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壺茶：俄羅斯娃娃都知道
外婆緊緊握著小銀奶奶的手，溫柔的說：「我走了喲！有空我會常來看妳的。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憶，親愛的，請牢記在心。」
今天逛街時，星星決定訓練自己的觀察力。她很認真的看眼前的一切事物：商店、招牌、大樹、葉片間透出的藍天、吃冰淇淋的小孩……。突然，她看見一間新開張的店，店招和櫥窗裝飾得五顏六色的，很吸引人，不曉得裡頭賣什麼？
「外婆，我們去看看那家店好不好？」也不等外婆的回答，星星就直接跑過街，到商店前，眼睛貼著櫥窗玻璃瞧。
「哇！好可愛喔。」櫥窗裡擺著許多鮮豔的童裝、帽子，還有布偶玩具和小擺飾。
星星慢慢欣賞，突然抬起頭，才發現外婆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櫥窗裡的一組俄羅斯娃娃。
「外婆……」星星拉拉她的手臂。
「嗯……」外婆恍神似的回一聲，然後說：「我小時候很喜歡一組俄羅斯娃娃，可惜買不起。想不到，六十年後在這裡又見面了。」
「就是這組娃娃？」星星好奇的問：「外婆，妳怎麼能肯定呢？」
「我就是認得出來呀，因為我太愛那組娃娃了，當時我每天都去店裡看它們，只要閉上眼睛，娃娃的輪廓、色彩、花紋，都能清晰的浮現在腦海裡。它們是一位工匠的作品。我猜，那個最大的娃娃底部應該有工匠的簽名。」
「外婆，那我們進去確認一下嘛。」
外婆點點頭。
星星和外婆走進店裡，老闆娘立刻過來招呼。
星星說：「我們想看櫥窗裡的那組俄羅斯娃娃。」
老闆娘的表情有些驚訝，過一會兒笑著說：「那組娃娃只是櫥窗的擺飾，不是店裡販售的商品，我們是童裝店喔。」
「原來是非賣品哪！」外婆惋惜的說：「那就不能買嘍。不過，能不能麻煩妳，借我看一下那組娃娃？」
老闆娘的表情更驚訝了。但是她點點頭，打開櫥窗拿出娃娃。
外婆接過娃娃一看，底部果然有工匠的簽名。
外婆問老闆娘：「請問妳這組娃娃是哪裡來的？」
老闆娘說：「這是我母親的。她很愛這組娃娃，常常說，娃娃裡頭藏著一個祕密喔。」
「妳母親還在嗎？」
「嗯……怎麼說呢，兩年前我母親患了阿茲海默症，記憶逐漸喪失，現在就像只有半個人還在。」
外婆的眼中突然泛著淚光，問：「妳母親的小名叫小銀嗎？」
「對對對。您怎麼知道呢？」老闆娘吃驚得張大嘴，猛點頭說。
星星忘了外婆也有「小時候」，她不是出生就像現在這樣年紀的。
老闆娘萍萍阿姨請外婆和星星坐下來，送上紅茶和點心。
外婆喝一口茶後，開始跟她們說個故事：
「小時候，我最要好的朋友叫小銀。有一天她搬家了，我來不及到車站送她。她留給我一封信，說有件禮物要送我，叫我有機會一定要去找她。可是，小銀搬去的城市很遠，我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
「她搬走的那天，店裡那組我最喜歡的俄羅斯娃娃也不見了。老闆告訴我，是小銀買走的。
「原本我猜想：『啊，小銀說要送我的禮物，一定是那組俄羅斯娃娃，因為她知道我多喜歡它們。』
「可是，老闆卻說了一件讓我大為驚訝的事──原來，小銀也很喜歡那組俄羅斯娃娃，她跟我一樣，每天都去藝品店裡看娃娃。
「我想：『小銀怎麼可能會喜歡那組娃娃呢？每次我拉她陪我去店裡，她都笑我呢。原來，她也很喜歡那組娃娃，也許是因為我先說喜歡了，她就不好意思跟著說吧。那，她買下娃娃一定是自己要的，怎麼可能會送我呢？唉，小銀一定早就想擁有這組娃娃了，只是顧慮著我的關係，好不容易這次等到搬家的機會，她終於可以買下它們帶走了……。』」
星星點點頭。她能理解好朋友之間，這種微妙的矛盾心理。
萍萍阿姨問外婆：「您想見我母親嗎？唉，如果早幾年重逢，您還可以問她當初要送您的禮物是什麼，可惜她現在連人都不認得啦。」
