西,因為,她的心已經被某個男人踩髒了,比山裡的泥地還髒,所以她忍不住要把地板弄髒,希望方丈可以原諒她。

這時,方丈大笑說,地板髒了,再拖再擦就好了。
女子聽了這句話,怔了一陣子,突然整個人癱在地上狂哭起來,哭完後擦乾眼淚,向方丈及幾個小僧磕了三個頭。

她走前對方丈說,本來她是想在這山林中,找一棵樹上吊自殺的,但因為近日都下雨,樹下都是泥濘,她的鞋子和腳都被汙泥弄髒了,她不想帶著髒腳離開人世,才一再地到寺裡去,把汙泥擦在地板。

她沒想到,幾個小僧不但沒有斥責她,方丈也早看出她的心思,讓她很意外。因此,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在想,是否真的要這樣離開人間,但如果不自我了結,她又無法帶著被玷汙的心,繼續活下去,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剛剛方丈說了「地板髒了,再拖再擦就好了」這句話,她才整個人醒悟過來,決定重新把自己的心擦乾淨,展開新的人生。

說完就向方丈道謝走人。

這時,幾個小僧才明白方丈的用意,從此,只要有香客或小孩子,不小心進寺把地板踩髒,他們都會想起那位女子,然後心甘情願地再一次把地板擦乾淨。

偶爾有幾個比較有良心的香客,問小僧們為何不立個告示,要訪客脫鞋子再進大殿?
小僧卻笑著說,沒關係,地板髒了,再拖再擦就好了。

叔叔的心願

我有個遠房的叔叔,他是個工廠技師,娶了個老婆,從來不煮飯也不管他死活,還有,她也不去工作,每天就愛去打麻將和跳舞。

叔叔每天在工廠從早做到晚,有時還加班到半夜,就是為多賺點錢,讓老婆開心,但也因如此,不到四十歲就得了肝炎。

接著,他開始吃藥,仍是工作到很晚。聽親戚說,有好幾次叔叔下班已是半夜,他老婆還要他開夜車,送她回一百多公里外的娘家。

幾年後,叔叔肝病發作躺在急診室,老婆仍沒有來看他。
在送加護病房兩三天後,他就死在醫院,眼睛瞪得很大,一直闔不起來,或許是恨他老婆從來都不關心他。

據說,他老婆在他死後,也不辦後事,領了保險金就和跳舞老師遠走高飛。
我們這些親戚,聽了都氣得要找那個女人討公道。

想不到,叔叔的獨生子阿杰,卻不想把事情鬧大,默默地把父親後事辦完,就到外地工作,再也沒有和他母親聯絡。

直到今天,我們這些親戚仍想不通,叔叔到底愛那個女人什麼地方,為何心甘情願做牛做馬,讓她到處和男人亂搞,甚至為她賠上一條命。

過了幾年,我收到阿杰的喜帖,他娶了個顧家又善良的女孩,這個女孩可說是和阿杰他母親完全相反的類型。

阿杰說,他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要他娶一個賢慧的好老婆,千萬不要步他後塵,娶到壞女人。

這時,我實在忍不住問他,叔叔為何要被那個壞女人,吃得死死的。
他的表情沉了下來,咬著嘴唇不說話。

幾個月後,聽說他母親帶著跳舞老師,又來找阿杰要錢。
剛開始,阿杰默不作聲地把錢給母親,然後要求他們離開。後來,他母親來要錢的次數愈來愈多,阿杰說沒錢,母親竟然逼阿杰老婆去陪酒賺錢,阿杰一氣之下,拿刀殺傷了母親和跳舞老師,被抓進警局。

我和幾位親戚去拘留所看阿杰,他沉默了許久,才說出,其實叔叔之所以對他母親的貪婪無度逆來順受,不是因為他愛他母親,而是……為了保護阿杰。
原來,阿杰剛滿十八歲時,有個晚上喝了酒開車,在鄉間撞死一個人,他嚇得開車逃逸。
這件事讓他母親知道了,卻被她用來要脅叔叔,如果叔叔不聽她的話,她就要去舉發兒子殺人。

因此,叔叔為了阿杰的前途,即使知道阿杰母親早就在外偷漢子,也心甘情願成為她的提款機和奴隸。

阿杰說到這裡,想起父親的委屈,不禁淚流滿面。
他感慨地說,他是多麼感恩老天,給了他這麼一個愛他的父親,但也恨死老天,為何他的壞母親,卻可以長命百歲。

哭了一陣後,阿杰擦乾眼淚,堅定地說,他想清楚了,他寧可去坐牢,也不願一輩子受這個壞女人要脅,他更不會因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而拖累自己的老婆和未來的孩子。

後來,阿杰被判刑了十幾年,但因他在獄中表現良好,提早幾年假釋出獄。他善良的妻子,在他坐牢這幾年不離不棄,幾乎每天來看阿杰。

等阿杰出獄那一刻,他紅著眼向妻子下跪,妻子抱起他也哭著說:「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吧!」

幾年後,阿杰承襲父親的手藝,開了間加工廠。
有一次他跟我說,人不是神仙,難免犯錯,然而犯了錯不去面對,那個錯就像個卡榫,卡著人生的齒輪,從此只能卡在原地,白白浪費了青春和本來可以擁有的幸福。

然而,當你勇敢認錯,人生的指針繼續往前走時,過去的錯才能成為過去。
他很慶幸自己做了對的決定,才不枉費父親犧牲自己的性命,才對得起父親在天之靈。

聽了他這些話,我才幡然領悟,原來,叔叔之所以不喊苦累,並不是害怕他老婆去舉發案情,而是在等阿杰拿出勇氣,去承擔自己該扛的責任。

原來,這才是叔叔真正的心願。相信叔叔在天上,知道了阿杰終於戰勝自己的恐懼,應該也會覺得欣慰吧!

