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試閱】
作者序
「我是一位美食家,如果你覺得這很好笑的話,那我可以向你保證,要做一位美食家並不容易。」
這是慢食運動的發起人卡羅.佩屈尼(Carlo Petrini)起草的「新美食家宣言」,其中一項的前半段,基本上總結了我寫這本書的心情。是的,我擔心有人笑我,誰會說自己是美食家?但我又不服氣,因為我認為自己很努力,雖然任何人的努力都只是那個人自家的事,我還是有話想說。
這是一本初衷極度個人、觀點十足小眾的書。我想試著論述,一個人如果想當美食家,可以怎麼當。
「美食家」從來不是熱門的人生志願,畢竟那似是一種養不活自己的職業(如果它是一種職業的話),但若真有人想當美食家,他應該相當困擾。美食家,和我初出社會所從事的律師一行,簡直是天平兩端的對比:律師擁有明確的養成管道,只要就讀法律學系、通過律師考試、完成實習,就能取得律師資格;美食家呢?有什麼美食家學院可以念?有什麼美食家執照可以考?有何等公家機關民間企業會專門聘僱美食家?
美食家是可以「當」的嗎?
美食家的定義與養成,成了我經年累月的盲人摸象活動。如果能邀請你和我一起摸,我們摸出來的美食家面貌,可能是《料理鼠王》裡用鼻孔看人的美食評論家安東.依戈(Anton Ego),他嚴厲、刻薄、吹毛求疵,卻也具備豐富的美食知識與閱歷,足以評判一間餐廳的生與死;換個地方摸,也許我們摸到了《孤獨的美食家》,愛吃的上班族井之頭五郎吃東西的樣子真香!穿梭於大街小巷尋覓美食的熱情身影,肯定觸動了你。
若為二種形象做個比較,用美食家來稱呼依戈無庸置疑,至於井之頭五郎,似乎還有另一個更貼切的頭銜:吃貨(foodie)。美食家與吃貨,不一樣嗎?對某些人來說,意思是一樣的,都在指稱熱愛美食、享受美食,對於食物有某種追求的人。然而,美食家比起吃貨,似乎更「難搞」一點,有種高高在上的菁英形象,教人不敢靠近。我們不妨想像一場投票,假設你面前有一百位觀眾,你問:「認為自己是吃貨的請舉手!」你將看到很多隻手高掛空中;「認為自己是美食家的請舉手!」你將看到很多隻手猛然放下。或者你本身就有活生生的經驗:當有人稱呼你為美食家時,你趕忙搖手否認:「我只是愛吃而已。」
我很愛吃,於是我探討過吃貨的身分認同和飲食偏好,相關內容收錄在我的前作《Liz關鍵詞:美食家的自學之路與口袋名單》。吃貨是非常愛吃的人,對於美食的熱愛是標誌其身分的重要識別;吃貨喜歡真誠、與生產者連結、具有歷史脈絡、來自異國或打破常規的食物,而不喜歡大量製造、欠缺個性、廣泛流通的食品。這些特質,我認為美食家都有,只是美食家比起吃貨,撇除不討人喜愛的部分,似乎還預設了影響力,因為「家」意味著「一家之言」,美食家要能夠指點大眾吃喝,形成論述。
從愛吃到成為美食家,似乎不只最後一哩路要走。
我已經走在「美食家的自學之路」上,那是我在二○一一年三月為部落格起的名字。我不敢直接自稱為美食家,那太沉重了,而且我清楚美食家是一種蓋棺論定的身分,所以,我使用了「自學」這樣狡猾的字眼。害怕訕笑與想要奮發的心情,就這麼糾結纏繞好似麻花捲,但是,「如何成為美食家」的自我探索,即便令人害臊,也賦予我許多書寫與發表的動力。
當《Liz關鍵詞:美食家的自學之路與口袋名單》在二○一九年四月出版後,下一個月,我就在當時仍在《聯合報》連載的專欄開啟了全新的題目—美食評論專題。藉由這個專題,我希望探索美食家是什麼樣的人,以及美食家所寫的美食評論有何觀點與法門。截至二○二一年十一月止,這系列累積了三十餘篇,也是本書的骨幹。
在這一系列專欄文章裡,我從《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深具權威的餐廳評論人開始寫起,介紹了克雷格・克萊伯恩(Craig Claiborne)、露絲・賴舒爾(Ruth Reichl)等代表性人物,因為我認為歐美報社聘僱的餐廳評論人是美食家的一個典型。接著,我又受到朱宥勳的二本著作《作家生存攻略:作家新手村1技術篇》、《文壇生態導覽:作家新手村2心法篇》的啟發,想比照他分析作家生涯進程的方式,來分析美食家需要具備的資格及其誕生緣由,論述的基礎則主要參考英國社會學家史蒂芬.門內爾(Stephen Mennell)的知名著作《有關食物的一切禮儀》(All Manners of Food),也正是門內爾告訴我,美食家不能只是吃吃喝喝而已,還必須是理論家與宣傳者。然後,我介紹了歷史上的美食家,包括法國的美食家祖師爺布西亞.薩瓦蘭(Jean Anthelme Brillat-Savarin),以及影響中國粵菜深遠的江太史等人,因為我認為理論之後需有案例,前輩們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除了專欄寫作,這個題目也繼續在我於二○二○年開辦的Podcast《美食關鍵詞》中登場,我以「美食家是誰」為題,對五位美食家前輩進行專訪,他們分別是葉怡蘭、謝忠道、舒國治、徐仲、張聰。他們與我分享了許多有關美食家的金玉良言(即便他們所有人都否認自己是美食家!),訪談的精華也被改寫成文章,收錄於本書中。
專欄文章裡有一部分是二○二○年疫情初起時,針對當時的氣氛與現象所寫。餐廳是美食家出場的舞台,而疫情導致餐廳服務的質變,這一段特殊的時空,我認為有保留的意義,如今回看也能比對當時的「預言」是否成真,饒富趣味,因此也收錄進本書中。
最後,我增寫了二萬字,希望比較詳細地討論美食家的定義,以及成為美食家需要具備的條件(在書中我使用專有名詞「專業知能」)。在這些長篇大論中,我希望一方面釐清有關美食家的迷思,另一方面認真面對「美食家該怎麼當」—我為美食家的資格設下許多條件,是我期許自己的最高標準,就像先畫靶再射箭,我知道我還沒做到,但我會一直拉弓。
我不免會擔心這本書擁有多少實用性;我也擔心這本書難以迴避的菁英氣息,「誰是誰不是」的區別可能趕走讀者。但是,如果愛吃是全民運動,如果吃貨之中的意見領袖是大家好奇的身分,我希望這本書有說清楚一些事,讓愛吃的你不再人云亦云。
美食家需要累積深厚的知識與經驗,上課期間是一輩子,畢業典禮不知道是哪一天。在美食家的自學之路上,我永遠是一個學生。如果你剛好也想成為美食家,這本書就是我分享給你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