外婆說：「就算她不記得我了，我也要見她。我們分開時，兩個人還是小女生，現在都變成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了。我很想念她呀！」
那個週末，星星陪外婆去探望小銀奶奶。
儘管小銀奶奶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外婆跟她說了很多話，還唱歌給她聽。那是一首旋律簡單，歌詞幼稚，描述花草精靈的歌。
「外婆，這歌是誰教妳的呀？」
外婆笑著說：「這是我跟小銀一起編的歌。小時候，我們常常唱著玩。」
小銀奶奶的眼中好像出現了瞬間的光芒，她伸出手，指著前方看不見的東西說：「精靈，娃娃……小金……」
「對對對，小金。」外婆驚喜地說：「我是小金。妳認得我嗎？」
但是，小銀奶奶的眼神空洞，連星星都看得出來，她根本沒有認出誰。
「來，這個給妳。」外婆拿出一個自己做的迷迭香香包，擺在小銀奶奶的手心上，拿到她鼻子前，說：「聞聞看，記得嗎？妳小時候最喜歡迷迭香的香味了。」
迷迭香似乎勾起了小銀奶奶腦中的微弱記憶，她又說了：「小俄羅斯娃娃……許願……」
萍萍阿姨說：「啊，媽是在說那組俄羅斯娃娃吧？看來，她真的很喜歡它們呀。」
「嗯。」外婆點點頭。
她緊緊握著小銀奶奶的手，溫柔的說：「我走了喲！有空我會常來看妳的。迷迭香是為了幫助回憶，親愛的，請牢記在心。」
她終於不捨的放開手，站起來，告別離開。
「外婆，妳剛剛唸的是什麼啊？」星星好奇的問。
外婆淡淡的說：「那是莎士比亞的戲劇『哈姆雷特』裡的詩句。迷迭香，是一種能幫助記憶力的香草喔。」
幾天後，星星和外婆逛街經過童裝店時，萍萍阿姨突然跑出來喊住她們，說要讓外婆看樣東西。
萍萍阿姨拿出俄羅斯娃娃，擺在桌上，說：「這組娃娃是由十二個娃娃套成的，請您打開來看看。」
外婆打開第一個娃娃，裡頭是個小一號的；她又打開第二個娃娃，裡頭有個再小一號的，就這樣，外婆連續打開了十個娃娃，只剩下兩個了……
當外婆打開最後第二個娃娃時，出現了最小的實心娃娃，還掉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上頭畫滿了奇怪的符號。
萍萍阿姨說：「那天你們離開之後，母親仍然不停的唸著精靈、娃娃、許願等等的。我想，是不是母親想說什麼？難不成俄羅斯娃娃裡頭藏著東西？從小，母親一直嚴禁我打開最後第二個娃娃，那天我忍不住違規打開了它，結果發現裡頭有張奇怪的紙片。我猜，您或許知道這是什麼？」
外婆戴上老花眼鏡，仔細讀紙片上的模糊筆跡，她突然露出微笑，好像瞭解了什麼。
「外婆，那是什麼啊？」
「這是一封信，用精靈文字寫成的信。」
「精靈文字？」星星和萍萍阿姨都瞪大了眼睛。
「精靈文字也是我和小銀發明的。小時候為了確保我們的秘密不被別人知道，我們常利用精靈文字寫只有彼此才懂的信。」外婆放下紙片，嘆口氣說：「唉，妳們知道，俄羅斯娃娃又叫許願娃娃嗎？」
星星和萍萍阿姨搖搖頭。
外婆繼續說：「相傳，只要向最小的實心娃娃許願，並威脅它說：『等到願望實現的那天，我才放你出來。』然後，將所有的娃娃一層一層套好。據說，那個最小的娃娃為了能夠早點『重見天日』，就會努力幫你實現願望。」
「原來如此。」萍萍阿姨恍然大悟說：「母親一定是曾經許了什麼願，因為願望還沒有實現，所以一直不准我打開最後第二個娃娃。」
星星忍不住問：「外婆，紙片上寫著什麼啊？」
「那是，祕——密。」外婆不想說。
她轉頭微笑說：「萍萍，謝謝妳，讓我看了藏在俄羅斯娃娃裡頭的祕密。妳母親當初要送我的禮物是什麼，我已經知道了，這樣就夠啦。對了，也讓妳知道，她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所以妳可以放心讓最小的娃娃出來啦。」
萍萍阿姨淚流滿面，頻頻點頭。
那天回家的路上，外婆都沒有說話，彷彿心情一直沈浸在回憶和那個「祕密」裡。
星星靜靜的陪著外婆走，沒有多問。她知道，每個人都有權利享受自己的秘密。她也猜想，小銀奶奶小時候一定見過香草精靈，所以才會跟外婆一起編了歌，還發明了奇妙的精靈文字啊！