三張保單的母愛

阿草從小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小孩,不幸的是,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後,就車禍身亡,讓本來就貧困的家,更加無法過日子。

因此,阿草七歲時,他母親就改嫁,但對方娶她的條件是,要和阿草斷絕關係,母親答應了,儘管阿草又哭又鬧地不願她離開,母親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此阿草就和瞎眼的外婆,靠著社會補助,在貧民區裡過日子。

有一天,當他餓著肚子,在路上撿紙箱時,被一輛貨車撞上,結果傷勢嚴重到,讓他必須住院一個月。

出院那天,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偷偷地幫他付清了醫藥費。
他覺得奇怪,問那個男人,對方卻只說是公事公辦,說完就急著離開。

十年後,阿草靠著到處打工,自己考上國立高中,快畢業時,虛弱的身體,禁不起他天天熬夜讀書,引發氣喘,又到醫院住了兩個禮拜。

奇怪的是,這次同樣又有穿西裝男子,來付清醫藥費。
他愈想愈不對,就向醫院調資料,才知道穿西裝男子,是某家保險公司的員工。
他出院後,就去找那家保險公司,想問出是誰幫他付錢買保單。
保險公司卻說那是信託專案,因為有保密條款,無法洩露相關人士資料。

後來,阿草順利考上國立大學,但沒有錢繳高額學費。

幾天後,他又接到學校通知,說他四年的學費和雜費,都已經繳清,請他直接去學校報到。
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衝到保險公司大吵大鬧,櫃台人員仍不說出,是誰為他付醫藥費和學費?

他氣得打破保險公司的玻璃門,當櫃台和保全人員正要報警時,信託部的經理突然出現,把他請進貴賓室。

經理說,以他的職責和簽約條款來說,他不能透露委託人的資料,但他很怕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因此,他選擇把實情全告訴阿草。

原來,支付阿草醫療費和學費的委託人,是阿草的母親。

阿草聽了,怔了半天,不敢相信他聽到的字眼,他紅著眼,掏出身上的所有零錢,全部丟到經理身上,高喊著,他不要她的臭錢,他寧可病死也不要,就算他現在還不起,他將來一定還清。

說完,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邊哭邊捶著地板,不停地大罵臭女人。
經理等他哭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對阿草說,他母親是難得的偉大母親,他不應該咒罵她的。
經理娓娓地說,十幾年前,他母親捧著一疊現金來公司時,經理就覺得不對勁,問了半天,經理開始同情他母親的遭遇,才開始幫她成立信託基金。

那一年,阿草的母親改嫁,實在是因家裡窮到極點,阿草母親為了生計,不得已嫁給一個黑社會老大。

經理回想起那一天,記得他母親來公司委託成立基金時,臉上都是傷痕和瘀青,可想而知,那位黑社會老大出手很重。

阿草母親拜託經理,除了她帶來這點錢,她還為自己買了一張壽險保單,受益人就是阿草,但這些信託和保單,都是最高機密,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黑社會老大會殺了阿草。
阿草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為何保險公司的人員在醫院或學校時,都如此低調。

這時,阿草要求經理給他母親的聯絡方式,他真的很想念母親。
經理沉默了幾秒才說,阿草的龐大醫藥費和學費,都是阿草母親壽險保單換來的。

阿草一下子沒有聽懂,等他回過神,經理接著說,那一年,他母親就被黑社會老大發現,她偷了老大一大筆錢,不論老大怎麼逼問她都不說,老大一氣之下,把她凌虐到死,屍體丟到水溝裡,警察結案後,保險公司才把理賠金,撥入阿草的信託帳戶裡。

直到這一刻,阿草才明白,原來,母親那時的無情離去,不管他如何哭喊,那個頭也不回的母親,並不是不愛他,也不是嫌他拖累,而是為了他的未來,用自己命去換來三張阿草的保命符。

阿草想到這裡,羞愧和悲傷交織,他不敢閉上眼,就怕一閉眼,會讓他想像起母親的委屈慘死,那是他一輩子的痛。

正當阿草難過得無法言語時,經理把已經支付的三張保單,遞到阿草手裡,要他好好收著,當作紀念。

阿草看著手上的保單,緩緩地向經理鞠躬,正準備離去時,經理叫住他,同時從櫃子裡拿出一本檔案夾,說阿草母親不只為他準備了三張保單,接著還有他交女朋友、結婚、創業和生孩子,都有保費可領。

這時,阿草已經蹲在地上,嘴裡輕聲喊著媽媽,哭得不成人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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